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若问生涯原是梦（六）大喜大悲（1 / 1）
两人紧紧相偎，虽身处困境天寒地冻，却觉得时间飞逝一般，只是说了会儿笑了会儿对视了一阵儿，天便亮了。
雪已经停了，莫醉抬眼瞥了瞥天色，道：“天亮了呢。”
夏池渊点点头，微微笑着没有答话。
她等了会儿，见他还是毫无动静，纳闷地问道：“你不喊人吗？”
“我堂堂一国之君，蹲在井里喊救命成何体统？”他神色一正，利落地回绝，“更何况，你不想多陪我一会儿吗？”
莫醉无奈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面子。若被人发现大周皇帝被冻死在枯井里，更有趣呢。再说，出了枯井，我又不是再也不理你了。”
夏池渊的神色一黯，迟疑片刻，方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她一转眼，直直地盯着井口。
“夏池渊，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我怎么看着井口有一颗人头？”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奇道，“隔得这么远，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我怎么觉得看着好眼熟呢。”
夏池渊抬头，果然见一个人正向下眺望，心下一沉，正迟疑着要不要开口，却见那人已经从井口跳开。
“咦，他怎么走了？”莫醉急了，挣着要起来，牵动了伤处，痛哼了一声。
夏池渊斜了她一眼，双手制住了她：“你老实呆着吧，说不定是推你下井的人过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怎么可能？如果被人发现，那她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哪有这么蠢的人。更何况，你失踪了一夜，御林军虽然不敢声张，但估计这会儿在宫里到处都是耳目，说不定刚才的那个人就是御林军呢。”她不以为然，反驳道，“这口枯井这么深，他也不一定能看到我们，你又不吭声，他还以为井下没人呢。”
“我只说一句，你便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就不怕我龙颜震怒砍了你？”夏池渊佯作发怒，瞪着她道，“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
“夏池渊啊。”她不客气地道，“难道还叫小池子吗？”
“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一国之君，你这样对我直呼大名，是不是太没有礼数了？”他想了想，道，“这样吧，以后，有人在的时候你叫我阿池，没人在的时候，呃，就叫池哥哥吧。”
“不行，有人在的时候我叫你皇上，没人在的就叫夏池渊。”她立即摇头以示抗议，“叫你阿池，会让我想起阿尺的。”
夏池渊一时无语，过了会儿才道：“那你叫我阿渊，哪有人会连名带姓地喊人的。”
“阿渊？”她试了一遍，觉得还行，点头，“虽然有些绕口，但也还行。”
“有人！”夏池渊神色一正，抱着她站了起来，但因坐得久了，双腿发麻，脚下一个不稳，后背砰的撞到了井墙上。
莫醉不及抬头，忙道：“怎么样？你先放我下来吧。”
夏池渊摇头，抬头望向井口。
遥遥地，只见几个人趴在井口，正向里面张望。
“皇上？皇上？”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井口传来，莫醉欢喜道：“是于大人的声音，他找过来了。”
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夏池渊唔了一声，扬声答道：“是朕！”
听到他的声音，井口顿时沸腾一片，不多时，一个侍卫便沿着麻绳慢慢到了井中，在井口侍卫的配合下，将他们拉到了井口。
于子硕冷然扫过莫醉，虽无意外，却带着几分怒意，瞧了一眼夏池渊拉着她的手，看她的神色更增几分不屑，对夏池渊屈膝跪道：“属下护驾来迟，望皇上……”
“好了，这些虚礼就免了，先行回宫吧。”在一众侍卫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夏池渊将莫醉小心翼翼地横腰抱起，道，“你们也累了一夜，不用跟过来了，各自回去歇息吧。”
“是！”
于子硕终于隐隐动容，众侍卫更是面面相觑，让开了路。
道道目光如若针芒，莫醉暗叹一声，索性闭上了双眼。
夏池渊刚走了两步，突然一个小侍卫挡在了眼前，见着他不跪不拜，一双毫无起伏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怀中的人儿。
夏池渊一皱眉，转眸看了眼于子硕。
于子硕脸色一沉，喝道：“莫虎，还不退下！”
听到“莫虎”两字，莫醉一怔之后，猛然睁开双眼，看清眼前肤色黝黑又从头到脚都写着倔强两个字的少年时，惊喜脱口唤道：“阿虎！”说着便要下地。
夏池渊剑眉一蹙：“别动。”
莫虎清冷地道：“放下我姐。”
夏池渊微微一怔，低眸看了一眼莫醉，见她万分欢喜地对自己连连点头，想起自己在卓府养伤时她的确挂念着一个叫阿虎的孩子，便舒展了眉头，对他和颜道：“你姐姐受伤了，朕带她回去，你若挂念她，可随朕来。”
