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那天以后【三】（1 / 1）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内海真茗都没有见过平子。也如歌子所说，椎名美夜暂时没有再来挑衅她，她也是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段日子。只是歌子每次看见她都是欲言又止，而又总有人恰到好处地掐准时机闯进来，让歌子把话全数咽下去。
这样三番四次的，内海真茗也看出了蹊跷，老想找机会与歌子独处。
“唉。”内海真茗头痛地托腮叹气。
她的脸经过几个星期的休养，终于好了。还好脸上没留什么伤疤，要不她一定饶不过平子。虽说她的性格是男孩子气一些，但也不代表她不重视自己的容貌啊。
“小姐，这是你第36次叹气了。”小梅端着一盘糕点，放在内海真茗面前。内海真茗近期的状态很奇怪，成天唉声叹气的，她是否得跟平子小姐报告一下呢？
小梅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很小就跟在平子身边学习。在内海真茗看来，小梅除了年龄比她大，长得比她高之外，其余都表现得比她要幼稚。至少在心机这方面，内海真茗还会有些许戒心，而小梅……她可以很肯定，是完全木有的！
简直无法理解为毛小梅可以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啊，难道是因为这纯真的笑容让人产生好感？内海真茗是不知道小梅的笑容有没有治愈到别人，至少她是想好好地守护小梅的笑容，所以她决定也要将小梅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好吧，她承认，她暂时是没有什么能力保护别人，不过她的要求不高，能够自保并顺便庇护下在意的人就可以了。
她不想争权夺利，更对那什么家主的位置没兴趣。她只要和朋友在这里寻求一片宁静，这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就可以了。对的，她只是想留下一条命，平静地过日子。
“小梅小梅，你说要怎么样才能和一个人独处呢？”她已经很努力在寻求与歌子独处的方法了，可是总是被平子有意无意地派人打乱。难道平子也察觉了什么？一定是的，平子是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也能发觉歌子的不对劲。
小梅吓了一跳，瞪圆了杏眼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问道，“小、小姐为什么这样问啊？”她白皙的小脸上飞上两团红晕，呆呆的样子跟从前私塾里的某只倒还有几分相似。哦当然，小梅的脑袋比那家伙好使多了。
内海真茗趴在桌子上仰天长叹，“……好想和她单独对话一次啊，哪怕一次也好，为什么每次都有人打扰啊啊啊啊啊。”
小梅今年十三岁，对男女感情的事情也渐渐开始开了窍，加之同房间里的小女生都开始拜托外出购置的熟人买些言情小说来看，她也是隐隐约约地想歪了些什么。能在这里与内海真茗接触的便只有下人，作为千金小姐，内海真茗是无法和一个下人结婚的，所以小梅不得不委婉地警告她。
“那个小姐，其实你的年纪还小……”
看着小梅一副小大人模样一本正经地开始“说教”，内海真茗很不给面子地直接喷笑。
“噗，小梅你想到哪里去了啦！我只是单纯地想问问，没别的意思啦。”内海真茗随意地摆摆手。
“唔……如果是小姐的话，直接说一声不就好了？在这里没有人会不听从小姐的话吧。”小梅歪着脑袋给内海真茗出主意。
内海真茗嘴角一抽，“要是这么简单我就不会问你了，笨！”况且，在这里不听从她命令的人大有人在，最严重的惯犯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平子小姐啊！掀桌！
“诶？也对耶，帮不上小姐的忙，小梅很抱歉。”小梅沮丧地蹲在角落里种蘑菇，内海真茗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兔子，真心萌啊！
跑过去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内海真茗朝小梅露出一个元气十足的笑容，“嘿嘿，没事啦，我都说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小梅不要自责嘛，来来来，我们一起吃。”她献宝似的把小梅端来的糕点挪到二人面前，拿起一块递到小梅嘴边。
