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秋之夜宴（1 / 1）
第八章秋之夜宴
“沼田大人，好了吗？”
“啊！再等一下。”
古朴典雅的庭院里，拥有一头如火红发的女子略显拘谨地坐在木廊上，夕阳给她秀丽的身影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她小心地拢着繁复的和服，目光看向不远处手拿画板的黑发少年。
田沼看看诗形，又看看自己的画，细心地勾勒出女子服饰上华丽的金鱼纹路。他深吸一口气，停下笔，遗憾地道，“完成了！不过抱歉，诗形，我只能画到这种程度而已。”
“诶？”女子几步来到他的身旁，睁大眼睛看向少年手里的素描，难得害羞地说道，“这就是我吗？”
“嗯。”田沼点了点头，“如果妖怪也可以照相的话，相片里的诗形一定会比我画得好看得多！”
少女却开朗地笑了出来，“谢谢田沼大人。诗形很开心。”她从画中抬起头来，金眸在夕阳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为了感谢田沼大人，请务必再让诗形帮田沼大人多做一些事！”
“呃，这个嘛……”田沼苦笑着，“还是以后再说好了。”
“那么，田沼大人，一言为定。”
诗形抱着画板一脸欢喜，田沼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她，借来的力量并不是永恒的，也许哪一天他就再也看不见诗形，所以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纪念生命中与它们的相遇和分离。
晚风轻轻吹拂，田沼倚着廊檐上的柱子看着庭院，那一汪水塘在夕阳的照射下水光潋滟，有鱼儿时不时跃出水面吞食漂浮在水面上的草木的种子。水声叮咚，常绿的草地被风吹得如浪涛般翻滚，少年的世界如此安宁祥和，仿佛全部生命静止一般。
“咚！”一声鼓响，打破了满园的沉寂。田沼被突然响起的鼓声吓了一跳，循着鼓声传来的方向看向山下。
“田沼大人，是秋日祭哦！您要不要去看看呢！”
刚刚那一声鼓响仿佛是号令一般，更多的乐器的声音被秋风裹挟而来。田沼心中燃起一丝火焰，飞速地冲进卧室里穿好外套，想了想又脱下休闲外套，换上不常穿的浴衣。踏上木屐，田沼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庭院。
“田沼大人，您去哪里？”
被他一整套动作惊呆了的诗形，连忙问道。
“我去参加秋日祭。”
田沼愉快地回头向她招手，快乐的声音使得整座寺院都仿佛明快起来。
“田沼大人等等诗形，诗形也要去！”
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驱使着田沼飞奔着来到了山下，当他真正来到祭典的面前时却又不确定起来。他并不肯定夏目也会出现在祭典之中，只是一丝希望支撑着他来到此地。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祭典正式开始，人们的欢笑声和鼓乐声融合在一起。他异常小心地迈出左脚，一步一步跨入灯火辉煌的祭典。
自去年的秋日祭成功举办以来，今年来的人似乎更多了一些。跟在人流之中走了很久，田沼渐渐迷失了方向。肉体犹存，却丢失了最宝贵的心。他睁大眼睛看清了一切，一切又似乎都没有进入他的眼底。
周围的一切都似乎失去了应有的吸引力。直到，诗形拽着他的衣袖停在一个小店铺的前面。
“田沼大人。”
田沼回过神来，先是跟诗形为自己的心不在焉而道歉，然后看向诗形所指的方向。
那是一个捞金鱼的小店。店主大叔很和气地站在摊位后面，手里举着捞金鱼用的纸网和陶碗招揽顾客。只要一百日元就可以玩一次，直至纸网破掉为止，物美价廉，许多带着小朋友的游人和成双结对的恋人都聚在充气的鱼池面前。
诗形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她牢牢撰着田沼的衣袖，既不开口，也不松手。
站在欢闹的小店前，田沼进退俩难。少女握住他衣袖的手指纠结，用力到青白毕现，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以田沼对她的了解，现在那张脸上必定满是气愤、痛苦与倔强。这个妖怪的女子比谁都嘴硬，也比谁都善良。虽然田沼能明白她的想法，却不知道可以为之做些什么。
“大叔，如果捞上来金鱼，却不懂得饲养该怎么办呢？”田沼问穿着藏蓝色浴衣的店主。
店主早就注意到了一个人呆站着的沼田，听到他发问，店主放下手里的道具，将他引入店内，小小的店铺内空间很小，却陈列着各种各样的鱼缸和饲料。橘黄色灯笼下，为数众多的玻璃器皿焕发出奇异的光彩，田沼忍不住赞叹，听店主说道，“虽然说是一百日元一次，但其实本店还有其它的规则。”店主脸上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成功捞得金鱼的客人必须在本店另买一件商品，比如鱼缸或者鱼食，才能免费带走金鱼。另外本店主还会免费奉送一本关于饲养金鱼的教学手册。”店主将一本手掌大的手册递给田沼，“怎么样，有兴趣吗少年？”