莫虎转眸看了看莫醉，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身子一侧，让在了一旁。
不过多久，尚正大人被皇上抱回慎刑司的消息便在宫中悄然传开。
慎刑司，席鸾和西玫忧心忡忡，但碍着皇上也站在门口，只好静悄悄地立在一旁。
盛千世带着药箱娉婷而至，只是平日里从容不迫的脚步多了几分仓促，见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挺拔身影，心中一沉。
“盛儿拜见皇上，皇上万福。”
“免礼。”夏池渊虚扶了她一把，眉宇间不掩忧心，“朕已经瞧过了，她虽外伤极重，但并未伤及肺腑，你先开些治血化瘀的伤药……”
“未见病人，怎能胡乱开药？”盛千世骤然打断他，淡然道，“更何况，外伤既然极重，必定对内亦有损伤，不可大意。”
夏池渊无奈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中万分懊悔。
他应该在她伤好之后再告诉她卓昊的噩耗的，那样，也不至于让她将自己锁在房中任伤口恶化。
“盛姑娘所言极是。”西玫上前一步，替他解围，“只是，我家大人昨夜受了惊吓，心绪不宁，将自己锁到了房中，不肯开门。”
“既然她自己都不在乎，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盛千世冷哼了一声，对夏池渊一拜之后，转身就走，“盛儿虽医术不佳，也不愿在一心寻死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什么时候皇上让这道门开了，什么时候盛儿再来。”
她话音刚落，便听身后哐当一声巨响，愕然回头，却见一个少年侍卫束手站在门口，而门栓已经断了两截，门也大开。
西玫和席鸾虽然知道有个小侍卫一直站在一旁，但只当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并未对他多加留意，没想到他竟然一脚便踢开了门，而且，还是当着皇上的面。
见这个一直拉着脸的小侍卫倒颇有些胆色，对莫醉更是一片赤胆，夏池渊赞许地看了莫虎一眼，示意盛千世可以进去了。
见夏池渊站在门口踟蹰不前，西玫知道他们此时相见不如不见，便道：“皇上，奴婢看大人应该没有大碍，皇上不妨先回去歇息，若大人有些精神了，奴婢再去请示皇上。”
夏池渊一脸疲倦，心中清楚她现在最不愿见到的便是自己，略一思忖，吩咐莫虎：“这里交给你了，除了盛姑娘，其他外人一概不得前来打扰。”
回到龙吟宫，于子硕已经等在了殿外。
“臣听喜公公说皇上不见后，便带着御林军在宫中各处寻找。后来无意中碰到了西玫姑娘，她说莫大人也不见了，臣心中生疑，便命人去拿那个传召莫大人去尚宫局的宫女。但那宫女说的并无疑点，臣无奈之下只好将她放了。后来，莫虎来报，说锦绣园枯井中有人，臣这才找到了皇上。”
“那个宫女呢？”夏池渊沉声问道，“现在在何处？”
“她……”于子硕突然单膝跪地，朗声道，“皇上，莫虎刚入御林军不久，很多规矩他还不懂，更何况，他尚且年幼，所有罪责应由臣……”
“行了。朕知道你体恤下属，每次在他们犯错时都一力担当。”夏池渊摆手，示意他起身，“莫虎与莫醉情同姐弟，这次又立了大功，朕不会降罪于他，你说吧。”
“在臣放了那个宫女之后，莫虎执意认为她在撒谎，所以，他便对那个宫女滥用私刑，逼她说出了莫大人的下落，只是，”于子硕微一迟疑，道，“她至死也不愿说出幕后主使。”
他虽只有寥寥几句，但一想起莫虎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那个宫女用尽刑罚，短短一个时辰便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以至于她不堪□□而趁他离去时撞墙自尽，纵然他是宫中有名的冷血无情，也不由对莫虎凌厉狠辣的手段而耸然动容。
“死就死了吧。”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夏池渊沉声道，“反正，她早晚难逃一死。你告诉林放，这件事就交给宫刑司，让他全力查出幕后主使。”
皇上向来仁厚，更对后宫纷争向来不闻不问，但对这件事却格外关注，而且，他今日不顾众人目光与那个女子举止亲密，已经在昭示天下他的心意，于子硕心下一凛，道：“皇上，那个莫大人……”
“朕心意已决，不必多言。”夏池渊扶着额，一抬手，道，“这件事，你还是不要过问了。”
于子硕脸色一变，自然不愿就此善罢甘休，道：“皇上可曾想过，若她假冒莫儿入宫，又与兰容王来往甚密，必定图谋不轨。若她真是莫儿，她身负血海深仇，一定会利用她的身份将当年的事情查清楚，若……”他顿了一顿，语气迟缓而沉重，“若她得知了真相，她又岂肯留在宫中？更何况，卓将军刚刚离世，皇上便做出如此轻佻之事，岂不让天下寒心？”
夏池渊疲惫地坐在龙椅上，双目微合，眉宇紧蹙，多日来的积郁渐渐在眸中氤氲开来，一向决然刚毅的面容上凭空染上几分沧桑，但片刻之后，再睁开双眼时，已然恢复如昔的决断：“这件事朕自有主张，不论她是不是莫儿，朕都要护她周全，不许任何人伤害她。朕知道你利用柳如蜜对她已经百般刁难，但自此之后，朕希望你不要再有意为难她。”
虽然他并未用命令口吻，但却不容人质疑半分，于子硕的神色几经变换，终是一言未发，拱手一拜，转身决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