“这……不太好吧。”身为下人，她是不该和小姐同台吃东西的。
“叫你吃你就快吃，这是小姐的命令。”内海真茗将糕点分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塞进小梅的嘴里，“怎么样，很好吃吧。”她见小梅迟疑地动了动嘴，随后亮起眼来拼命地点点头，又笑着把另一半塞进去。
“好吃就多吃一些吧。”
小梅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不拘小节跟她坐在一起吃糕点的女孩。这个女孩贵为椎名家的二小姐，身上却没有一点儿傲气，甚至十分平易近人。小梅觉得，内海真茗的笑容就像是阳光，可以一下子把心中的阴霾全部扫去。
在椎名家中轮流服侍了好几个人，小梅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主子。
开朗、直率、天真善良。
只是……这样的主子，真的能在这里平安度过余下的日子吗？小梅望着内海真茗的侧脸，忽然地觉得有些哀伤。
一眨眼在这个疗养园里待了快有一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内海真茗偶有通过显示屏看到内海伊澄的状况。内海伊澄在衣食住行上都过得很不错，不过那个偌大的院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应该会很孤独吧。
反观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不过她比伊澄要幸运一些，因为她的身边还有小梅这个好朋友，还有关心着她的歌子小姐。
现在她虽然头发还是不够长仍需戴假发，但学会了如何挽一头漂亮的发髻。她也学会了如何伪装自己成为一个仪态端庄的淑女，虽然从来不超过半小时。她也学会了说几句隐晦的讽刺话，虽然依旧是一气就顾不得什么语言艺术直接口出狂言。
但，一年的时间，又能改变一个人多少呢。
无论过了多久，内海真茗始终也只会是内海真茗啊。
“真叶小姐。”门被推开，出现的竟是有大半年没见的平子。小梅说平子有急事回了本家一趟，这大半年里疗养园里的一切事物都是交给歌子负责的。临行前，平子私下见了歌子一回，内海真茗猜测道，平子应该是警告了歌子些什么，歌子才会对她的旁敲侧击一概装作不知。
“啊，平子啊。”她极力想伪装成平淡的模样，眼中的诧异还是将她心中的想法全盘托出。
平子一甩手，身后一群侍女推出一部推车，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和服。没等内海真茗回过神来，平子已经和几个侍女一起绕着她拿着各式和服在她身上比划，最后挑出了一款淡粉样式的和服。
“……喂喂，你们干什么啊？”这群侍女抓住内海真茗给她换衣服、上妆。被弄得晕头转向的内海真茗脑子里只有一个硕大的问号。
“小梅没有告诉你吗？你今天要启程到美夜大小姐的府邸，大小姐设宴三日宴请家中亲戚赏樱。”平子利索地为内海真茗穿上和服，并吩咐着挑选首饰的侍女，“尽量挑素雅一些的，不要太张扬。”
又是经过一番折磨，内海真茗被迷迷糊糊地推上了马车。在马车上，她总觉得双手轻松了许多，低头一看，发现今天侍女没有给她戴手套，便疑惑地问坐在身边的平子，“咦？今天不用戴手套吗？”平时她除了洗澡，几乎所有时间都要戴着各种手套做事。
“今天你是要去赴宴，要是把手藏着反而还会招人怀疑。不过你能有这个觉悟，很好，至少让我知道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成长。当然，如果你在上妆时不要动来动去会更好。”
内海真茗默。她着实不明白那些人到底在想什么，一个十岁……好吧，已经是十一岁的小屁孩，天天穿得这么奢华漂亮，还得学着大人的样子上妆，他们不觉得麻烦死了吗？
“咦？你就是真叶姐姐吗？哇，终于见到真人了啊！”内海真茗转身，便看到一个朝她笑得天真可人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有一双乌溜溜的褐瞳，俏皮地眨巴眨巴着，看上去就觉得很机灵。
内海真茗疑惑地望着女孩，“……你是？”
“真叶姐姐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吧，我是沙耶，椎名沙耶。”椎名沙耶毫不吝啬地分给内海真茗一个大大的笑容，亲昵地跑过去拉住内海真茗的手，“哈哈，真的好开心呢，竟然可以见到二姐姐。唔，唔，二姐姐和大姐姐的感觉完全不同啊，不过两个姐姐沙耶都很喜欢呢。”
沙耶？