田沼突然对着店主大叔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叔，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5分钟后捞金鱼的小店多了一位义务帮忙的小工。田沼系上印着金鱼图案的围裙，手拿着工具守在鱼池一旁，一旦有客人失手将金鱼掉在地上，或是有金鱼跳出来，田沼就负责挽救这些金鱼，将它们用工具捞起放在一边，以免这些金鱼被无心的人群踩踏致死。因为有了田沼的帮忙，店主大叔得以专门负责售卖鱼缸和发放手册，他对这个自己主动要求义务帮忙的金鱼爱好者十分欣赏。来捞金鱼的客人络绎不绝，田沼忙得手忙脚乱，客人们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位年轻的小哥很帅气很有爱心，越发关照起这家平凡的小店。
田沼弯腰将一尾过于活跃的黑色水泡眼救回水里，直起腰的时候正好看到诗形站在他的后侧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好看的金色眸子里蓄满泪水。
抱歉呐，诗形，我能做到的事情很少，所以只能用这样的事情来安慰你的心。
夜市昏黄的灯光下，少年带着汗水的微笑，在众人看不见的世界里，有一只由金鱼幻化而成的妖怪突然紧紧抱住了少年的腰。
“田沼大人……”
“好啦！好啦！没事的。”
“诗形，你知道吗？”
“嗯？”
“虽然知道你很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是我还是要说，这里毕竟是缘起的地方啊，许多许多相遇与离别开始的地方，许多许多美好回忆开始的地方，……就像当年的你与筑山法师。”
诗形似懂非懂地点头，田沼不在意地回去继续工作，这时恰好一个剪着蘑菇头的小女孩从店铺里出来，在双亲的协助下，珍惜地捧着一只装有美丽金鱼的玻璃鱼缸，店长大叔的目光扫来，田沼赶紧向客人鞠了一躬，送客人慢走。
“多谢惠顾，期待您下次光临！”
田沼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腰，看来帮工也不是好当的。
在夜市的另一处，藤原一家罕见地一起行动。穿上美丽的樱花纹路浴衣的塔子阿姨神采奕奕地和同样穿着浴衣的滋叔叔并排走着，后面则是抱着猫咪老师的夏目，他今天穿了一身极简单的黑色浴衣，只在下摆处有装饰有银色的花朵图案，虽然不显眼，却意外地能衬托出他干净而温和的气质。
夏目仍然处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对田沼的感情的烦恼中，一路看来的景色虽热闹，却提不起兴趣来，为了不让藤原夫妻担心而勉强欢笑，在他们视角看不见的地方却又落寞起来。看着藤原夫妻气氛融洽并排走着的身影，夏目心里苦涩，不禁开始怀念起和田沼每天并肩回家的日子。这时猫咪老师猛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冲着夏目生气地喊道，“笨蛋夏目，白痴夏目，快要气死我的夏目，我不陪你玩啦，我要去找烤乌贼还有亲爱的美酒！跟你在一起连酒都不好喝了！”
藤原夫妻疑惑地回头，正好看到猫五郎对着夏目又挥爪子又炸毛地喵喵叫，最后干脆一溜烟不见了身影，塔子惊呼一声，“猫五郎，这是怎么了？”
夏目勉强的笑笑，扔下一句我去找它就跟着不见了身影。
夜深了，游客开始稀少，店铺的招牌也看得更加醒目，夏目循着一间卖烤乌贼的小店，眼尾却掠过一个熟悉的背影！
“要！”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觉率先做出了反应，脱口而出这些天来反反复复思念的人的名字。
田沼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叫他，却因为声音太过熟悉而不敢相信。他不抱希望地回过头来，一睁开眼睛就发现了人群中伫立不动的夏目。他的脸色瞬间明亮起来，跟店主说明情况，这个时候大部分的游人都去了燃放烟花的场地，所以店主大叔很爽快地抬手放人。
迅速地解开围裙，向店主致谢，田沼迫不及待地来到夏目的面前。就这么生生碰上了，夏目实在是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他呆呆地看着田沼，不知道第一句话要说些什么。田沼似乎也面临着同样的境地，但他毕竟比夏目主动一些，索性拉着他的手，跑进了森林深处。
他们在一处山崖停下，背后是茂密的树丛，俩人都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田沼气息不稳地问夏目，“为什么不说话？明明你刚才还叫我的名字来着。”
大概是氧气过少的原因，夏目未经思考就说出了下面这一番话，“叫名字也没关系吧，反正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田沼被他的话噎住了，“确实是没什么关系……”但是你和笹田、西村他们都认识很久了，也没见你叫他们的名字啊！虽然被叫名字自己其实还有点开心……
