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婚礼当日(1 / 1)
宇文邕跌跌撞撞,走出独孤府,就这样孑然一身。
本来在宇文觉登上帝位的时候,已经册封他为大将军,出镇同洲,可是,他却每日与酒为伴,迟迟未曾出发。几番醉死,又几番醉醒,今日更是被划了一刀,宇文邕告诉自己,是该清醒的时候了。因为天寒,所以衣裳穿的厚实,匕首便没有划的多深,这一会儿便自止住了血,不再流了。
因为宵禁,街上已无他人。他就这样走在大街上,如同一缕孤魂。有马儿从他身边疾驰,被他本能的顺手抓过。一阵儿马嘶之后,从马上滚下来一个人,见是宇文邕来不及拍身上的土,复又跪下道:“大将军。”
初听大将军三个字宇文邕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看向地上的人,皱着眉头,一阵思索之后方道:“宇文盛。”
“是某。”
“深更半夜的,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来干什么?”
宇文盛看看左右,见没有他人,一番思索终于决定告诉他:“乙弗贵与独孤信密谋造反,某这是要去禀报大冢宰。”他口中的大冢宰,正是宇文护。
“胡说。”
“某不敢胡言乱语,这些是某亲耳听到的。”
宇文邕站在那里巍然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宇文盛对宇文邕磕了个头道:“大将军,乙弗贵与独孤信谋反,他们反的是谁?是宇文家,是当今陛下。大冢宰虽然嚣张跋扈,可是他姓宇文。独孤信和乙弗贵再怎么心向陛下,终是外人,您难道要任由他们做大吗?他们若挟天子以令诸侯,又该如何?如今的天子虽和您不同母,可是他和您同父是您的亲兄弟,您难道就任由外人来欺负他吗?”
宇文邕手松了松。
宇文盛再道:“某的祖上乃是宇文家的奴仆,幸得□□照顾着又给奴赐姓,才让奴有了今日,奴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宇文家任由乱臣贼子给夺了去,大将军!”他连某都不自称了,自称为奴,声声诚挚,饱含对宇文家的感恩之心。
宇文邕终于将手中的缰绳放下,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宇文盛一喜,对宇文邕一礼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一颗树后传出些许声响,再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
二月初七,独孤府一派热闹欢欣,处处尽皆被装点布置一新,因为今日正是伽罗出嫁。
如今六礼已经过了五礼,就只剩下新郎亲迎。出嫁的礼仪繁琐非常,虽然南北朝的婚礼崇尚节俭,且婚礼都是在晚上举行,伽罗却依然被众人催着起了个大早。全福夫人请的是万纽于家的夫人,万纽于夫人虽然年轻,却地位尊崇,除了万纽于夫人的称呼之外,她如今还有一重身份平原公主。
她的丈夫是当朝上柱国万纽于谨的次子万纽于翼,可虽然同是柱国,这柱国却有上、下柱国之分,且万纽于谨不仅在前朝魏,就算是当朝也绝对是实权人物。因为去年宇文泰刚刚过世,便是他带领众臣一致表决,最后拥护宇文护决断军国诸事,宇文护自是懂得投桃报李,如今的大冢宰宇文护对他尊敬有加。
而在如今的形势下,普六茹家能将万纽于夫人请来真是得了天大的面子。
伽罗静静坐在妆台前,万纽于夫人笑着在她背后用鸳鸯木梳为她梳着头发,一边梳一边念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伽罗看着她的笑脸不知如何应对,却终于说了出口:“谢谢。”万纽于夫人刚将梳子放下,达奚便拿了黑底红边的婚服给伽罗穿衣,万纽于夫人便退了出去。伽罗看着她一笑问道:“达奚,今天怎么没见到尔绵?”
