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阿云夺情(1 / 1)
一路少歇,望能在入京前赶上王旁,这样或许能改变事态,我这样想着。然而终究是寻人渺茫,事与愿违。东京转眼即到,可也不见王旁的踪影。
我入京前,碰到衙役清道,我问车夫发生了什么事。车夫道是衙役押解重刑犯进京,赶着车离得远远的。我下了车,也不顾车夫的劝解,上前去看个究竟。
总以为重刑犯该是多少的凶神恶煞,不也是那般的人样。一辆辆的囚车驶过,最末一辆囚车中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看起来与我相差无几。虽是蓬头垢面,肤色惨白,但看得出原先长得也是标志的。只见她两眼放空无神,好似早已六神无主,空留一副皮囊。
囚车驶尽,我也上车继续赶路了。东京近在眼前,那高耸的城墙再也不是梦中的巍峨之都,而是压在我肩上的不可承受之负担。无奈,一时我也无处寻他,只好先回家。
一入苏府,便碰见了母亲,母亲般的唠叨正如大珠小珠落入耳,“盼盼呐,这是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也不写封家书,可把我们家大人急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想是先入正堂,拜见父亲才是。
“谁说我急了。就让她出去走走嘛。以后要再走恐也不便咯…”正巧父亲也在正堂,他总能化悲伤为喜悦。
“你先下去吧,”父亲对母亲说。
“可寻得你要的了,”父亲问我。
我摇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月秦淮梦,空如水中捞月,到头来我还是不知为何。事情没得到解决,却仿若枷锁扣得越发的紧。
“一定累坏了,什么也别想了,回房睡一觉就好。”听着父亲的话,我便回房去,一头倒在榻上,感觉头枕有些湿,可我累得一动也不想动,接着我就迷迷糊糊了。
睡到黄昏后,婢女来叫我用晚饭,我才醒了过来。为了给我接风洗尘,母亲准备了一桌的佳肴,可荤腥油腻,我是更难下咽,草草掰了几口饭,我又回房睡了。
第二日,我醒来便想着该是要想法子找王旁了。可这事不可张扬,不能同长辈讲的,同辈中人司马康是万万说不得的,少游城内人脉浅,补之轻佻,想来想去,觉着还是黄庭坚合适。想来其为人低调,做事妥当可托付。果不然,没两日,黄庭坚便为我打听到了王旁的落脚处。
王旁在离大理寺不远处的云来客栈落脚,我二话不说,便前去寻他。我想这样的不辞而别,他还欠我一个‘为何’。
我进了客栈,向客栈掌柜打听可有个翩翩公子入住,掌柜好似装作没听见我的话似得,自顾自的擦着桌子,摆弄桌上的酒坛。我从袖子里掏出了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掌柜的又擦了下桌子,好似抹去灰尘似得抹去了我的几个铜板,他也不抬头看我,只是说了句,“二楼右转第一间。”
我按他说的,走到了房门前。吾不知朱颜何在,惟恐惊扰,伸手试着推了下门,门未关,我便走了进去。
“放那儿即可。”很奇怪,他在说什么。闻声见人果然是他,王旁侧坐在床榻上,正在整理衣物,我也静静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放在那儿吧,你可以下去了,”说着,他抬起了头。我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惊慌,然后很快平静了下来。而我一直没有开口,想是等着他给我一个答案,哪怕是一个疑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这儿了’。
然而,从王旁那儿得到这样的疑问对我来说都是骄奢的,他没有说任何话,低下头又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为什么不告而别。”
“人生在世,诸事不因,我给不了你答案。放下吧,就当从来没有遇见过我。”
好一句就当从来没有遇见过我,抹去了这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好,就算你要离开我,直述其因,听罢我便离开。”
我们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
那掌柜的进了屋,“官人,您要的饭菜给您备好了。”说罢,这人便出去了。王旁起身向我这边走来,提起了篮子,便走了出去。他在门外停下了脚步,侧头说了一句,“今日,我还有些事,改日再与你说吧。”
我在屋里僵站了一会儿,终究是拗不过他,也走出了屋去。我随着他一路走出去,他健步如飞。不要说与他说上句话了,我在后面都很难跟上他的步子。我想着他说‘改日与我说’,便不再跟着他,见他远去的身影,丝毫没有踌躇之感,只留得我一人落寞无助。
