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酒醒已见残红舞(十) 殊路同归(1 / 1)
几乎轰动天下的乌雪案在时隔近二十年之后在大周晋安城大理寺重新开审。
主审上坐着神色悠闲的楚国二皇子花含烟,左右两旁,分别坐着一脸疲倦的大周皇帝夏池渊和冷漠得没有一丝表情的仑国太子独孤邕。
而旁听的皇亲国戚朝中重臣,包括兰容王和罗宇在内,更是数不胜数。
撇开那貌比倾国的花含烟和身世离奇的独孤邕不说,但看着仗势,便能让人倒抽一口气。
为了一饱眼福,许多百姓披星戴月地赶了过来,平日里自持身份对布衣平民嗤之以鼻的富家子弟也拉了脸面纡尊降贵,挤在人群中即便被人揪疼了发皮踩扁了靴子也不敢出大气一个。
待开堂时,大理寺的门前,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
站在下首的大理寺卿皱着眉头冷眼瞪着不远处拥拥挤挤数不胜数的人头,不由头大,想大理寺是何等高不可攀的地方,如此涉及天家隐秘的案子,真不明白皇上为何要允这些刁民在此观审,如今兰容王势力渐长,正是多事之秋,万一惹出个什么麻烦,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而堂内,传了许久的尚正大人还不见人影,又无人敢质问半句,堂内堂外人黑压压的一片,却鸦雀无声,气氛尴尬非常。
“这件案子可真是前所未见前所未闻啊,既无被告,又无原告,当真离奇。”身为主审的花含烟许是被憋闷了,瞅了一眼端坐在堂下神色闲雅的兰容王,没话找话,“佐从兄,今儿最重要的证人便是慎刑司的尚正莫大人,这莫大人可是你未来的嫂子,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她说出的话必定是有所偏颇的,本王都不敢信,你竟然也放心?”
谁不知道莫大人与皇上的关系非同一般,她查出的结果,必定是有利于皇上的,花含烟这番话所道出的疑问本也是众人心中所好奇的,只是人人虽在心中嘀咕,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但此时花含烟一问出口,众人来不及赞叹他虽貌美惊人但胆识更为惊人,生怕错过兰容王任何一个委屈的表情一般,纷纷将求解若渴的目光投向了兰容王。
兰容王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道:“皇兄能够下旨重审乌雪案,已然足见皇兄公正无私,而莫大人既然为皇兄心仪之人,自然也是正直无偏之人。能有机会得知当年真相,又得众位鼎力相助,本王已然对皇兄感激涕零,又怎会去质疑莫大人的决断?”
好个滴水不漏,花含烟哈哈一笑,用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夏池渊,只见他神思恍惚,似乎丝毫没有留意到方才的动静,心中不由暗暗一惊。
这些年大周国势渐强,大有超越北仑之势,而楚国一向安于平和,为了保住大周与大楚的结盟协议,他答应了皇兄花朝的请求,潜伏在雪莲教中,想找到雪莲教所谓能够撼动大周根基的传教之宝,却不想即便自己坐上了教主之位,也未见到传教之宝。不过,在雪莲教多年,也并非一无所获,比如,创教教主杨元丰,原来竟与大周皇帝的生母有过一段纠葛。
他曾猜测教中的传教之宝或与大周宫城隐秘有关,也因此亲自到皇宫之中暗查此事,但一直无果,反而发现如今的大周皇帝亦是性情中人,渐生了相识之意。后来,在宫外一次偶遇,两人竟当真一见如故,结下了兄弟之谊。
他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潜入雪莲教的意图如实相告,夏池渊敬重他的为人,也不以为忤,更在他面前立下重誓,只要他在位一日,周国绝不会侵犯楚国。
而兰容王的狼子野心,天下皆知,乌雪突然重降人世,显然是有人想借题发挥,如今本就局势不稳,就连一直拥护他登基的罗老将军都有倒戈相向之势,他为何要在此时执意要重审旧案?
花含烟心下一叹,如今大局已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不愿道出的实情,或许即将大白于天下。
只是,若当年的大皇子真的死于大周先后之手,那身为罪后之子的他怕是皇位坐得更加不安稳了,甚至,若兰容王苦苦相逼借此逼宫,还有被迫退位的可能。
“慎刑司尚正莫大人到!”
“慎刑司尚正莫大人到!”
……
随着一迭又一迭的唱诺声从堂外传来,一直沉寂无声的大理寺似突然间活了一般,无数道目光齐齐投向门口。
一袭紫色尚正官服的莫醉是从侧门而入,清淡的妆容掩了疲倦,缓缓向前,多了几分庄重,让人瞧不出一分一毫的情绪。
疼惜在一瞬间染上夏池渊的双眸,他心中一痛,双手紧紧攒成了拳头。
“慎刑司尚正莫醉——”
“奴婢西玫——”
“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特使大人,特使大人万福金安!”
