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千年之后，还能再见（1 / 1）
第一节
“不见了。”江靡呆呆地看着云弦，问了一句，“他们去哪儿了……”
云弦脸色一沉，大步走向前，“南羽，他们去哪里了？”
南羽只是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不应该是这样的。”
“樊溪的铃铛是小龙儿给的，他随时能回到小龙儿身边，所以他们现在应该是在一起的。”云弦道，“南羽，你觉得他们会在哪里？这一切，不都是你准备的？”
南羽脸色苍白。
江靡轻轻拉了拉云弦，“先别生气。龙神和羽箭，是没入地底不见的，会不会地下有人动了手脚？”
“不会的。”南羽摇头，“布阵之前我清理过，没有法术的痕迹。除非——”他复又低下头，“这不可能，怎么想也太……”
云弦提高音量，“你想到了什么！”
南羽道，“这片地的正下方，是晴霞原。阵法的大小不仅仅是指长度和宽度，还有高度，但怎么可能有人能布下纵横两界的阵法！！”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他们该死的能去哪儿？”云弦揉了揉自己的头。
“阿云，你说过，龙神给樊溪的铃铛可以让他随时回到龙神身边？如果他们一个在第三界，一个在第四界，这样的来回有没有可能成功？”江靡发话了。
云弦和南羽相视一眼，心领神会。
并不是做不到的，逆龙给樊溪的铃铛，用的正是这样惊世骇俗的阵法！只不过当事人没有戳破，大家都想不到罢了。
“这里是登仙山通往第三界的入口，我们可以从这里下去。”南羽带领他们寻找登仙山的入口。
“登仙山，不就是那座能上不能下的山么？”被云弦拉着跑的江靡气喘吁吁地问道。
云弦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能上不能下是对第三界以外的生灵而言，这座山就是用来守护第三界的。我们都是自己人，不算。”
江靡点点头，“除了龙神，还有谁能够布下这样的阵法呢？”
云弦沉默了半天，问向另一个，“南羽，你说会是谁？”
南羽也沉默了一阵，“我想到了一个人。”
三人落下第四界，晴霞原仿佛是被什么砸中了一般，陷下去一大块，植物枯败，随处可见大批大批像是老鼠或者兔子之类小动物的尸骸，骨上连着皮毛，他们仿佛是一瞬间死去了，还维持着嬉戏打闹的姿态——可连一滴血也没有留下。
天上下着细雨，雨中浮动着浓烈的硫磺味，还有清晰可辨的法术的气息。
远处有一团黑色的巨大的物体安静地蛰伏着，闪电划破天际，他们看出来，那是一堆骨架。
雨越下越大，他们在巨大的骨架边找到了一语不发的樊溪，手中握着一串红线连着六个金色的铃铛。雨打在他的脸上，乌黑的瞳孔里映出一片死气沉沉的天幕。
云弦、江靡和南羽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都看出来了，那颗安静伏在地上不会说话的头骨，头骨上长着一根玉石一般晶莹剔透的角。
“玄！英！”
一声凄厉的咆哮刺破天际，瞬间又被雷电的声音淹没。
第二节
龙川失去了神明。那条传说一般的龙就在一瞬间被绞杀在魔君继承人布下的杀阵之中。
噩耗传来的一瞬间，龙川陷入死寂。
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来到带来噩耗的仙族面前，再三确定了神明已死的消息，之后默默地转身，颤颤巍巍地离去，丢下一地不知所措的龙族幼儿。
骁白颤抖着问他：“神明大人的尸骸呢？没有尸骸，你怎么敢肯定！樊溪哥哥，你说呀！神明大人只是失踪了，对不对！！”
樊溪没有说话，事实上，云弦和江靡把他带回龙川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失焦的双目急切地搜寻的什么，落到手中的铃铛上时又变成深不可测的绝望。
所有的龙族都死死盯着他，期待从他口中得到相反的消息。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面无表情，“她死了……被我害死了。”
我看见她死前惊惧的眼睛，她口中呼唤着我的名字，她向我伸出手。
可是我抓不住。
她在我眼前化成了一堆枯骨。
少女捂着嘴：“不是真的……你骗人！！你骗人！！快说，神明大人在哪里！！”
她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所有的孩子也都吓哭了，空荡荡的天空响起了龙族凄厉的哀鸣。
樊溪紧紧闭上眼睛，泪水顺着两颊流淌。
“你们不要哭！都先给我消停点！！”
瘸腿的少年一步步走了过来，气势凌人地扫了他们一眼，停在樊溪面前。
“樊溪！我再问一遍，我们的神明大人在哪里？”他直勾勾地瞪着樊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龙族仿佛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纷纷涌了上来问他。
龙神大人在哪里。
樊溪单手捂着脸，完全不敢抬头看那一双双哀求的眼睛。
他听见云弦替他开口了。
“她在晴霞原，被阵法所杀，尸骨被镇魂箭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晓初嘶哑着喉咙问道：“为谁所杀？”
“妖魔界荒守魔君之子，玄英太子。”
龙族群情激昂。
我们的神明大人被人杀死，连尸骨都无法回到龙川。
不能放过凶手！我们要复仇！
云弦无奈叹道，“不要胡来，他连龙神都敢杀，不会把你们放在眼里的。”
