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情中有情(1 / 1)
不知是王旁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我已放下了尘世,自那日见了阿云姑娘后,我便不再出门,好生呆在苏府。
后院花草都是父亲回京,买下此府后栽种下的。今年多雨,气候温润,这忽一阵雨忽一阵晴的使得这花草长得茂密且娇艳,我常坐在后院的亭中抚琴赏花。
原先母亲嘘寒问暖的多,自那日与父亲长谈,向司马家退婚后,母亲来我这儿的时候便少了,倒是朝云时常来与我相伴。
“这曲子好生凄美,似已不是我当年自家的小妹妹了,”朝云伴着我。
“物是人非,我欲不变,无奈尘世不容我,”这几日,我心是越发的静凉了,“对了,怎么不陪陪大人。”
“大人上朝去了。再说,大人身边那么多人陪,不缺我。我想好好陪陪你,自我们在苏府重聚后,还未好生畅聊一番呢,如旧时在湘妃坊那般,”我们两人畅然一笑,“这琴色真好,修过之后,再也听不出一丝破音了。”
“多亏了你,我才能修好此琴。那琴师真是技艺高超。修琴之时,他还发现了这琴中的暗格...”暗格,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日阿云的怪异神情忽然闪现在我脑海中,她的样子好似并非与王旁如胶似漆,黄庭坚也急于将阿云送走。这事没那么简单,其中似乎还有故事,是什么呢?我蹙眉想着,不知其解,“我想去子由大人府上一趟,”我对着朝云说。
“什么事,忽然这么着急的,”朝云问我,我一时也不知怎么答,只是将琴收起来,打点准备出门。
“好,我帮你备车。”我抬头欣慰的看了朝云一眼。
“谢谢,我去去便回。”
我来到了子由大人府上,叔父上朝还未回来,我便在府上静候。我闲来无事,便拿起了叔父的书籍来读,尽看到两篇与新法有关的策论,上面有不少批注,有些删节,还有稍许变动。
我看了一个时辰的书,等到了叔父,叔父推门进了书房,还未来得及更换朝服。
“叔父,”我放下手中书籍,起身行了个礼。
“盼盼来了,我看气色不错。说吧,有什么事来找我这个叔父呀。”
“只是前来与叔父谈论诗集的。”
叔父笑了一下,“我知你性格的,要论诗集,还用出府门。你来找我,总是有正事相谈。”
“正如叔父所言,我是为王旁之事而来。”
“哦?”叔父差异一声,随即坐到案前研墨。
“王旁伤韦阿大一案,没有那么简单,这背后必有隐情,”我笃定的说。
叔父提笔写字说道,“王旁亲口所述,已落笔成案了,还有何蹊跷。”
“那个阿云姑娘与王旁似乎不认识,若是他们感情这么深。为何王旁熙宁落案后的这十几年,王旁都未曾去过山东,以王家的势力,不可能让阿云在山东过着让人欺凌的日子。我都能看出蹊跷,叔父不可能不知其中隐情。”
叔父放下了笔,看着我说道,“事中有事,情中有情。对于此事我有些看法,也不敢妄加揣测。”
“叔父与我说说无妨。”
叔父起身,两手背着,在房中踱步,“自司马大人复位平章事以来,竟废新法,他一向是极力反对变法的,这也在情理之中。可近月,他竟翻出熙宁旧案重审...”
“这是冲着王相公去的。”
“新党之人遭贬,旧党中也不乏小人兴风作浪,有愈演愈烈之态。我想王旁是想以生殉法,为王大人守节。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其中缘由恐怕也只有王旁自己知道。”
听君一席话,甚解许多。我不再追问下去,告辞了叔父自行回府。
那一夜,我思前想后,辗转难眠,终是想探个究竟。于是翌日,我便去了司马府找司马康。
“你来找我有何事?”他嘴上说话冷淡,我却看得出他眼中的热切。
“我想见王旁,”忽而,他眼中又多了几分冷气,“我想告诉他我已安顿好了阿云,我都能接受阿云了,难道你还有何顾虑吗?”
“不是的,好,你回去吧,我安排好了便来接你。”我听了他的话,便回去了。
没两日,司马康便亲自来接我去大理寺。司马康一路陪着我走入了狱中,狱卒小心翼翼在前面带路。我们到了一间牢房前便停了下来。我看了司马康一眼,司马康便让狱卒将门打开。我走了进去,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司马康低声说了一句,“别谈太久,”我点头向他允诺,他便走开了。
王旁静静坐在角落处,我走近了,他仍是一动不动。我轻轻在他身旁坐下,我们两人便这样静静地坐了良久。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我开了口。
“你想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事情就是这样的,无须我再多说了。”
“我不相信临川河畔的一切都只是你的逢场作戏,”我咄咄逼人的说。
“我很感谢你在我落寞时的陪伴,我也曾一时动心,只是我心早已另有所属。”
“你还想骗我多久。我已经都知道了,阿云告诉我,她原先并不与你相识,何来海誓山盟,”我不示弱的说着,王旁不作声,不答复我。
他愈是这样,我愈是愤愤不平,“为什么,你欠我一个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理由,我是不会罢休的。”王旁终于有了反映,他按住了我,示意我安静,“我无能,不能为父亲做什么。父亲过世时壮志未酬,仍对新法念念不忘,我承其志,护其新法。如今朝廷变天,已是天翻地覆,先是废法,而后重审旧案。之后,旧党之人还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我不能再躲在江宁了,我站出来,好让这场浩劫在此终止。”
“你这样做定能让此事终止吗?”
