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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以死守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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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人应约而至,我也不顾寒暄,张口便问,“王旁是否要被问斩。”

“你邀我前来,我便想到你要问我此事了。大理寺断案如此,但未下文,勿妄下定论。”

“那你持何态度?”

我好似丢了一个难题给他,他踌躇半晌说道,“我不可能徇私情,只是按着大宋律法,去为王旁审案。我总寻一些有利于王旁之事,连当年韦阿大都不死命追究此事了,但...”

“但是什么?”平时司马康为人利落,今日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让人恼。

“我总觉得倒是王旁不十分配合,其实,事情也可以很简单,比如说,我安排他与父亲见面...但是...他好像一心寻死。”

“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不解的问司马康,而司马康只是摇头。

“好,再帮我一次,让我见他一面,我来说服他,”司马康看着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刚欲走,又折了回来对他说,“我已放下了他,只是原本以为他最多落个流放千里,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若他被问斩,我不能做到不闻不问。”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折回去与他说这番话,只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司马康情深意重的看着我,我便不再多说什么,自行离开。

我在家中等了两日,等来了司马康。一样的路,一样的牢房,只是上次是伤心,这次是着急。

几日不见,王旁看上去是又瘦了一圈,让人看了心是生疼生疼的。此时,我见到他,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我想了一下说道,“旁,你可知大理寺如何判案。”

“问斩,也许秋后,也许更快。”嘴上这么说着,人却是出乎意料的淡定。

“你就要被问斩了,难道你不着急吗?”

他转向了我,眼中满是释然,“盼盼,我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

“你在说什么,蝼蚁尚且偷生,你怎可这般不惜命,”他的答复,让我实感意外。

王旁拉住了我的手,让我坐到他的身旁,“王旁无能,今生无有所作为,自责自叹,无颜面对父亲。新法尽废,我早已不恋生。我一直被困扰着,若是我的死,可让司马相公冰释前嫌,不再贬谪新党,我便无憾。盼盼,我知你定不能接受的,但你要知道,若能如此,这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你可知道王相公不是你的生生父亲,”事到如今,我再不能满他了,他要为王相公守法,我不得不把事实真相告知与他。怎知他答道,“我早就知道了,父亲退居江宁的那些年间告诉了我。”

“那你为何还要为他以死守节?”

王旁一手摸着我的脸说,“你不明白吗?你应该明白的。如果没有王相公,也许我现在只是个绣房跑腿的,他培育了我,带我见了这大千世界,助我成就了自己,他还因此备受非议。盼盼,你还记得乌台诗案,你是如何为苏大人奔波的嘛,那时的我还不理解你,而后在江宁与父亲相处的这最后几年里,我便愈来愈了解你对苏大人的感情了。”

是啊,我对父亲尚且如此,王旁对王相公的感情必是更深,深到我在这份感情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了,我想着。“可是,那也不必死呀,更何况,若你活着,往后可还有希冀。去和司马大人认错吧,能屈能伸方能成大事。”

王旁展眉而笑,“我的傻盼盼呀,事情哪有那么简单。熙宁早年,父亲与司马大人在翰林院共事时起的点点滴滴,我都是看在眼里的,阿云案一出,两人争辩不休,先帝圣裁便是定下了变法之决心。如今,司马大人废法亦是毅然决然的,事由此出,必要由此结束的。”

我听着,却无法接受王旁竟能如此轻释我,轻释生命。什么书生气节,什么以生殉法,我不能理解。我不再与他争辩,转身走了出去。

在回去的路上,我对着司马康坚定的说,“若王旁不死,我便与你成亲...”

“你这是什么话?”他有些气恼,“即使没有你,我也会竭力去救他的。”是啊,他们是有手足之情的,他们的过往,我又知道几何...愿上苍怜人,放过王旁...

我日日跪在佛祖像前,像他祈愿,但噩耗终究还是传来了。司马康,秦观,黄庭坚,晁补之,张耒结伴来寻我。“我们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来告诉你,”少游开口道。

我心里知道是何事,只是不想面对,“我不想听,你们是骗我的,我不想听,你们走,我不想看到你们。”说着我便站起身,在房里乱转。

“盼盼,不要这样,”司马康抓住了我。

“什么不要这样,”我猛的推开他,“你说要救他的,你为什么不救他。”我随手拿起东西,就往他身上砸。一个茶杯砸到了他的手,只见一串红滴了下来,粘着血的茶杯落到地上碎了。少游和晁补之见状,上前按住了我。我还是奋力挣扎,我觉得热热的东西从眼睛里留了出来,那是眼泪吗?还是血?

“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他死?是因为我吗?还是因为他让你修了十五年的书。告诉你,是我让他送你去修书的,你来杀了我,杀了我呀,”我几近疯癫,少游抱住了我,把我按了下来。黄庭坚,晁补之见状则拉着司马康往外走。

“杀了我吧,连我一起赐死吧,”我奋力挣开少游,想冲出去追上司马康。此时,少游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我脸上,我倒在地上,人闷住了。

少游见状,赶忙坐到了地上扶起我,“你不该这样,你知道司马康鞍前马后的为王旁做了多少事嘛。一边是父孝,一边是手足之情,他夹在中间是有多难。他们以前感情有多好你都不知道,他心里不会比你好受到哪里去的。”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但是,我松不开手,松不开手放王旁离开。我大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的哭着,泪海中我挤出几个字对少游说,“他走得好吗?”

