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无情恼(1 / 1)
第一节
逆龙一时语塞。她心底抗拒着在她头顶的手,变回人形,想推开樊溪,却被他抓住一只手拉得更近。
樊溪揽住她的腰把她固定在怀里,一手拨开她额前刘海,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
逆龙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不要动我的头。”
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修长的手指落在莹白的额前,一一抚过印在上面鲜红的莲花纹络,像是要细数那些狭长的花瓣。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脸色一沉,口气一瞬间变得肃杀,“跟妖魔界有什么关系?”
逆龙在过去十几天里闭关,完全是因为大战之后自身元气大伤,一度连人形都无法维持,实在不愿意以衰竭无力的模样面对族人,因而躲进洞穴修生养息,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却被樊溪戳破了。原本心情便不怎么舒爽,这个罪魁祸首竟然会趁人之危,趁乱犯上!
樊溪附身把她抱起来,走到窄窄的小床边放下。
而逆龙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虽然她不信樊溪会做什么更出格的事情,这种不由自主却让她有战败的耻辱感——她最无法忍受的那一种。
樊溪确实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坐在床边,把手又放在她头顶摸来摸去。
“等我有力气,你就死定了。”逆龙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樊溪把她脖子上的铃铛摘了下来——那是和荒守大战前夕,他亲手挂上的——笼作一束,穿在自己腕间。
“大人,我们来谈一谈。”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你出去。”
“大人连六魄金铃都可以交给我保管,却连让我碰一下都嫌弃。”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大人以为我是什么人?”樊溪收回手,认真地问道,“或者说,我到底是大人的什么人?”
逆龙的脸隐隐发热,她很生气,气得快要吐血了。
“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施舍的。”
“手下败将?”樊溪眼角一弯,他把手撑在她耳边,毫无征兆地俯下身体。
迎着扑面而来的阴影,逆龙的眼睛猛地瞪大。鼻尖的距离只剩几寸,她看见樊溪眼里的揶揄之意。
在逆龙崩溃之前,樊溪重新坐直,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
逆龙深吸几口气,“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樊溪不做理会,从洞口拖进一筐玉石,挑挑拣拣,送到逆龙嘴边,“大人现在怎么杀我?”
逆龙愤愤地张口,绿莹莹的玉石和上面洁白的晶花一齐化为齑粉。
“你等着!”她实在太激动了,全然注意不到自己口中说出的威胁何等低级可笑,“你不过是我随便收留的下仆!你给我等着!”
“嗯,我等着。”樊溪顿了顿,苦笑道,“不会真的要杀我吧。”
逆龙伸手抓樊溪的喉咙,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挡下,“大人喜欢我吗?”
逆龙一愣,脸上颜色变了好几次,终于迎着那双期待的目光冷笑道,“你在开玩笑。等我复原,我会亲手杀了你。现在,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樊溪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他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一句话,从结界中穿了出去。
逆龙瞪着空荡荡的洞穴,突然捂住头蜷缩在小床上,浑身抽搐,过了一会儿,实在捱不下去时,鳞片泛起,四肢展长,重新被打回原形,变成龙重重地摔回地上,在地面上扭动了一会儿,她昂起头喷出一道火焰。火焰过处,一切化为乌有。
第二节
樊溪没有再回来。
逆龙窝在洞穴一角,看着结界发呆。最近,身体失控被迫回复龙形的时候越来越多,每一回都令她痛苦不堪。
她知道,那是荒守的神格与自己的神格在身体里纠缠融合,额前那抹新的印记就是荒守的神格存在的标志。这个过程一点都不好受,尽管她能感到一股比以往更加强势的力量在孕育,每一次从她口中喷出火焰,无一例外都是红莲火。
她有点明白荒守说的“最后一份礼物”的意思。
好一份礼物。
“听说龙神大人已经许久没有从巢穴里出来过了,不知晚辈是否有幸能见她一面。”
这么令人讨厌的声音,天下只有一个。
逆龙很想出去狠狠地骂南羽,骂他的仙族士兵不顶用,骂整个第三界牺牲龙川以自保的懦弱卑鄙。
但是现在不行。
“抱歉,龙神大人谁都不见。”是桑禺在洞口说话。
“哦,晚辈在鹊首山见到了一位名叫樊溪的仙族朋友,是龙神大人派他出去做事么?”
