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朝堂激辩(1 / 1)
自从两相亭偶遇王公子,我便是朝朝暮暮,心心念念,依依切切。
这几日,司马康一直在府中,每日下午我必会去书房,为他修书。可这几日的书房是格外的安静,我们俩各做各的事,也不说话。其实,我很想去两相亭,想去找王公子。我一边在做事,一边不住的想,王公子有没有去两相亭,他会不会在那里等我,等不到我,他是不是会焦急。
“我要去城外散心,”啊,我不自禁的竟脱口而出。但更意外的是,他竟然回答我,“准,让丁伯为你备马。”说罢,便合上书,起身走出书房。跺出书房前,他止步说了一句,“酉时前回府。”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既然准我外出,我便没有呆在府中的道理。待他出府后,我也骑马出去了。
我骑马一路上坡,到了两相亭,见得一背影,我喜出望外。我下了马,急步上前,高声说道:“王公子。”
那人回眸,却不是王旁,身体前倾,做了一个辑,甚是有礼,“在下黄庭坚,字鲁直,姑娘记性甚好。”
黄庭坚乃司马康之友,其一行人中,他最为成熟内敛,不类秦观的放荡不羁,不类司马康的桀骜不驯,他和王公子的脾性倒有些相似。不,也不一样,王公子由内而外的儒雅温柔,而黄庭坚的雅又透着一股刚毅之气。
“盼盼姑娘,怎么是一人外出呢?”他问道。
“我觉得烦闷异常,出来散散心,”我回道。
他本低着头,像是在寻思着什么。听了我的话,便抬起了头,淡淡一笑,说道,“没想到,此刻却遇到了知音人。”
我见他神态,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说道,“何事让黄公子烦闷。”
他看了看我,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今日遇见你算是与你有缘,你乃是非外之人,与你说说也无妨。”他转身对着我,示意我亭中坐下。
“变法之事,姑娘可知?”
“略知一二,愿闻其祥,”我答道。
“自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大力推行变法。由此,朝中新旧两派分裂,每每上朝,便因变法之事激烈雄辩,不可开交,甚是让人激愤。以黄某来看,老法却有待改进,但绝不能颠覆祖宗之法。而如今王相公设立新法,有精华,亦有糟粕之处。”
果然是成稳之人,说话滴水不漏,可我还禁不住的想问,“黄公子所向何派。”
“黄某师承苏大人。”
问到这儿,我便清楚了,不再追问下去。此时,我两人陷入沉默。不知为何那日我们几人相聚之景映入了脑海,“莫非那日的王公子乃王相公族谱子弟。”
“姑娘果然聪明,那王公子正是王相公的庶子。”
我顿时豁然开朗,父辈朝堂之上激辩正酣,为子者私下偶遇也是万分尴尬。
为解黄公子之愁,我转而逗趣他说道,“黄公子如此忧愁,为何不去翡玉坊解愁。”
他呵呵笑道,“我虽师承苏大人,与秦观等人也交好,却不喜去教坊,与你家公子倒是一气相成。”
“哦,这我倒不知。好歌好曲中亦有诗理,改日若有机会,我给黄公子唱上一曲,让黄公子在教坊之外,亦可听乐耳明解千愁。”
“靡靡之音,勿近乎。”他虽是淡笑着,却透出一股严整之气。
虽然秦观玩世不恭,但比起黄庭坚这类的老夫子,还是秦公子可爱些。今日未觅得王公子,我也不愿与这老夫子多谈。我拜别,骑马回府。
我正上马之时,后面还传来声音,“盼盼姑娘,今日之事,休对人说。”
“黄公子放心,盼盼不爱在人后论人是非。”说罢,便离开了。
酉时未到,我便先于司马康回了府,好生在后院呆着。此人真是刻板,酉时一到,便出现在了后院。幸而吾在,他也不多说什么,看了看便离开了。我知他是何心思,只是弄得婷婷一头雾水。
翌日,我亦如往常来到书房侍奉,正巧遇见秦观亦在。
“今日良辰,司马兄与我一起出去走走可否?”秦观说道。
“不去,我有正务在身,”司马康答道,秦观不语,只是低头不乐,司马康见状又说,“你何不叫鲁直,无咎等人出游。”
“有正务在身,”秦观学着司马康的口吻说道。司马康不再答话,自顾埋头公案。秦观无趣,垂头走了出去。
我直直的看着他,我可以出去啊,我用眼神向他传达此意。秦观果然是聪慧之人,他看了我一眼,立马又神采飞扬,让潘公子陪我出城走走吧。司马康抬头,若有所思,还未发话,秦观便抢话道,“我是知道你的,不答便是默许。”说罢,便领着我出了书房。
秦观为人平实,不藏心机。我与他一拍即合,甚是聊得来。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出了城。到了城外,他说道,“我们几人总是去西郭,今日往东郭走走,图个新鲜。”
我想着,东郭与两相亭是两个方向,要是去了东郭,恐是碰不到王公子。可见秦观人那么好,不好扫了他的雅兴,便随了他,一同往东郭去了。