“他走得很安详。”

“他一身孤苦,走的时候,我也没在他身边,他会不会孤独。”

“放心吧,司马康在,我们都在。他说他只放心不下你,他希望你能懂他。”

“我会明白的,给我点时间,我受了很重的伤,我需要一点时间...”

两日之后,司马康又来寻我。

两人相见,我已无忧无恨无愁无悲,“那日太对不住你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难过,若是见你没那么伤痛欲绝,我便放心了。今日前来,是想问你可要见他最后一面?”我点了点头。

“随我走吧,”司马康说道。

我们来到大理寺狱,王旁的遗体已放入棺柩,看来司马康已打点好了一切。“司马大人...给王旁留了个全尸,施以绞刑。”

我静静走了过去,看他最后一眼。王旁看上去很安详,好似如平常一个样子,只是睡着了。我伸手摸了摸王旁的脸,是冰凉冰凉的。愿你在那里找到归宿,父子相伴,谈古论今,我心里这样想着。

“我想把王旁送回临川,埋入王家祖坟,”我说道。

“好,我与你一同去。”司马康把我扶了起来,命人关上棺柩,我看着棺盖一点一点的合上,看着那张我再也见不到却深深刻在心上的脸,我们两人永隔两世了。衙役给棺柩打上长钉,他们每锤一下,我就感觉到一下的疼,好似这钉钉锤锤都在我的心上。

司马康放下手上事务,与我一同扶柩回临川,一路打点,直至王旁入土为安。那日已是下午,我两一路赶来,也觉疲惫,便在临川江边的客栈歇息了下来。那客栈还是当年我与王旁同宿的客栈,睹物思人,让我伤心。

晚上我一人在房内,只觉闷热异常,于是便出了门去走走。我一人闲步,走在街边,感到几阵微风扑面,想来是江上吹来的凉风,去江边走走会更凉快些,我这样想着便往江边走去。

临川江湖心开阔,人们对着江心修了条小道,小道向前延伸二十来米,尽头处是一个小亭,可供人垂钓赏景。小道两边是石头砌的栏杆,细看来上面还有雕花,我便沿着小道走着,听风赏月看景。想着这曾是王旁走过的路,只是那时我的心都在他身上,忽略了这临川美景。临川江虽比不上西子之娇,秦淮之媚,却也有其独特的恬静与清雅。对岸渔火忽明忽暗,好似江眼扑朔迷离,忽闻声呼吸急促,暮然回首正是司马康。

司马康小喘,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两眼恍惚像丢了魂儿似得,我忽而觉着好笑。真是造物弄人,当初我寻王旁寻到了临川江边,焦虑万分,如今也得人来寻我。

“你也觉得热,找来了这个凉快地儿?”我逗他说。

司马康顺了顺气,走到了我的身旁,“我拾到一样失物,前来寻她的主人,想来主人必是焦急万分,”说着司马康便掏出了当年我遗落在他那儿的那把小匕首。

我接着他的话说,“这匕首的主人是谁?”

“这匕首的主人是个巾帼女英雄,她坚韧,执着,不言弃,我为其动容,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一路从江宁到了东京。时至今日,我仍信她矢志不渝,会坚强的为在世之人活下去。”

原来这傻小子是在疑我会轻身,让我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于是乎,我一脚踏上栏杆,佯装要跳江,引得司马康上前来要抓住我,我反势猛的一推,将他推进了水里。没想到他水性极好,立马稳了下来,欲爬上岸来,嘴里很不是滋味的咕哝着,“我是好意,你到底想如何?”

我一边伸手拉他,一边说道,“有人热的脑子昏了,疑人要轻身,我让此人下水清醒清醒。”听罢,司马康恍然大悟,不禁开怀大笑。

“天燥,秋水却已凉,赶快回去换了干衣裳,不要落病才是。”司马康应允,他用手一撑,人便上了岸,我们俩一同走回了客栈。

夜色笼人,我与司马康二人自觉沉溺在月色湖光中,任江风沁人心脾,燥热去其将尽。我们静静的走着,我觉得太静了,静得让我不自在,我便开口说道,“其实关于那把匕首的故事是假的,但也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假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

“你刚到司马府的时候,我私底下我去帮你问过苏大人,他不认得这把匕首,也没有失散的女儿。”

“原来你对我这么好,那个时候我还恨你。”

“也有出于私心吧,我怕你寻不到父母就会离开东京,我是想把你留在身边...”

“不管如何,”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我不想听,便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是很感激你。”

“盼盼,你是知道的,我要的不是感恩。其实一开始我并不喜欢你,你太出格了。但渐渐地我发现你很坚强,所以,我决定帮你。一路到了东京与你分别后,我竟有些不舍。然缘分天注定,你竟然出现在了司马府,我暗中观察你,觉得你很善良,总是为别人考虑,此后的点点滴滴,你都看到了。我希望我能守你一辈子。”

没想到他从那个时候就对我有了感情,那时的我是后知后觉的,“你很好,只是我的心里都是那个人,装的慢慢的,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了...”我见前面烛光晃晃,客栈即在眼前,为避免走出黑暗时那一刻的尴尬,我跑了起来,甩开了司马康,也许我只是怕看到他深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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