“莫大人不必多礼,我们等了你这般久,坐得都有些饿了,其他的虚礼能免则免,直入主题便好。”花含烟洒脱一笑,也不顾堂下一些循规蹈矩的老臣皱眉其他人的偷笑,直接道,“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想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不必莫大人累述了,莫大人不如先宣布你查到的结果,然后将人证物证都搬上来,真相究竟如何,大家一起探讨探讨。”
“是。”眸底的伤痛一闪而逝,她伸手从西玫手中接过卷宗,有些嘶哑的声音却平稳镇定,响彻整个大堂,“乌雪一案,我朝储君大皇子中毒而薨,真正的凶手,乃是吴太妃。”
一字一句,落入众人耳中,有的如同早就预料一般冷眼哂笑,有的却不想她竟如此明目张胆地偏袒皇上。
兰容王对这个结果似乎在意料之中,不惊不怒。
“大胆!”站在兰容王之后的一个大臣怒不可揭,率先拍案而起,“一派胡言!太妃名节,岂容你肆意践踏,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众的妖女拉出去,乱棍……”
“这位大人,咳咳,我们苦等莫大人近半个时辰,她刚说一句便要赶她下去,那咱们的等岂不是真的变成傻等了?”惊诧之后,花含烟已然恢复平静,微微一笑,截了柳元的话端,声音中透着不可置疑的坚决,“莫大人的言语若有不当,退堂之后可再治罪,但今日的案子,可是缺她不可的,难不成,我们从天南地北而来,就只是来贵国看一出乱棍打妖女的戏码不成?”
那人语噎,见兰容王并没有表态,冷哼了一声,不甘地坐了回去。
堂中又恢复寂静,却是剑拔弩张般的紧张清冷。
花含烟转了目光,对她语重心长地道:“莫大人,储君,污蔑太妃冒犯天尊,可是杀头的大罪,你若有十足的证据便罢,毕竟查明真相乃是你职责所在,但若你只是你的一己推测,还望谨言慎行,切莫因此引来杀身之祸。”
“启禀特使大人,微臣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她毫无惧色,镇定自若,“先皇身为一国之君,应以国事为重,治国齐家原不可率性而为,泱泱大周国,储君被害,他不仅不去查明真相,反而布下虚有的乌雪来掩饰事实,更将所有人证物证命人尽数遮掩,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上天,以至二十年来真凶逍遥法外,储君死不瞑目,更让许多无辜之人受到牵连,莫醉身为慎刑司尚正,奉命查案,可先皇毁灭证据在先,微臣即便上天入地,也没有十足的证据。”
她言之凿凿毫无示弱,竟然直接指责先皇,众人皆是一惊。
夏池渊淡然开口:“莫大人,今日所审,是乌雪旧案,方才你所说之言,虽然大逆不道,但也不无道理。不过,父皇英明,所作所为自然有他的道理,朕希望你不要再玷污先皇英名。”
他的声音冷静得无一丝波澜,她低了眸,掩了眼中的伤痛,低声答道:“是,皇上圣明,先皇此举,的确事出有因,而吴太妃毒害大皇子陷害先后,也是因为那个原因。”
“尚正大人说话,本王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花含烟微微一笑,直接问道,“你说是吴太妃毒害大皇子,而且意欲陷害先后,可又说先皇有意隐瞒真相。这本王就不明白了,先皇和先后感情甚笃是天下皆知的,若吴太妃陷害先后,先皇怎会替她隐瞒而不还先后一个清白呢?”
“吴太妃陷害先后,先皇得知消息后布下乌雪疑案,本想以天灾息事宁人,却不想先后竟然亲自到慎刑司投案自首,更在不久后与吴太妃双双饮毒而亡。”莫醉抬头,将卷宗交予一旁的内侍,“所有的证词和证据名目都在卷宗之上,虽然并不齐全,但已经足以证明真相。”
“先放下吧。”花含烟从内侍手中接过卷宗,随手一翻,直接放到了桌案,“莫大人,你先说说,为何先皇要替吴太妃隐瞒?”
仿若有无数道针芒刺向自己,她心中不由一紧,藏在袖中的双手冒出了冷汗。
无论案情有多么复杂,动机永远是最简单而锋锐的。
暗暗长舒一口气,眸中的坚定一闪而逝,缓缓抬眸,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兰容王,转了目光,直视花含烟,掷地有声地道:“当年,大皇子一直不得先皇赏识,被废黜本是早晚之事。吴太妃原以为先皇会将皇位传给先后的嫡子三皇子,为了给自己的皇儿铺平道路,她以身犯险毒死大皇子,陷害先后。可她却不知道,先皇并无此意,他中意的真正人选,原本就是四皇子。大皇子中毒,先后惊恐,她知道先皇一直有心扶持四皇子为继承人,先皇忍下丧子之痛也不愿查明真相,可见他不愿伤害四皇子分毫。但是吴太妃心狠手辣,为了让她对三皇子放下杀心,她选择了到慎刑司投案自首,承认大皇子是她所害。但先皇对她情深意重,自然不许她自投死路。投案不成,先后却想到若吴太妃仍尚在人世,她离世之后,三皇子会更加举步维艰,几番思量之后,她才终于决定与吴太妃同归于尽。”
大堂中一片寂静,待她话音落下,几乎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夏池渊更是心头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眸光几经变幻。
母后与吴太妃同归于尽的原因是为了保护他,父皇也的确有意将皇位传予四弟,但其后最大的秘密,却是他的身世。
莫儿却隐去了他并非天家血脉的真相,她是有意放过他,难道,她放弃了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