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那天以后【四】（1 / 1）
那天过去之后，因为内海真茗的手实在不方便，所以椎名美夜也暂且免了她的出席。呆呆地坐在木板上望着外面的樱花树，内海真茗觉得自己是在思考，可是回过神后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思考了些什么，只觉得心好疼。
“小姐，小梅来喂你吃樱花糕吧。”小梅将一块樱花糕递到内海真茗嘴边。
内海真茗一愣，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细嚼慢咽的安静模样让小梅看着愈加担心。这样的内海真茗和从前反差太大，小梅不禁害怕她是不是受了太大的打击，所以整个人都开始傻傻呆呆了。
“真叶姐姐！……真叶姐姐，你还好吗？”椎名沙耶担忧地伸出手在内海真茗跟前晃晃，“真叶姐姐，你还认得我吗，我是沙耶啊。”
“对啊对啊，真叶小姐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小梅啊。”
内海真茗抽了抽嘴角：两个傻瓜难道以为她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吗？其实她真的只是在发呆而已……
“沙耶，来找我有事嘛？”
“唔，没事！路过想看看真叶姐姐的说！美夜姐姐也太过分了吧，竟然把真叶姐姐这么漂亮的手烫成这个样子……”椎名沙耶扁嘴，“明明都不是真叶姐姐的错啊，为什么还要逼着真叶姐姐这样做啊。”
内海真茗垂眸，为了不让沙耶和小梅继续担心下去，她扯出了一个笑，“没事啦，沙耶不要乱说话哦，这是我的不对。是我……太不听话了啊。”
“真叶小姐……”小梅担忧的声音又响起。
够了，够了，她不想再听到这些声音了。
内海真茗觉得自己越发地奇怪，她竟然萌生了一种“沙耶和小梅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这么善良”的想法。她竟然开始怀疑起这么天真这么不谙世事的沙耶和小梅，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小梅，平子呢？”照理来说，平子应该会陪在她左右才对，为什么今天依旧不见她的身影？
说起平子，小梅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啊，平子小姐啊……平子小姐她很忙呢，所以才没空过来伺候真叶小姐的吧。”
不对，小梅在骗人，小梅甚至不敢直视她，小梅一定在瞒着她些什么。再说了，来到这里能有多忙，又不是在本家处理事务。说不定小梅和歌子都瞒着她同一件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平子？她刚刚不是跟美夜姐姐在一起吗？”沙耶疑惑地歪头，她不晓得小梅为什么要骗内海真茗，只是普通地将她所看到的说出来。
跟椎名美夜在一起？！
内海真茗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一丝复杂。
察觉到自己可能说错话的椎名沙耶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又怯怯地对内海真茗解释道，“啊啦啊啦，或许是美夜姐姐在罚平子什么的吧，以美夜姐姐那严苛的性格也有可能的说，真叶姐姐不要想太多哦。”
“诶？不会乱想啦，平子和美夜姐姐在一起很正常吧，毕竟平子是在处理重要的事情啊。”内海真茗装作不在意地摆手，“沙耶不要太介意啦！我这个样子是没法陪你玩了，抱歉啊，下回有机会再见我一定好好陪你玩。”
“那么一言为定哦！”
“是是，一言为定。”
哄走了椎名沙耶，再用些小理由支开小梅，内海真茗望着只剩她一人的房间才终于放松下来。她不懂她这是怎么了，明明只是经受了一些小挫折，却敏感得像只刺猬，渐渐学会用刺来保护自己。
直觉告诉她，沙耶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她的一言一行都带着某种暗示，仿佛是要引导她进入什么思想误区中。可理智又告诉她，沙耶只是个年龄为个位数的小女孩，哪里来的这么多心计，是她太敏感了。
同时，她又觉得小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存在。因为在椎名家平安生存这么多年，没可能还会跟一张白纸一样纯洁无瑕。她想嘲笑自己已经变得神经兮兮，潜意识又觉得这直觉是正确的。
她已经分不清真还是假了。
可以相信谁，不可以相信谁，她完全搞不懂。
“真叶小姐，您是在找平子吗？”不知何时，平子已经推开门站在她身边，一如既往地平淡而不近人情。
她低下头，声音小而又坚定，“快到伊澄的生日了吧。”
她当年与椎名家的人约定好，伊澄的生日她一定要陪在伊澄身边，风雨不改。这也是姐弟难得的一年一度会面。
平子淡淡地回答，“是，答应过小姐的事，平子是不会忘记的。平子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了，过段日子就带小姐见故人。”
