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强行转变（1 / 1）
第一节
“等等……”
逆龙停下脚步回头。樊溪已经站起来了，他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想稍微休憩一下，顺便等待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可他一张眼，看到的只有一个冷漠拒绝的背影，这着实令他感到不舒服。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很多问题想质问她，那些话全部堵在他胸口，及出口却全部化成了轻的听不见的叹息，被风一吹，就不知消失在了哪里。
他定定站着，就像以前一样在她身后，目光里写满了无奈。
脚下那堆尸体，和这个人真的很不相称。
记忆里的樊溪，带着温柔的笑容，沐浴在明亮的日光下，一身干净简单的藕色衣衫，站在她抬头可见的地方。
为什么要来呢……
“大人不想见我？”
逆龙定了定神，颔首道，“你走吧，免得被我杀了。”
“为什么不想见我？”樊溪仿佛听不见她说话一般向她走了过来。逆龙皱眉，抬起手警戒地指住他。
“你心里清楚，没有我的宽容，你活不到现在。当时放过你不代表我永远不会杀你，你可以再往前一步试试。”
一字一句都渗出了森冷的杀意。
看着樊溪蓦然放大的瞳孔，逆龙心里闪过一丝残忍的愉悦感。
其实自己心里是期待着他迈出那一步的，逆龙想，为什么不呢？我需要一个杀他的理由，杀了他，我就解脱了……
樊溪迟疑也仅仅迟疑了一下，果断向前走了一步。
逆龙气急败坏地瞪着他，“我杀了你！”
樊溪闻言松了口气，稍稍弯起嘴角，“大人放心，现在的你暂时伤不了我。”
逆龙差点气背过去。
他是来帮我的么？
逆龙忍不住这样猜测。
自己还有能力赶去龙川击退敌人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樊溪说出那句把她气得半死的话时就已经很明了，她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因为她的虚弱连樊溪都看得出来。
巳六还没有来，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帮手，迫切需要。
他会帮自己么……
逆龙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只要自己肯开口，他二话不说就会站到自己身边。
意志在动摇，坚固的堡垒出现了裂痕，似乎有什么不受她控制的瓦解，崩裂。轰隆隆的声音几乎要贯穿天灵盖，推倒它，还是拯救它……
——等等，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现在的首要任务，难道不是回到龙川吗！！
为什么自己要轻易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莫名其妙地牵制在这里？？
仿佛焰火划破夜空，心里一下子明了许多。逆龙不再理会樊溪，扭头离开。
她走几步就要状若不经意地回头看一眼。尽管百般不愿意承认，但有樊溪在，自己心里总归会安定一些。
樊溪稍微拉近距离跟上，看见她身上潺潺流血的伤口，错愕交加。
“你受伤了……”
你也会受伤么……
逆龙瞪了他一眼，樊溪习惯性地合上嘴巴，但他的声音并没有沉寂，而是很快又说起另一个话题。
“已经有不少魔族上去了，大概有百人之多……”
逆龙没有回应，只是暗暗加快了脚步。樊溪跟在她身后，也不管逆龙到底听进去没有，自顾自叙述、分析着战况，然后得出自己的推论。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是在说一个与自己好不相关的战争故事——还是一个对逆龙这一方非常不利的战争故事。
逆龙从心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和伴随而至隐隐的不安。
樊溪变了。
以前，只要谈及与自己哪怕只有一丁点关的事情，他会变得很投入，很专注。他甚至肯答应自己一一记录下取过食的山脉，根据玉石再生的速度，推测矿脉大概还要过多长时间才能孕育出足够自己饱餐一顿的食物……这种愚蠢的事情，说出去肯定会被其他仙族嘲笑的，可他还是一丝不苟地做了，他整理出来的第三界地图在雪洞里摞成了一沓。
那时，他的任何一句话都和他的目光一样忠诚而坚定。樊溪和所有人一样不完美，独有这一份执着让她莫名地欣赏，喜爱，以至于依恋……以至于她可以一次一次原谅他。
而现在，似有一层轻飘飘却无法逾越的雾气笼罩着他。他在说话，说着与她休戚与共、生死相连的大事，声音却透露出刻意的疏离。而自己也似乎看不透他了。这个发现令人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因为他的执着已经不再包括自己了。
所以自己到底还想奢求什么啊！他早就已经背叛了啊……逆龙懊恼地想，不应该让他跟过来的！简直是自寻烦恼！