“好吧。”田沼妥协，他正色道，“那么，贵志，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些天为什么躲着我吗？”
初次被田沼叫名字的夏目愣住了，他极力按捺住躁动的心，却发现无论怎么想要冷静下来，心里面都还是一团糟。脑海里无数个声音跃跃欲试，叫嚣着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
田沼那双格外深沉的眼眸正牢牢注视着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夏目撰紧了双拳，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如果说至今而知夏目贵志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都是温和无害的一面的话，那么对面前的这个人夏目第一次容忍自己暴露地更彻底一点。
他出乎意料地握住田沼的双手，声音低沉地说道，“可以先让我抱一下吗？”
……让我抱一下，你便明白了，无须我多说，而我至少得到了这个拥抱，今生不会遗憾……
听到夏目的要求，田沼意料之中的愣住了，当他彻底明白了夏目话中的意思后，心中却涌起莫名的害怕，这只是一个拥抱吗？为什么夏目的表情这么认真？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吗？夏目为什么要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他应当拒绝吗？他能够拒绝吗……
“要，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夏目看向他，苍白的脸上盛开一抹极艳丽的微笑，在田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夏目背负着满腔情意的拥抱就附了上来。
田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田沼一生中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拥抱。
这是一个极缓慢的拥抱，执行者仿佛倾注了所有的精力在那为数不多的几个动作上。夏目的双手穿过田沼的腋下，掌心最先着陆于田沼的腰部，轻轻滑至背心，然后施力，以一个肯定会弄疼他的力度紧紧抱住他不放！
这又是一个极其漫长的拥抱。呼吸相错，气息相闻。胸口处同时跳动着别人的心跳，脖颈处同时传递着他人的温暖。夏目如小兽一般磨蹭着他的脖颈，呼吸不稳地像重病的患者，田沼听到他细碎的哽咽声，忍不住跟着眼眶发红，颤抖着双手环抱住夏目的肩头。
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光芒呼啸着冲上云端，嘭的一声后，在夜空中绽开巨大的花朵。
……
烟花下的少年们紧紧相拥。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却有一群奇妙的生物偷偷关注着他们。
“啊！抱在一起了！”单眼独角的中级妖怪惊呼起来。
“拥抱！拥抱！”这是与它形影不离长相形似青牛的妖怪！
“哼！”丙躲在树丛后面，酸溜溜地看着这一幕，“就是这个家伙妄图拐走我们的夏目吗？看我去揍扁他！”
红蜂及时拉住冲动的丙，无奈说道，“你这时候冲出去，夏目会讨厌你一辈子的。”
“可恶！”明白红蜂说的是实话的丙，不甘心地咬着烟袋默默流泪。
“适可而止吧！你们这些混蛋们！”猫咪老师举着酒瓶大叫道，“人类都是这么无聊，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再去喝一杯！喝一杯！”
“呜呜呜呜呜，”丙忍不住大哭起来，泪眼婆娑地怒瞪着猫咪老师，“都是你不好，没有看好夏目，我的夏目才会又被人骗走！”
岂有此理！猫咪老师额上光芒一现，妖怪们忍不住都闭上了眼睛。
“你们都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耳边妖怪们仍在闹腾，猫咪老师心中却十分平静。作为活了千年的大妖，它很明白妖怪与人类的不同。妖怪可以随便立下五十年的约定，人类却不行。人类的一生实在太短了，所以才必须抓紧时间用力抓住生命中每一个想要抓住的人。
又一枚烟火扶摇直上，璀璨的光华在夜空中转瞬即逝，却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最美丽的身影。
山风中透着寒意，口里的美酒却暖了身体，猫咪老师满足地弯起月牙形的眼睛。在他们身后，一个陌生的身影，悄悄闪进了森林更深处。
“田沼大人，要幸福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