姐弟分离一年，头一回的重逢，内海真茗却在弟弟面前哭得像个泪人。
看到那双熟悉的异色瞳，内海真茗几乎是飞扑上去抱住弟弟。她的双手还缠着绷带，只能笨拙地用手臂圈住他，不停地、不停地哭。
她原本是想以快乐坚强的形象出现在内海伊澄面前，可真正见到他时，重遇亲人的快乐、在椎名家受到的委屈、对父母的思念……这多种感情一同涌上心头，让她喉咙酸涩，忍不住落泪。
“……姐姐？”突然被人抱住，内海伊澄只能凭着本能来认出对方是他一年未见的姐姐内海真茗。突如其来的喜悦让他兴奋不已，然而当他看到内海真茗缠满绷带的双手后，愤怒、疑惑、心疼又交织在心头。
“姐姐你的手怎么了！姐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内海真茗抬起头来，沉默地摇头。
“姐姐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伊澄，姐姐没事。”努力忍住泪水，内海真茗带着哭腔开口，“这点苦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只要伊澄你能好好地活着就好了。太好了，伊澄你还在真的太好了……”
“姐姐现在只剩下伊澄了……”
“太好了，伊澄还是真实的。对啊，只有伊澄是真实的了，其他人什么的，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什么表情怎么去面对他们了。到底谁是真心真意，谁是虚情假意，我都已经分不清了啊……”
“伊澄啊，怎么办呢，姐姐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看着这样无助的姐姐，内海伊澄只能努力把姐姐抱得更紧。在他的记忆中，姐姐一直都是无忧无虑又坚强勇敢的，怎么会有这么迷茫的时刻。
姐姐，要由他来保护！
这个年幼的小男孩坚定地回抱住姐姐，“姐姐不要怕，无论怎么样，伊澄都会永远陪在姐姐身边，姐姐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我，我是永远永远永远不会背叛姐姐的。”
对啊，他是永远不会背叛姐姐的，即便是要他死，他也不会背叛姐姐。因为啊，姐姐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和他最亲密无间的人了，他怎么可以看到姐姐痛苦下去。
听到内海伊澄的话，内海真茗破涕为笑。隔了这么久，她终于真心地笑了。
她没有想过，小小的内海伊澄因为她这个笑容失了神。
从前的内海真茗都是梳着极短的头发，男孩子气十足。而现在的内海真茗留着一头秀丽的长发，穿着漂亮精致的服饰，打扮得像个漂亮的公主。
其实内海真茗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年仅十一岁的她已经能看出些许美人的眉头来。特别是那双绿瞳，清澈干净，笑起来的时候绽放出光彩，就宛如绚烂夺目的祖母绿宝石。
原来，姐姐也可以笑得这么好看。
眼尖的内海伊澄瞥到挂在内海真茗脖子上的红绳，有些不满，“姐姐怎么还戴着这东西啊，是因为它是隔壁家的那个白痴送的吗？”
内海真茗的脸刷的一声变红，“才、才不是啊，伊澄你胡说什么！”她不自然地侧过脸去，贝齿轻咬嘴唇，看上去应该是在害羞。
内海伊澄双瞳微微闪烁，立马扯开话题，“姐姐这一年到底去哪里了？我问看管我的那些人，他们也不愿意多说，只能知道姐姐很安全。”
内海真茗想了想，一点一点地告诉内海伊澄她的情况。当然，部分内容她都隐瞒了，她不想内海伊澄太担心她。她表示自己一年才能见他一次，不过她每年来都会好好给他挑礼物，还会定时给他写信，不会让他感到寂寞的。
“姐姐能够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内海伊澄的脸上挂着不符年龄的成熟，那双异色瞳更是流连出别样的妖娆。
内海真茗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手肘捅了捅弟弟的胸口，“小孩子就应该是小孩子的样子，别装大人的语气说话啦！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因为这样做我才能好好地保护伊澄啊。”
“什么嘛，姐姐还是这么粗鲁。”内海伊澄揉着胸口抱怨道，下一秒他便感觉到女孩温暖的气息。
内海真茗再度抱住了内海伊澄，这次是仅是静静地抱着，并没有再哭泣。
“其实啊，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伊澄能够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女孩温柔的声音让内海伊澄一愣，他随之想到的便只有姐姐身上用了什么熏香，竟是这样分外地好闻。
在与伊澄见过面后，出乎内海真茗的意料，平子竟然将她带回了本家。按平子的话来说，便是她已经开始有了觉悟，是时候要在本家露脸了。同时，她也接受了各式各样的课程，学习琴棋书画料理插花。剑道她是没办法学了，不过平子安排了一项女子防身术的课程还有一个叫射击课的玩意。