达奚道:“女郎快别理她了,大喜的日子里,非要说自己命不好,今天不能见了女郎给女郎惹晦气。”
“真是的,我可曾在意过这些?时下正忙,她倒好,挑了个理由去躲清闲了。”随即道:“达奚,这衣服我来穿,你快去帮我把她给找来。”
达奚一笑应诺。
这时候郭氏进来,伽罗刚好将婚服穿戴整齐,见了她,便对着她行了一礼。
郭氏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自己找了一处坐了。手中拿着什么,欲抽出,却又放到袖子里,这么来回一折腾终于下定决心将那薄薄的一小本册子递给伽罗。脸颊微红道:“你的阿娘不在了,你既叫了我一声大家家,我便不能不管你,这个……这个,你自己拿去看了吧。”
伽罗不知道郭氏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将信将疑的将小册子拿到手中,刚欲掀开看上一看,猛的听坐上的郭氏一声厉喝:“伽罗。”
伽罗手一颤,没将那小册子掀开,看着今天这十分反常的郭氏。
郭氏拿着手边的暖壶自倒了一杯酪浆,猛灌一口道:“恩,这个不急,不急,等拜过堂之后你可以和普六茹坚一起看。我,我先给你说些打紧的。”
伽罗一礼,“恭听大家家教诲。”
郭氏咳了一声,看着伽罗,终于,站起道:“你虽不是我亲生,却也是独孤家的女儿,又是嫡女。若是出嫁了,你也应记得独孤家身家利益。”
伽罗道:“这件事,不用大家家吩咐,伽罗自会做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伽罗还是省得的。”
郭氏看着伽罗的眼睛里终于似乎有了些别的什么东西,道:“伽罗,你省得就好。”
众人一通儿忙活,东奔西走的,不知不觉的,已过未时,将近申时。
……
众人早已就位,只是独孤信却并不在列。
而且今天的宾客有些怪异,因为所有在朝大臣,一个都没来,来的虽说有官员。却一个个官职低位,没有什么上朝的资格。
最后就连郭氏也坐不住了,伽罗心中亦是惴惴,只没有表现出来。
就这样,已到申时,终于有人飞奔而来,跪伏在地对着郭氏道:“夫人,我们府上已经被大军层层围了起来。”众人皆惊,不知是谁起的哄,已经有宾客向府门外溜去,却被堵在府门口。又过不久,终于独孤信返回,正看到这幅景象,一声大喝道:“一个二个的都嚷嚷什么?这里是独孤府,还由不得你们放肆!”
众人这才不再吵闹,后面有跟随独孤信而来的兵士,或者说并不是跟随,而是押送。
因为独孤信今早走时穿戴整齐的官服官帽统统不见了,只余下一袭白色单衣,现在正是二月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不知他是否身寒。伽罗从侍从手中接过风衣,为独孤信披上。
有兵士交接,传大冢宰谕令,众宾客有的被驱逐回家,听候调令,有的直接被扒了衣服押解大牢,有几个在被扒衣的时候,对着独孤信磕头。独孤信道:“某已经没有任何官职在身,削职为民,卿不必多礼,只,望卿珍重。”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人将那些人押走,这样一番下来,院中宴客的地方便更显冷清。
郭氏和伽罗以及众家人都闻讯赶来,一个个指使着丫鬟仆从们拿衣服等物,众人又是一番忙乱。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鼓乐声,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众人惊疑,抬头看去,却正是普六茹坚的迎亲队伍。一个个看罢之后,又拿眼去看伽罗。
伽罗却只是看着迎亲队伍,看着那个和她一样一袭黑衣红边的郎君,泪水不知何时漫过双眼,模糊了她的视线。可是她坚持着不哭,不哭,因为今天她是新娘子,她不能哭。
普六茹坚到了府前,翻身下马,对着独孤信单膝下拜道:“小婿拜过岳父大人。”
一句话定了名分,一句话明了心意。
独孤信看着看着,笑了出来,一个好字连说三声。
普六茹坚又看向万纽于夫人平原公主道:“谢夫人为小子妇人添福。”
朝中局势复杂,今天的情况却更复杂,万纽于夫人却似乎只做不知,笑道:“要不是你阿耶开口,你以为我会来吗?这还是看在你阿耶的面子上。”
“小子知道。”
有兵士来阻,也尽皆被万纽于夫人给挡了。
婚礼就这样简单的举行,宴席上几乎没有几人。
因为伽罗已经到了门口,两人便一起在门口和独孤信拜别,伽罗对着独孤信连磕了三个头,口中道:“阿耶,养育之恩,伽罗不敢忘。女儿不孝,不能侍奉阿耶终老,望阿耶珍重。”
独孤信走前几步,将伽罗扶起:“为人父母的,谁不愿自己儿女过的好,你若安好,便是对阿耶最大的孝敬。”随后携了伽罗的手递到普六茹坚的手中“某把伽罗交给你了。”眼神之中,满是一个父亲的希冀。
“诺。”没有什么花哨的言语,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普六茹坚毫无防备的将伽罗抱起,伽罗一声惊呼。不过几步,便将伽罗放在一处马上(北朝风俗,妇女出嫁骑马,座下马鞍取平安之意),随后和独孤信拜别,两人偕同众人,还有独孤府发送的陪嫁一路上吹吹打打向普六茹府走去。
“真是个傻子。”伽罗未曾用团扇遮面,就这样伴着鼓乐队伍和普六茹坚并马而行。
普六茹坚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一手按住了伽罗的手。虽然天寒,可是他掌心温暖,似乎只要他的手依然握着,便能够驱逐走那遍身的寒气。伽罗感觉他的手好大好大,他的身形在伽罗心中从未有过的巍峨,似乎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