“抱歉,无可奉告。”
逆龙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走了。
为什么不和自己说,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吗……
果然,自己还是合适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可在这之前,是谁信誓旦旦不再离开?又是谁说过不惜生命共赴死期?为她守夜的是谁?抱着她的是谁?安抚她的又是谁?她倚着石壁,把身体抱成一团。身上又开始疼了,手疼,头疼,脚疼,心也疼。
“那么,就请代我转告龙神一声,玄英的踪迹被发现了。”
南羽说完正想告辞,本能地感到一阵极其诡异的不安全感,回头,一束可怕的火苗从龙神洞喷薄而出。他和桑禺迅速闪开,堪堪避过大火,便看到结界消失了。
黑色的龙从巢穴里缓缓走出来。
什么都没有表示,便可感受到那沸腾不止的战意和恨意。
“玄英在哪里?”
南羽打量了她半晌,从震撼中清醒道,“请随我来。”
第三节
此刻的樊溪,正远在鹊首山最高处的藏书阁内埋首于卷帙浩繁的书简中,一抬头见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面孔。
“你不回龙川好好伺候那个小火药桶,跑到这里做什么!”云弦一脸好奇,“你们不是和好了吗?”
“我来找点东西,”樊溪反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云弦眼里全是幸福,“我来等一个人。”
“什么人能让你笑得如此开心?”
“心上人!”云弦停止傻笑,上前把樊溪拉出藏书阁,一直拉到亭子里坐下,“来来来,我们好好聊聊!你平时是怎么哄你家火药桶的?不瞒你说,我思慕这人性格和她有两分相似,别扭,不肯开窍,你快些教我,我好一举拿下!”
樊溪哭笑不得,“怕是我没资格教你,龙神前不久还发火说要杀了我呢。话说回来,你思慕的那一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弦双手一拍,“我那心上人,小火药桶也认识!他还在人界,是个十足十的人族!”
“人族?”樊溪不禁问道,“第四界的人族怎么能来第三界?”
“你知道有个叫做娲皇的,老是呆在第四界不肯回来的仙灵么?他是第四界娲皇神祠的祭司,名字叫做阿靡。”云弦急切地问道,“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樊溪无奈道:“很好听。”
云弦心满意足地继续说了下去:“魔族被小火药桶赶下第四界之后,我带兵把它们包了饺子,死的死逃的逃总算清理干净了。可是仙灵大人想不开了,说那溢出妖魔的地缝和海壑不填,大患难消。”
“所以呢?”
云弦的表情有了一瞬间凝重,“她……她把神格给了阿靡。”
樊溪吃惊道:“你,你说什么!!”神格和肉身是相连的,把神格让出,就意味着肉身湮灭。这么做与自杀无异。
樊溪突然想到月影湖边逆龙和少月的对话。
小娲是少月的妹妹,是她的朋友……
他不禁有些悲哀,“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娲皇分出一半肉身形成一座镇住海壑的岛,另一半变成了盖住地缝的山,神格则让给了阿靡。”云弦叹道,“太惨烈了。她本是司创造和生机的神,虽然打架一窍不通,造出来的海岛高山却能把魔界通路堵得严严实实。为了人族,真是连命都可以不要。唉,你可要小心讲给小火药桶听,她和娲皇好得不得了,会哭的。”
“我知道了。”樊溪道,“可这么一来,人界可就没有人再管了。”
“我会帮助阿靡。”云弦若有所思道,“娲皇和南羽做过交易,南羽会继续守护人界,她则不插手南羽和东方云梦之间的矛盾。”
“就目前看来,南羽这笔交易做得一点也不亏啊。”樊溪叹道。
云弦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道:“我心里有些顾虑,提前说给你听,到时候可别怪我当初不说。我觉得南羽对你家小龙儿有所图谋。东方云梦经此一役名声大损,南羽现在是如日中天,我猜他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小龙儿了。”
“我知道。”樊溪点头,“仙族和龙族结怨由来深远,一时半会难以解释清楚。龙神虽然傲慢……她会小心的。”
他越说越慢,最后闭上嘴,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
“南羽去了龙川。”云弦道,“我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樊溪眉间一跳,猛地站了起来,“南羽去了龙川?你为什么不早说!”
望着樊溪匆匆离去的身影,云弦摸了摸脑袋,补了一句:“唉你别冲动啊,他一个人去的,你还怕小火药桶打不过他么?”
樊溪并没有被他的话语安抚到一丝半毫,他心里反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她现在连只苍蝇都捏不死,万一被南羽看出端倪,以南羽的心机,一万次都不够她死。
是的,一开始,逆龙的拒绝伤了樊溪的心,他一筹莫展。原本他就想着回到鹊首山查阅关于逆龙额头印记的书籍,一击之下,他招呼也不打就独自走了,也有想晾一晾逆龙,惩罚她的不诚实,让她好好反省的意思。
她会想他的。樊溪这么想着,心安理得地专心翻起古籍。
现在,他肠子都要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