骁白口中不停地尖叫，“我不信！神明大人不会死的！！神明大人是杀不死的！！”
“她没死。”
众人纷纷回头。龙川边站着的美丽女子，白衣蹁跹，秀发未倌。
“但和死也差不多。”少月轻轻说，“樊溪，我能单独和你谈谈么？”
“你是什么意思？”
“她的魂魄强大，还有魔君的神格加持，世界上没有什么阵法能够一次就杀得死的。”
“我看见了她的尸骨……”
少月叹了口气，“她被封印起来了。三处死穴，每一处都是完好的，只是没了生命力。”
——“我的三魂，天魂在角，地魂在牙，命魂在骨。这些都是死穴，谁都不许碰。”
她的确这么说过。樊溪的双眼绽放出光芒，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活人的神色。
“封印很牢固，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把她解放出来。”少月看着他，“你会等她吗？这也许会花上很久很久。”
“会！只要有希望，我就会等下去。”
少月微微一叹，“我没什么能帮得上的了。南羽执意要拆分逆龙被封印的魂魄，我在他动手之前窃来一部分，龙角上最弱的三分之一。我想存放在你这里——因为你会等她，而我不一定能。”
“有魂魄，不能够复活么！”樊溪急切地问道。
“我也想，但是，不行。”少月摇头，“接下来，我会把它寄放在你身体里。你要知道，这和神格共存是一样的，你会感到难过，疼痛，但是它可能会把小龙儿的力量提供给你。在小龙儿回来之前，请你好好守护着一部分魂魄，等到她那一天再物归原主。樊溪，你们还会再见的，相信我。”
第三节
桑禺在知晓龙神死去的第二天悲伤而死。
至此，龙川前三大守护者——龙神、巳六、桑禺全部去世，剩下了一群哀痛并惶惶然不知所措的龙族。晓初作为龙神生前选定的继承人，开始着手管理起陷入悲伤的龙川。
樊溪本想离开，却被晓初和骁白挽留了下来。
理由很简单，这两个被视为继承人的龙族显然还是太年轻了。而那个本该教导他们，引导他们成为优秀领袖的年老龙族却已经不在了。
他最终向南羽要来了逆龙另外三分之一的魂魄——封在龙牙里的那一部分。
樊溪将住处修筑在比逆龙的巢穴更高的地方，在龙崖最顶端，比雪线更高，天寒地冻呵气成冰的地方。从那个简易的小屋向外看，能够看到龙川和森林。
像龙川的每一个日夜一样，等不到天亮的星芒，终将坠落的正午之阳，还有垂垂暮矣的桑禺日光，一起埋葬在了对那个奇迹一般的龙神的回忆里。
第三节
龙川，发源于高耸入云的象牙峰峰顶。
象牙峰峰顶万年冰封不化，白雪皑皑。旧雪被新雪层层累压，埋入深不可测的山体中。但它们并非永无天日，在象牙峰峰腰，逐渐消融的冰雪沥沥渗流而下，逐渐汇流，在山麓形成一川河流。
有了河流的滋养，山麓处树木繁盛起来，飞禽走兽也随之在此繁衍生息。
此地最古老最珍惜的生灵，是龙。
龙川有一脉龙族，而这一脉龙族，曾经出过一条逆天而行的龙，它的龙牙，就静静地插在龙川畔森林里的草地上。这枚巨大的牙齿牙冠很尖，直直地指向苍天，似乎要戳断渡云，嚣张的姿态一如逆龙本人。
龙牙上挂着一串金铃铛，风拂过，轻轻地摇晃，细碎作响。
天穹界的统治者留下这枚龙牙意在警示龙族。然而龙牙所在的河畔古树参天，幽僻无人，除了偶尔有迷路的龙族不小心误入，平时几乎不会有人刻意来寻。龙川龙族对这位逆天的同族早已淡忘，对居住在龙川的那位仙人却由衷拥戴。
龙族认为这是应该的。他们的这位同族虽然拥有逆天的法力和能耐，对待同胞却十分冷淡，还不如一个仙族。
还有人说，封印了逆龙的就是这位仙族。
他们选择将它遗忘。遗忘它的一切，包括那枚龙牙。
让它静静地失落在龙川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所有龙族都不知道，在白雪皑皑的象牙峰上，有一块突出山体的巨大岩石，仿佛一个天然形成，鬼斧神工的瞭望台。站在这瞭望台上，龙川尽收眼底，连那失落在龙川的龙牙，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被仙族同胞成为“牧龙者”，即千年前封印了逆龙的仙人，日日都要登上瞭望台。
他是龙川的守护人，是龙族的庇佑者，被龙族尊为至圣，称为统领。
他幽居于冰冷的象牙峰顶，深入简出。除了偶尔到龙川看看，他不去天穹界的任何地方，不参加任何聚会。
他几乎没有朋友。天穹界的仙人们都知道龙川主人性格冷如寒冰，一双黑色的瞳子比被冰雪连年侵蚀的山顶碎石还要锋利，冷冷地倒映出来人的影子，以及那些可笑的迎来送往和虚伪的相互寒暄，令人不由自主地想退避三舍。
他不爱笑，清俊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他也从未曾向人表露过任何情绪。任何人都只是他眼前一个个浅浅浮动的虚影。
天下之大，只有一人能进入他的眼底。
他登上瞭望台，映入眼帘的，有高耸入云的象牙峰，蜿蜒而下的龙川，郁郁葱葱的山林，低低掠过龙崖的龙。
他最终久久将目光停留在那枚孤独的龙牙上，再移不开。
象牙峰上刮起了猛烈的侧风，如刀割一般锋利，而他无知无觉地立着。大风吹得他衣袖猎猎翻腾，他侧耳倾听。
这风中，似乎传来了清脆的铃铛声，和细细的，嘹亮的龙吟。
他低低地吐出一个名字。
前尘往事，都已经被冰雪封印。有时，他甚至会感觉不到身上长久以来的痛楚，象牙峰实在太冷了，冷到痛觉都麻木。
第五百年，你还是没有回来。
没关系，我还会等下去。
我一直在这里，别忘了回家的路。
第一千年，你还是没有回来。
没关系。
我会等下去。
直到你回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