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若问生涯原是梦(四)倾诉衷肠(1 / 1)
在门口一直徘徊的席鸾和吴阿尺见到西玫,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大人回去了吗?”
西玫摇头,不安地道:“我去尚宫局的路上,才知道原来在一个时辰前,皇上就已经下旨撤了所有酒宴,并要罢朝三日举国哀丧,以慰……以慰卓大将军的在天之灵……”
“什么?”两人大惊,“卓大将军死了?”
“嗯。”西玫沉重地点头,“听说是旧疾发作,不愈而亡。”
吴阿尺忙问道:“那大人呢,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怕大人就是知道了此事,才躲了起来。”西玫忧心道,“那个来传召的宫女说,她们走到半路,听到了这个消息,大人便不肯再跟她走,而那个宫女想既然禁止酒宴的圣旨已经下了,也没有必要再让大人过去了,所以,就由她自己回去了。”
席鸾问道:“那尚宫局呢?邱尚宫怎么说?”
“我也去过尚宫局了,她说自己确实是派那个宫女来请大人,后来她还没到,酒宴就撤了,后来,那个宫女回报说大人回去了,她也就没有在意。”西玫顿了一顿,问道,“姑姑,你是觉得其中有诈?”
席鸾皱眉,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此事也太过巧合。”
西玫本也有所怀疑,点头道:“若她们以此为借口将大人劫走,只怕神不知鬼不觉。”
吴阿尺急得跺脚:“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此事还是不要太过声张,大人毕竟已经是宫中女官,若她真的因为卓大将军的事躲了起来,传到旁人耳中,怕是又被人当做把柄。更何况,如果大肆宣张,若被图谋不轨的人先行找到了大人,她的处境就更危险了。”西玫略一思索,道,“这样吧,我们先四下里去找找看,若被人碰到了,就说大人喝了点小酒,偏偏酒量又不好,回慎刑司的时候不知道又跑到了哪里。”
“洛大哥酒醉了,而且他好像还对酒有过敏之症,周姐姐正在照顾他,田公公腿脚又不好,”吴阿尺急道,“这样一来,就只有咱们三个了。皇宫这么大,如果大人真的有意外,怕我们还没找到就已经晚了。”
“若真的有意外,恐怕现在也已经迟了。”席鸾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也无他法了,还是赶紧找人吧。”
三人分了工,急急忙忙向锦绣园外跑去,谁都没有留意到,门口不远处拐向林苑的一条小道上,纵然被雪花掩住,但依稀可见杂乱的足印。
雪还在下,静悄悄地掩了一切喜怒哀乐,原本举国欢庆的夜晚,只在片刻之间,便沉沦为一片死寂。
她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稍微一动,便扯得全身剧痛难忍。
厚厚的白雪上,流淌着两道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倒将她吓得一下子清醒过来。
血是从自己的手上留下的,她呆呆地看着手上的两道刀痕,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是被人扔到井中的。
她记得,那个传召自己去尚宫局的宫女扶着她走了好久,都还没有到大门口。她虽然已经有了醉意,但头脑还是有些清醒的,见四下一片都是覆盖着白雪的枯木,知道她带自己到了锦绣园用来培育花木的林苑,刚要提醒那个宫女走错了路,哪知那个宫女却突然猛地将她拽到了林中。
她意识到情形不对,刚要大声呼救,那个宫女眼疾手快,把她一把推倒在地上,将一粒丹药强行塞到了她的口中。
她本就不胜酒力,走路颠簸了一番后,更觉得肚子很不适,此时药丸刚入口,只觉苦胜黄连,登时胃中便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一张嘴,将晚膳连同那粒药丸一同吐了出来。
那个宫女在一瞬间的无措之后,拖起她,一把将四肢无力的她推进了旁边的一口深井中。
而这两道刀痕,是因为在坠落中,她伸手胡抓时,意外中抓到的。
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抓到的是一把刀,只是感觉那东西似乎是被嵌进墙中的,露在外面的一截,正好被她抓住。但她还未意识到自己抓到了什么,只听咔咔的声音响起,片刻之间,手中的物件便因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而从墙根断成了两截。
自己又一次向下坠落,然后,应该就是昏迷。
她愣了半晌,才强忍了疼痛挪了挪身子,伸手去拿那断了一截的刀。
刀身已锈,应该嵌在这井中的墙上有些时日了,虽然将她的双手割破了,却也救了她一命。
她抬头向上看,见井口离自己极远,应该是一口深井,否则,那人也不会要将她丢在这里。
想开口呼救,但嘴刚张开,便觉整张脸都撕心般地痛,她不由合了嘴,再也不敢出声。
这里是锦绣园的林苑,莫说现在正是雪夜,即便在平时,冬日里也不会有人过来,就算自己扯破了喉咙,怕也不会有人听到。
从未有过的恐惧一点点袭来,雪花落在身上,化成冰冷的水,湿透了衣衫,她身子发颤,用尽了全力想要坐好,手支到雪地上,好像摸到了一件硬物,一愣之后,她吃力擦去覆在上面的雪花,细细一看,脑海登时一片空白,惊叫一声,身子向后一动,全身痛如刀割,又昏了过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仿若在睡梦中,她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冷了,雪好像也停了,自己应该是躺在床上,蜷缩在被窝中,这种感觉……很舒适。
但是,咚,咚,咚……
是什么声音?