“若我不出来,阿云便会受牵连,新旧法之争不能让一无辜小女子受牵连,父亲在天之灵,必也看不过去的。盼盼,你明白吗?”
听他这样说话,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了,“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已经把阿云安排好了,你不必为她操心。”
他伸手抚摸我的脸,抹去我的眼泪,“别哭了,盼盼,别哭了,若能这样,对我来说就很好了。长兄以身训法,我不知可做些什么,怕愧对父亲与长兄,这是我能做的,你知道吗...”
此时我听见有人咳嗽,我转头一看是司马康。他是示意我该离开了。我赶忙胡乱的抹去眼泪,平复了下心情。临别之时,仍是频频回首,不忍离王旁而去。
我与司马康同坐一车,他说要先送我回府。
“谢谢你!”
“对于我,你无须感谢,或是致歉。你能来找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他诚挚的说着,“该嘱咐的都与他嘱咐过了吗?”骗了司马康,我心有所愧,不敢直视他,我低头点了下头,“其心自有所向,我明白了,我想我明白了。”
此时已半晚时分,夕阳西下,几阵微风徐来,吹着我的发,吹着司马康的发带飘飘,吹走了几日来的燥热。
那日见了王旁,我便不再因其彷徨伤感,心里是透彻了许多。我摸着琴操的旧琴想着,当年琴操玲珑山一别,辞别了父亲。那一转身,不是世态炎凉的凄婉,而是看破红尘的超脱。想当年我闻其死讯时的不解,而如今我却为其庆幸,琴操已看破了,虽死无憾,这些年所历点点滴滴,让我更了琴操当年之心境。
想着想着,便日上三竿。好久没有去过翡玉坊了,自大人回京,我入住苏府以来,几乎不曾回去。想来大家姊妹一场,当年她们还有恩于我,该回去见见旧人了。
说来正巧,我来到翡玉坊,发现张,晁两人在。想来人不求缘,缘且绕人。可奇怪的是,他们两个面色凝重。我还未走近,只听见王旁,司马大人,斩杀之词。忽一阵乌云密布,笼罩着我,忽一阵重锁加身,举步艰难,一种不详的预感萦绕不散。
“盼盼,你怎么来了,”晁补之发现了我开口道,两人都是文儒书生,见我的突来造访稍显失色。
“你们...刚才...在说些什么...”他们两人只是低头不语。
“你们在说什么,告诉我。”我加重了语气。
“王旁可能被问斩,”张耒答我说。
什么,晴空霹雳,突如其来。我见晁补之给张耒使了个眼色,责他失言。
“怎么会这样的,不只是一件伤人案嘛,怎么会这样的,”他们两人又是低头不语。
“告诉我啊,事情为何会到这个地步,”我看向晁补之。
“大宋律法,谋杀人者,伤人绞,杀人斩。司马大人定罪王旁有蓄谋之嫌,故而要斩杀他。”晁补之拗不过我,只好说了。
我一怔,腿一软,还好紧邻坐榻,人一下瘫软在蒲团上,“这事司马康知道吗?”
“是他告之我们的。这些日子王旁在狱期间,而他一直在狱外打点,为他寻找脱罪之法,”张耒说。
我用手托着额头,张耒见状忙说道,“此事还未板上钉钉,些许还有转机,我们都在想办法,盼盼,你别太着急了。”
我抬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然后想把自己撑起来,却不得力,晁补之见状,上前一步扶起了我。
“我想回府,烦扰两位了。”
“我送你回府,”张耒道,我也不推辞,张耒回头与晁补之示意,便扶我回去了。
张耒送我回去,正遇父亲在家中,“盼盼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肥仙送你回来的,两人这是修好了嘛。”
此时此刻,我对父亲开这样的玩笑感到有些气,我对张耒说,“你先回去吧,我与父亲有话要说。”张耒向父亲行了礼,而后告辞作别。
“父亲,司马大人要杀王旁吗?”
显然,父亲被我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住了,“这些臭小子,真是管不好他们的嘴。”
“不要怪他们,是我无意间听到的,”我咬定青山不放松,“司马大人为何定要杀王旁,王相公不问朝事多年,如今也下世了,为何他就是不肯放过王旁。”
父亲长叹一口气,扶了扶胡须,“事态复杂,非一两言说的清楚啊。”
“是因为我,还是因为王相公让他在洛阳修了十五年的书!”我重重的说道。
“休得胡言,”父亲郑重的对我说,而后看了下四周,“以后这种话再也不能说了。”
虽然心中很是忿忿不平,但父亲不让我再多说什么,唤来婢女,强把我送回了房。
我回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找司马康问个明白,我提笔书信与他,邀他翌日两相亭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