第二日,我较前一日早些时候来了云来客栈,自行往二楼走去,推门进去,只见屋内空无一物,我着急的四处一顿乱翻,只确定王旁已经离开。我急忙转身,下了楼去,又看见那个掌柜的在擦桌子,我放了一两银子在桌上。那掌柜的瞧了那银子一眼,然后抬起头来说,“姑娘,这银子我不收了,您要的答案我给不了。那日那公子回来,便结账走了人,我也不知道那公子去了哪里。”这人虽贪,却也实诚。我知他是没有骗我的。
我落寞的走出了客栈。他走了,不,他是在躲着我,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一边这样想着,天下起了雨,先是小雨,而后越来越大,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雨,人越来越少。我亦不顾自己淋湿,亦不顾旁人眼光,任凭雨打,因为心太凉了,全身湿透,会感觉不到心那么凉。
我就这样一路走着淋着挨着,回了苏府。我刚入府门,便觉着府中上下一行人都簇拥着我,表情凝重,只见他们各个嘴一张一合的叨念着什么,我只是听不清楚,感觉被拉着扶着推着回了房间,人一倒便再没感觉了。
我觉着人昏昏沉沉,有时感觉有许多小针在扎我的皮肤,有时又没了感觉。只是觉着身子沉,我看见王旁在不远处,我喊他,他不理我,我便走上去,可他又远了一点,我想跑,可怎么也跑不快,怎么也赶不上他,只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再后来,觉到嘴里好苦,苦苦的水灌到喉咙里,再流遍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微微睁开眼,也不知是白天黑夜,就看见过儿在我床榻边,托着腮,眼睛扑腾扑腾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姐姐醒了,姐姐醒了,”他大声喊了起来。母亲走了过来,边说道,“别喊,别吵着你姐姐,她身子弱。”她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摸了摸,然后对我说,“盼盼,想吃东西吗?”我摇摇头。“想喝水吗?”我摇了摇头。“要不要坐起来。”我点了点头。母亲把我扶了起来,靠在床架上,在我背后垫上了厚厚的被褥,她拿了块热毛巾擦了擦我的手和脸。我觉着舒服了些,便说道,“我想喝口水。”
母亲对我笑了笑,拿了茶杯,小口小口的喂我,“下那么大的雨,怎么也不躲一下。病了吧,大家都很担心你,少游来看你了,你想见他吗?”
“少游来了?我换身衣服,出去见他吧。”
我换了衣服,来到正堂,看见了少游,勉强对他笑了笑。他立马走上前来,扶我坐下。
“我淋了雨,有些烧热,不过已经好多了。”
“你怎么淋雨了呢?你去找他了?”
我很不愿意别人提起此事,哪怕是我最好的朋友,“黄庭坚和你说的。”
“本来不想与你说的,但这样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
听到这儿,我便知事有蹊跷,我拉着少游的袖子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快说。”
他抚了一下我的手说,“你别激动,今天来就是打算告诉你的,”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熙宁年间有件伤人案。话说有一女子名叫阿云,长的玲珑标志,可惜命苦,自幼父母双亡。这阿云到了嫁娶之龄,族长便把她嫁给了邻村韦阿大,这韦阿大是个老实人,只是长得丑,没读过书。阿云不愿意,便砍伤了这个韦阿大。虽是件小事,可不知为何,当年却闹得很凶。就是否以谋杀亲夫之罪定罪阿云,一直闹到了翰林院,当年司马大人与王相公皆在翰林院执事,司马大人坚持大宋律法,要处斩阿云,王相公则认为情有可原,法亦有情,要放过阿云一马,于是两人就此事争辩不休。最后圣裁,神宗将阿云发配原籍,服劳役之刑。前些日子,司马大人将熙宁年间的案件拿出来重审。”少游说到这儿,进京时我看到的女囚之容忽然显现在脑中。“不久,我们几人在京城遇见了王旁,王旁告诉我们韦阿大乃他所伤,他要去自首。”
“他与韦阿大有何过节,他为何要伤人。”
少游低头不语,我只是着急,“你倒是说呀,快点说呀。”
少游被我缠的没法,开口道,“他说他与阿云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无奈阿云被其族长许配他人,他一怒之下,伤了那个韦阿大。当时的王相公已是参知政事,位居高位,将此事按了下来,并让阿云顶下此罪,而后王相公再为阿云脱罪。”
“青梅竹马,好一个青梅竹马,”那我算什么,原来我只是他失落时的安慰,他早已心有他属。此时,王旁与阿云亲密的景象在我脑中乱闪,我只觉一阵晕眩,忽一下人趴倒在了桌子上。
少游被吓到,一时手忙脚乱,赶忙起身扶我说,“来人啊,快点来人啊。”几个婢女听唤进来,把我扶回了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