我们到了一处山脚下,见那山陡直,只有一条山路石阶可走,崎岖蜿蜒,恐马儿是上不去了。秦观眼睛一亮,说道,“此处景色巍峨,与西郭大不同,我们上山去看看。”说罢,我与他一同将马栓在了树上,便登山去了。
爬了半日,我已是汗流浃背,手酸腿疼。我们爬到了半山腰处,见有一块儿平台,平台上有奇石,貌似桌椅,我们俩便不约而同的坐了下来。
“真是奇景啊,你看从这儿可俯瞰全城,”我顺着秦观所指的方向看去。果不然,这半山腰处景色极好,方圆五百里竟收眼底,恐这皇城中人都无这眼福。我一边应和着秦观,一边深深陷于这美景之中。
“秦观,你何不为此美景作辞一首。”
“我正有此意,心中酝酿,回去推字斟酌后,捎与你和司马兄鉴赏。”
“你如此有文采,为何不考科举,入仕为官?”那时的我还不安世事之道,脱口便问了出来,后来才知门生之礼,秦观不得志,便是吃了这等亏。
好似我说错了什么,秦观欢愉的神情暗淡了下来。此时,走来了一个老翁,拄了一根树枝丈,头戴斗笠,衣衫褴褛,须眉凌乱。待他走近时,我还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异味。
“小兄弟所作何辞,念来与我听听,”那老翁说道。
我想着这老翁好生无礼,“我所作之辞,还有待推敲,尚未成文,现在拿出来叫人笑话了,”秦观有礼地回了那老翁。
“无妨,诵来听听,老朽来指点一二,”这老翁不依不饶的。
我急了,便说道,“你可识字?”我看他顶是个贫下中农,怎么也不是士大夫,还说要修秦观的辞,好不知羞。
“腹中有墨,”这四个字倒是用得不错,不过恐怕也是黔驴技穷,我这样想着。
“这位是名满江南的秦少游,你是何人,秦公子的辞怎么由你修得,”我本也不是强横之人,只是见不得他这样待秦公子,情急之下便说了这话。
“在下王安石是也,”王安石,我被震到,但想想又觉得这人搞笑,竟和当今平章事同名,不过终究是个不谙事理的民夫,都不懂得避讳犯冲。
我给秦观使了眼色,示意走开,秦观会意,便随同我离开了。我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老朽好不知羞,真让人讨厌。”
“这话可说不得,此乃当今平章事,”秦观说道。
“你还真信了他是王相公,”我不禁想笑秦观的单纯,“大宋的平章事,出行没下人服侍也就算了,这副模样,怎么可能是当今宰相。”
“我虽未见过王相公,但据我耳闻,此人不修边幅,邋遢至极,该是这幅模样的。”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一沉,想着今日对王相公太无礼,涨红了脸。秦观见状,安慰我道,“无妨,王相公乃不拘小节之人,无事无事。”
听他这么一说,我稍稍放下了心,又陷入了遐想,“王公子生的如此清秀,和他一点儿也不像,”我这么想着,竟不自觉的说出了口。
秦观叹了口气,说道,“子不肖父,不幸也。王旁乃王相公之庶子,你可知?”
“略知一二。”
“听说,王夫人曾为王相公买过一个娇妾,王大人本是不喜的。只是酒多误了事,才有了王旁。这妾被王相公退了回去。不知后来何时,王夫人却将王旁带回了府中。”
原来是这样,我心想着。“你可知两相亭取义何哉?”秦观问我。
“两相情愿之类的吧,”我想着这地方说不定就是秦观取的名,无非是些情情爱爱,卿卿我我之意。
“差矣,这个两相亭取义李太白的‘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这是李太白的弃仕有感之作,怎么有谁仕途不顺吗?”我问道。
“你看过的书不少嘛,亦知其中典故,”秦观向我投来了赞许的眼光,“其实,这个地方是王旁发现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听了秦观这么一说,我不禁在想即使变法正当时,王相公权倾天下,而为其庶子,亦不得志。也许在旁人看来他风光无比,而事实上他却是孤单的。
“对了,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以前听司马兄提过,”他看了看我。
我向他投去不解的眼神,“那日两相亭偶遇,他们俩的关系好像不怎么样啊。”
“这你有所不知。五六年前,变法未始,王相公和司马大人在翰林院共事,两人品性相近,关系甚佳。王雾,王旁和司马康亦是无话不谈的挚友,这地方就是王旁带司马康来的。后来变法开始,王相公与司马大人决裂,两家不再走近,正因原先是好友,此刻才更尴尬。”
听到这里,我心中不免有些伤感,“这为父的政见不合,定是要让子孙势不两立,可笑这天下的士大夫这般,真是让人厌恶,难怪变法难进...”秦观立马制止了我,让我以后休再提。之后两人说说笑笑,便不再纠结于此事,各自上马回了城。
那日偶遇王相公,我并未想太多,我殊不知这本是引秦观入仕的大好机会,却被我掐断了,让其白白耗费了多年光景。日后每每想来,都懊悔不已,觉得自己有愧于秦观。参酌着这份愧疚,我对秦观的情义在日后也是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