轻轻一动,她痛得闷哼一声,却也清醒了。
吃力地抬手拔开盖着头的大氅,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眉宇间尽是心疼的男子,一时间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里,自己又为什么在这里。
夏池渊盘膝坐在井中的雪地上,用大氅将她包裹地严严实实,抱在怀中。
两人对视了半晌,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听到的声音是他的心跳声。
“别动。”她刚要用力抬手,他便皱着眉头道,“不用试了,你不是在梦里。”
她垂了眸,很听话地不再挣扎,静静地躺在他怀中。
咚,咚,咚,咚……
他的心跳声愈来愈快,莫醉更不敢乱动,耳根却自觉地红了。
夏池渊瞧在眼里,脸颊也泛红,低声解释:“我,我喝了酒,所以,所以有点热。你,你别误会。”
她蓦地清醒,抬了眼,嘶哑着声音问道:“你说自己是叫小池子的小公公,也是怕我会误会?”
夏池渊微微一愣,避开她质问的眼神,低声道:“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个小公公,也从未说自己叫小池子,但是,你误会了,我却没有向你解释清楚,是我的错。”
当初说他是个内侍的人是二公子,叫他小池子的是自己,一开始确实是自己误会了。莫醉一时无言,她从未想到,第一次将他视为帝王时相遇,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也从未想过他会承认过错。
她曾想过,若有一日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一定要当着他的面一吐为快。
但他就近在咫尺时,她却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你受了伤,多说话会牵动伤口,”沉默半晌,他突然平淡开口,“你不必问,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那次,你很久没有去锦绣园,我去慎刑司找你,你对我说,你想做皇上最信任的女官,而非妃子。我就知道,你已经发现我的身份了。”
“我也知道,你故意不说你要藏经阁的金匙做什么,是想让我知道你并不信任我,同时也想激怒我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
“后来,你以道歉为由,每日都让喜公公给我送来你亲手做的点心来示好,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你与我早就相识。这样,宫城中就会流言四起,说我堂堂大周帝王,竟做出欺朋友妻的龌龊之事。你认为,只要你坚持不懈,我为了不让卓昊误会,定会有一日向你妥协。”
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无奈:“我不去见你,你便日日去水晴殿,想当面碰到我……”
“不对。”她突然轻轻摇头,低声反驳,“我去水晴殿,是为了见阿尺,他是我的朋友。”
他一愣,剑眉一蹙:“朋友?”
她扬起苍白的小脸,想笑,却被痛得扯了一下,嘴中却不停:“是啊,他是我的朋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她突然问道,“你吃醋了?”
他被戳中心事,下意识地瞪了她一眼:“吃醋?我怎么会吃一个小太监的醋?”
话音刚落,他蓦地一顿,先是愣怔,然后不知所措,最后发觉怀中的两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才发现自己无处可逃,只好认命一般喃喃道:“你,你知道了。”
“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了。”她顾不得痛,唇角终于弯了一个弧度,“自从发觉你不是个小内侍的时候就知道了,不然,我怎么敢对你肆意挑衅。”
夏池渊默然不语,一丝欢喜转瞬即逝,眸光渐渐黯淡下来。
“我知道后,对你先是恨,再是恼,后来,头脑一热,便想利用你对我的情意,”她坦然道,“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如何胡闹,你总会原谅我。”
心中苦涩,他却不知道如何生气,问道:“那后来,为什么又突然安静了?”
“因为,与乔娘子说过一番话后,我突然发现,我胡闹,原来不止一个原因。”她闭上眼,鼓着勇气道,“原来,我去水晴殿,不单单是想看阿尺,还因为,我在吃醋。”
夏池渊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待回味出她话中的意思,欢喜如同泛滥的春花瞬间在心中盛放,所有的伤心苦痛在一刹那消失无痕。
“原来,我一直都在骗自己,都一直在害怕,怕认清自己,怕承认自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我与阿昊青梅竹马,他为了我离经叛道,我为了他不顾礼法。从小,他便在我身边,保护我疼惜我,我也依赖他离不开他。我一直都没有怀疑过自己对他的感情,他受伤了我会心疼,他练武时我会担心,他不在时我会思念,他的一言一行都让我心中怦然而动。”她说着过去,更靠近了他一些,“可是,我对他从来都只是五分敬仰两分倾慕三分戒备,我不敢带他见我那些他并不喜欢的朋友,不敢对他说我想让他带我去府外散步,不敢让他发现我有时候也会耍性子。因为他总是完美的,所以我也想让他觉得我是完美的,有时候,却忘了完美的我根本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