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水精的最终用处(1 / 1)
第七章
第一节
樊溪晃了晃背上的小孩:“你能指路吗?”
小姑娘点点头。
因为在森林中被樊溪所救,骁白对樊溪并没有敌意,但她很好奇地问了樊溪与神明大人之间的关系。
樊溪只得把前因后果解释一遍。
骁白挠了挠头:“我不是很明白。你明明知道自己赢不了神明大人的,还执意和神明大人比试,万一大人一生气,把你杀掉呢?”
樊溪笑道:“那就是我运气不好了。”其实一开始他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因此而死,也不意外。
骁白啊了一声,问道:“可是你死掉了,槐江山怎么办?”
樊溪低下声音,有些茫然:“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去送死?”
“……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它被糟蹋,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这就是‘义’吗?”骁白的声音有着孩童独特的软糯,她是个性格柔软不会吵架的小孩,但是说话时一字一句都透着认真,很能吸引人听下去,“我不太懂这个。但是樊溪哥哥不是槐江山的神明吗?万一你死掉了,槐江山岂不是更容易被人欺负?为了槐江山,你应该更保重自己才对。桑禺跟我们说,神明大人是最伟大的龙族,神明大人还在,龙川就是平安的,因此神明大人的生命比我们任何一个的都要重要。樊溪哥哥也是一样的啊。”
樊溪沉默了半晌,勉强笑道:“桑禺要是知道大人在外面怎么胡来,恐怕要胡子都会气得翘上天。”
骁白不满地说:“原来神明大人也和你一样,根本不把我们放在心里!”
这孩子的无心之语仿佛利剑一般扎进他心里。
万一他被逆龙杀死,在下一位庇佑者出现之前,槐江山只剩任人鱼肉的份了。若非逆龙出乎意料地反应,他的坚持,只会带来更坏的结果。
从这个角度看,他根本不配当什么守护神,他所恐惧的,不过是辜负而已。
他怕的是辜负了槐江山一众生灵的期望。它们把他看成唯一依赖的人,他也乐于为它们提供保护,重担是他自己执意挑起的,但或许从一开始,它们从没期待他为它们做到这个地步。它们理解逆龙的强大和他的无奈,而他还是做了,用生命作的筹码去挑衅那条逆天的龙,为了那只有自己能察觉的责任感而不放过自己。
他成全了自己的大义,而整座槐江山都会成为这份大义的陪葬。
樊溪心头油然升起一股对自己深深的厌弃。
到头来,自己才是最虚伪,最自私的那个。
连一个几乎什么都还懵懂的孩子都能一眼看穿。
可是,为什么——
第二节
“啊!就是那个!你看——”
樊溪猛地回神,骁白从他背后伸手指着一个蓝光盈盈的洞穴。
“就是这里。因为这个洞里漏水,又湿又冷不合适筑巢,所以一直没有住户。”骁白一边解释一边打了个哆嗦,“好冷。”
一进入洞穴,樊溪明显也感觉到周围温度直降,他往深处走了几步,只见洞内一汪小池,上面竟然飘着浮冰,而头顶钟乳石和冰柱混生,滴滴答答地往池子里淌水。
他往里又走了几步,想找个稍微干燥的地方放下骁白,而洞穴内阴影一侧竟陆续走出了四五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
骁白和那些孩子都欢呼起来。
“你们也在这里!”
被孩子团团围住的樊溪最后终于从他们零零碎碎的话语中大致明白了,这群孩子,都是今天被逆龙从龙神洞抓出来的,然后被罚到这里关禁闭。
“你是谁?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终于有小孩注意到了给骁白充当了半天哑巴坐骑的樊溪。
“仙族?”一个少年的声音,声线有少年向青年过渡时特有的沙哑,还带着些许戒备和疑惑,“怎么会在龙川?”
樊溪抬头一看,一个苍白消瘦的少年正一动不动站在不远处瞪着他们,他的年龄似乎比这群孩子大一些,身量比较高,但容貌在一群粉雕玉琢的龙族小孩中并不显眼。他既不吵也不闹,然而一开口就道破了关键。
围着樊溪的孩子呼啦啦全部散开。有的甚至一溜小跑到高瘦少年的背后藏了起来,探出脑袋,看向樊溪的目光既好奇又害怕。
骁白忙解释道:“晓初,他是神明大人带来的,不是坏人,他还救了我呢。”
少年不慌不忙地向樊溪走来,樊溪这才注意到,这个少年走路不太寻常。
——他是个跛子。
但他似乎丝毫不受病腿的影响,没有拐杖,也不用人扶,走得虽然不快,却很稳当。他的神情很镇定,带着几分试探和警惕开口:“神明大人命你来监视我们?”
此话一出,所有孩子脸色都微微变了。
樊溪苦笑道:“其实我和你们是一样的。”
骁白在樊溪背后补充道:“可不是吗!樊溪哥哥也是不小心被风刮进森林的,可神明大人还是很生气,还处罚了他。”
晓初想了想道:“都先回洞里吧,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这群孩子很听晓初的话,乖乖地向洞穴深处走去。
原来这个洞穴深处另有个小洞,孩子们搬了些碎石堆在洞口阻隔湿气,洞内居然还有一些燃烧着的干草。
“终于暖了!”骁白搓了搓手,坐在火堆旁开心地说。
“上次被禁闭后,晓初就让我们偷偷把干草搬进来了。”一个小孩笑得贼兮兮地,“不会像上次那么难捱了——喂,你!可不许把这件事情告诉神明大人!!”
樊溪微笑道:“我也烤到了火,算从犯吧,龙神若知道了会一并发落的。”
那个孩子信服地点点头,喃喃道:“有火,可惜没有吃的。我说晓初!下次咱们把龙神洞的那块大玉偷偷敲下一块放到这里来吧!说不定这个池子里也会生出玉石来呢!”