樊溪突然顿了顿，看看周围，问道：“大人没有援军么？现在的大人连我都赢不了，一个人去龙川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一个人。
逆龙的心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自己怎么会天真到以为樊溪真的是来帮忙的？在魔族将龙川擭入囊中，向叠玉山外探出利爪之前，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不对……整个第三界都可以与他无关。和他有关的只有那座已经覆灭了的槐江山！他虽然没有说过，但当时决绝的神情已经足够明了。
那座被自己亲手埋葬的槐江山……他们已经不复从前。
现在的逆龙，是樊溪想杀而又杀不了的仇敌。樊溪只是一个看客。他想看的，无非是自己失去龙川后绝望的表情，也许还有机会在自己手足无措的时候扔下几句冷冷的嘲讽，在自己一无所有之后痛快地大笑出声。
而刚刚的自己，满脑子却都是那段回不去的时光，简直愚蠢得不可救药。
仿佛要印证她的猜测，樊溪淡漠地开口，“没有应龙，是无法穿过云海的。可现在恐怕找不到应龙了。”
果然如此……
“大人，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果然如此……
“你闭嘴！！”逆龙忍不住转身呵斥他，身形却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你马上给我滚！”
樊溪静静地看着她。
秀丽的五官揉成一团，眸子红得似乎要滴血，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
只有他知道这样强悍的表象下凄惶无助的感受。他不止一次体会过，如今再也没有机会体会了。
你也有今天啊，很痛吧……
他这样一边想着，一直被压在心底的话终于无意识地滑出了嘴边。
——“不想听我说？那么大人，我问你，当时我的心情，现在的你是否也体会到了一点半点？”
逆龙眯了眯眼睛，猛地转身向他扑了过去。
第二节
樊溪轻松闪身避了过去。
“呵，我和你可不一样。有我在，龙川不会覆灭。”逆龙定住身形，诡异地挤出一个笑容，鲜血沿着唇角缓缓淌了下来，“你不就是想看我战败后的生不如死的样子吗？真可惜，你看不到了……因为我现在就要杀了你！”
哗啦啦掀起一层黑鳞，包裹住大半雪白的面颊。她的脖子拧成一个奇怪的角度，不停发出细微的咔咔声，有什么断裂粉碎了。下颌渐渐拉长，嘴角崩裂，森白的獠牙从口中弹了出来。
头部骨骼开始变成龙的形状，过程残忍无比。两根坚硬的犄角刺破了额上的肌肤突兀地顶起，淋漓的血液一下子刷地滑落到下颌，变了形的五官染上鲜血，异常可怖。
樊溪目瞪口呆地看着强行转变的逆龙，心里蓦然涌起一阵熟悉而遥远的沉痛。
明明知道她会生气，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为了惩罚她？为了自己的大义？
但几乎能把人眼睛染红的场景真的就是他期待的结果吗？
根本不是！
樊溪冲到她面前用力摇撼着她的身体，在她耳边大吼道，“停下来！！不要再继续了！会出事的！！”
可逆龙已经完全听不见樊溪的呐喊了，她的眼神趋向空洞，双手已经出现了钩爪的轮廓。
每一点转变都是建立在损伤人形身体的基础上，她脚下迅速漫开一滩血迹。
她从来没有强行转变过，按照常理，耗光力气的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转变的。
但是今天，她实在太生气了。她觉得自己承受了比以往所有压力、失望、怒气的总和还要多得多的绝望……
当她的理智再不能约束自己的情感，她想要力量的执念突然间变得不得不实现，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拯救家园的捷径。
自我毁灭或者转变成功，她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自己的力量保护不了龙川了。从她直面这个现实的那一刻起，她已经不在乎结局了。但至少她不想在樊溪面前认输，她不能在樊溪面前认输。
因为一旦她失败了，就要承受樊溪的嘲笑，这是绝对是她忍受不了的！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恨不得现在立刻去死！！
几乎就在一瞬间，龙角和钩爪不见了，鳞甲快速褪去，身体失去支撑，重重地栽到樊溪身上。
奇迹没有发生。
她的力量全部耗完，气力两魄轻得令她自己都觉察不出存在。
现在失败和在龙川战败，哪一个比较丢人……
她阖上眼睛前清清楚楚地听到樊溪哑着喉咙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大人，你心里……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话中苦涩如同泪水。
逆龙从来没有哭过，更不可能品尝到泪水的滋味。她不知道说出了这句话的樊溪心中究竟有多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