这两项都是秘密学习，因为害怕长期练习手上的茧太明显，她练习射击的时间不会很长，并且手上会缠一层很薄很薄的丝绸布条，虽然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上课的质量，但她天生的好眼力和好头脑也可以作一点儿弥补。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她练习完后都会用温醋水泡手，接着再让侍女为自己抹一些护手霜。这样一来，只要不细看，应该从她手上不会看出些什么。
时光便渐渐地过去，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快要十四岁了。
这些年的时间将她从前的野性磨得差不多，她已经学会如何伪装自己，如何将真实的情绪藏于脸后。或许连她也未曾发现，除了在内海伊澄面前，她逐渐变得不会笑，更多的是面无表情。
没有表情，对方便不能判断出你的悲喜，这才是最好的伪装。
天人的入侵越发肆意，江户的武士纷纷拿起手中的□□抵抗，这样的武士称为攘夷志士。至于幕府，在近年来一味采取退让的态度，这些鼠辈只想保住自己的命，根本没有理会平民百姓和国家尊严。
“听说了吗，那很出名的四个攘夷志士，真是厉害的武士大人呢。”
“对啊，真有勇气。”
她当然知道那四个人是谁，她曾经无数次听所谓的父亲大人无意提起过。
坂田银时，高杉晋助，桂小太郎，坂本辰马。
前面的三个名字，她可以说是及其熟悉。没想到他们会变成攘夷志士，这点倒还真让她吃惊。如果是他们，一定能够好好地贯彻松阳老师的武士道吧。
没有理会侍女们的私语，内海真茗沉稳地走到会议室里。“父亲大人”让她在这个时间点找他，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吩咐，所以她还是早到了。
“那个两年前被抓入狱的吉田松阳，也应该要判刑了吧。”刚打算推门进入，她便听到这句话。她忍不住身子一僵，浑身的血液都要倒流。
——那个两年前被抓入狱的吉田松阳。
松阳老师怎么会被抓？！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家伙是以涉嫌在宽政扫荡中组织党派的罪名被抓的吧。他若肯归顺幕府，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这是椎名家主，她的父亲大人，椎名一郎。
“正是，是吉田松阳太不知好歹。那家伙被抓后竟然还能笑出来，真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我看最可怜的就是他的那群弟子吧，私塾都烧了，他们还对松阳老师念念不忘。呵，真是一群天真的年轻人。”
……私塾被烧了？怪不得白痴他们竟然跑去当攘夷志士，现在他们的心中，一定充满了对天人的恨吧。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地敲门，“父亲大人，真叶过来了。”
“喔，是真叶啊，快进来。”
椎名一郎对她这个冒牌货女儿出乎意料地重视，但内海真茗还是认为他是在利用她刺激椎名美夜罢了。她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立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做继承人，更加不想坐上继承人的位置。
因为她不想和那些腐败的幕府官员和毁掉她安详生活的天人打交道。
“这是您的女儿？长得真是漂亮啊，将来会是个出色的美人吧。能够让大人如此器重，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女孩，如果能在我身边帮忙那便是极好的。”还未等内海真茗打招呼，房间内的一个天人已经紧盯着她的脸垂涎地开口。她只觉得恶心，又不能反驳，便冲他微微一笑后尽量离他远些。
“这是我的二女儿真叶，这丫头啊平时就有些小聪明，我就把她留在身边偶尔学着帮我做事。可惜啊，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还不足以帮到天人大人。”作为幕府高官，椎名一郎当然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天人，便出言婉拒。
附和着椎名一郎的话，内海真茗规矩地回应道：“父亲说得是，真叶只不过会卖弄些小聪明，与大人们的大智慧无法相提并论，是大人谬赞了。”
瞧，她现在也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漂亮的场面话了，她也学会了收敛身上的傲气与倔强，将顺从的大和抚子形象装得有模有样。
他们应该是不想让内海真茗参与到他们方才的对话中，立即转移了话题。内海真茗也很乖巧地没有过问，默默地听他们议论政事，心中对松阳老师被捕入狱的事情倒是越发地清明。幕府认为松阳老师与当时的尊王攘夷派为一伙，打算在他成气候之前先将其杀害。天道众将他押入大牢，不巧的是，主审的执行官竟是她的父亲大人。
或许，她可以利用这层关系从中做些什么。
内海真茗抿唇，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