晓初摇摇头:“那块大玉可是叠玉山的玉筒骨,破损的话会伤害玉髓,不能乱碰。况且神明大人肯定也设了重重阵法对它严加保管,我们肯定敲不动。”
火堆旁边的孩子们都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自己的腹部,胃所在的地方瘪瘪的。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山洞里陆陆续续响起了抱怨声。有的孩子已经一整天没吃到东西了。
樊溪突然记起自己身上那袋白花绿水精,他把袋子掏了出来:“我有一些玉石,也是从龙川捞上来的,你们不妨先吃这个。”
说完,身边立刻聚集了几个小脑袋。
就在他打开袋子的一瞬间,山洞里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晓初冷静地问:“这些水精,是从哪里捞上来的?”
第三节
樊溪疑惑道:“就在那个瀑布下面。怎么?不能吃吗?”
晓初摇摇头:“不,整个龙川,除了巳六大哥之外,从来没有谁能取得白花绿水精,因为那个瀑布下面非常危险。你是第二个。”
樊溪尴尬地摆手:“咳,不是我,是龙神大人顺手捞起来给我收着,反正没什么用,你们都饿了,那就吃掉吧。”
几个孩子一听,便开开心心地瓜分了这罕见的玉石。樊溪取了一块水精递给始终无动无衷的晓初,晓初依然摇头拒绝了。
他对樊溪还没有放下敌意。
在一片咀嚼声和笑声中,樊溪听见一句低落的感叹——
“神明大人可以为一个异族下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捞玉石,却任凭龙川那么多无辜弱小平白死去。为什么!为什么!真是,太不公平了……”
他挪到晓初身边,温声问道:“什么不公平?”
晓初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不会懂的。”
樊溪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那你们为什么去龙神洞?又为什么被神明大人处罚呢?”
晓初没有打算回答,而彻底被食物收买了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给出了解释。
“我们打算去偷吃的!”
“对!我们平时连吃饱都勉强,可神明大人的洞穴里居然藏了那么多玉石!就因为它是神明大人吗?真不公平!”
余下几个人纷纷点头附和。
“玉石?”樊溪问道,“龙神把玉石藏在洞穴里做什么?”
骁白叹了口气说:“说是要养护玉髓。玉髓是叠玉山和龙川玉石再生的关键,没错,是很重要。在龙川,除了我们在森林里遇到的少数会吃人的怪物,我们龙族没有天敌。但每年因为饥饿死去的数量依然不少。守护玉髓不就是为了龙族的延续吗?有龙族因为吃不饱肚子死掉,光去养护那条玉髓又有什么作用!”
——“这么想也没有错。”
另一个人接下去说:“神明大人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呢!它觉得保住玉髓就算尽到神明的职责,放任那么多同族死掉不管,它不是一个好神明,我们都不喜欢它!”
——“放任同族死掉?!”
“是的,第三界有这种道理吗?你们仙族也会这样吗?”
——“这倒不会,仙族大多数人也居住在一起,共同生活,相互扶持。”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但龙川最有能力的那个龙族却完全不理会同族的死亡。我们只好靠自己。”
——“没有其他人帮助吗?”
“巳六哥哥倒是好人,有时会帮没能力养活自己的小龙取食,但是他好忙……听说他和神明大人关系特别好?有能力的龙族都在叠玉山里,龙川几乎没有能帮我们的同族。”
——“你们的父母难道不照顾你们么?”
“当然会!但是他们的精力也是有限的。我弟弟三十年前被饿死,就是因为爹妈没有足够的精力找够我们兄弟二人的食物分量,弟弟成为了被放弃的那一个。独立之后不久弟弟就死掉了,我能活下来真是侥幸!说起来,晓初当年也差一点就被遗弃了不是吗?”
樊溪看向晓初,但晓初并没有回应。他拍拍手站直起来。
“我去多拿一些干草,明天我们出去后立刻去找吃的,大家吃饱早早休息吧。”
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稚嫩的熟睡的脸。
樊溪闭着眼睛,头脑却是醒的。听了这些孩子的话,他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划入逆龙的阵营,心里隐隐为它难过。
他一直以为,逆龙心里起码有一块地方是柔软不暴躁的,它可以在其他人的地盘毫无顾忌,却不应该在龙川继续这样下去——无论如何,龙川总是它最初和最后的的归处啊。
但从他进入龙川开始,龙川与逆龙微妙的关系却一览无余——龙川对逆龙,毕恭毕敬的背后却是侧目而视;逆龙对龙川,若即若离时冷时热。
孩子们说,它不是一个好的神明,它罔顾族人的生死。
但它那不经意流露的情感似乎意味着龙族、龙川对逆龙依旧是特别的。当然按它那个别扭劲,到死都不会承认的吧。承认某件事某个人令自己无比在意,比让它宣布与整个第三界为敌还要困难。
真是矛盾极了。
他微微睁开眼睛,对上了另一道目光。
晓初将半躺着的身体坐直,严肃地问道。
“你和神明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樊溪愣了一下,他猜测这个孩子是在担心自己把刚刚与孩子们的对话告诉逆龙,引来更大的怒火和惩罚,便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刚刚那些话,我不会告诉它的。怎么说它都不应该为难小孩子。”
晓初怔怔地盯着他一会儿,恍然大悟道:“难道,难道你们……”
樊溪疑惑地重复:“我们?”
晓初摸了摸头,“我一直以为,神明大人和巳六大哥是一对,没想到你……女人的心思真够奇怪的……诶你那是什么表情!”
樊溪目瞪口呆:“你、你是说,龙神其实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