这就是那位庶出的三女，椎名沙耶？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女孩！
她想象中的椎名沙耶要不就是阴森森的，要不就是冷艳高贵状不肯搭理人的。她怎么都没想到，椎名沙耶竟然是个活泼开朗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还这么讨喜。
“沙耶你好呀，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可爱呢。”小小软软的沙耶让她想起伊澄，自然而然地对沙耶更有好感了。
椎名沙耶愣了一愣，又扯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嗯！真叶姐姐也很可爱呢！好羡慕真叶姐姐啊，有一双这么漂亮的绿瞳呢，为什么我和美夜姐姐一样都是褐瞳呢……”沙耶垂头丧气地望着内海真茗的眼眸，唇边的笑容也逐渐垮下来。
内海真茗刚想开口安慰她几句，便听到了椎名美夜的声音。
“啊，都到了啊。”
椎名美夜还是那么的不可一世，大半年没见，她又长高了一些。
椎名美夜不悦地瞪了一眼椎名沙耶，椎名沙耶偏生不怕死地对着椎名美夜甜甜地喊了一句“美夜姐姐”。内海真茗悄悄地拽了拽椎名沙耶的衣服，椎名沙耶却是迷茫地歪头询问，“真叶姐姐，怎么了？”
被椎名沙耶的天真无邪打败，内海真茗感觉到全部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她尴尬地笑笑，“唔，沙耶，你衣服脏了。”
沙耶低头一看，她的裙摆处果然是有些脏，“唔，谢谢真叶姐姐！不过没关系啦，沙耶不在意这些的~！”
“你不在意，我可在意，你还是去换身衣服吧，沙耶。”椎名美夜冷冷地瞥了一眼椎名沙耶，转身道，“真叶，你还愣着干什么，跟着我走啊。”
椎名美夜望着她时表情竟然变得非常柔和。
内海真茗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个女人又想搞什么啊，现在才想跟她玩姐妹情深？不对诶，沙耶好像不是跟她们是同一个母亲的，那么椎名美夜是把同父同母的她们归成一组，一起排斥同父异母的沙耶吗？
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内海真茗摇摇头，“不了，我看我还是帮沙耶换衣服吧，美夜姐姐先进去吧。”
没想到内海真茗会这样回答，椎名美夜皱了皱眉头，“随你的便。”
“这样真的好吗，美夜姐姐好像很生气啊。”沙耶有些为难。
内海真茗揉着沙耶的头发，“没事的哦，我是不会抛下沙耶的。”
正如从前，她也这样揉着内海伊澄的头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没事的哦，我是不会抛下伊澄的。”
赏樱。
这两个字从前在内海真茗的记忆中是多么美好的两个字。
她想起了那个闹着闹着女主角都不见了的《竹取物语》，那是她到此唯一看过的一场话剧，同时也一定是一生里看过最糟糕的话剧，但偏偏又是最难忘的。
她还想起了樱花树下松阳老师弹三味线的模样，想起了她好像总是和那个该死的矮子晋助因为抢位置而争吵，接着吵着吵着那个黑长直笨蛋就跳出来劝架，到最后那个死卷毛也插一腿，四个人莫名其妙地扭打起来……
啊，好奇怪，为什么突然会这么难过呢。
“真叶小姐？真叶小姐？”小梅的轻声叫唤把内海真茗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内海真茗迷茫地瞅着小梅，小梅附在她耳边轻声解释，“美夜大小姐看了你这边好久啦，真叶小姐还是注意点比较好哦。”
对，她现在不在私塾，而是在椎名家呢。说实话，她宁愿选择和矮子晋助和平共处也不愿意留在这种地方。
她一看到椎名美夜那张脸就倒胃口。
“真叶，怎么看你漫不经心的样子，难道是对这赏樱宴不满意么？”椎名美夜皮笑肉不笑，很明显又是故意找茬。
内海真茗学着歌子平时教她的动作，淑女地摇头，笑得恬静，“不，只是美夜姐姐穿了这身和服着实太美，让真叶不小心失了神。”失神？呸，才没有呢！她还嫌椎名美夜长得太丑，把周围的风景全部拉下了N个档次。
椎名美夜对这番话很是受用，看内海真茗的眼神也没有那么凶残，即使是佯装淡定也掩不住地嘴角上扬。
内海真茗暗暗感概：果然女人都是肤浅爱听奉承话的啊。
椎名沙耶歪头，褐瞳弯成一对弯月，笑容甜美纯真，“嘿嘿，真叶姐姐也很漂亮啊。真叶姐这么小就这么有范儿，以后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我看啊，等真叶姐姐长大了，那个什么倾城铃兰也要靠边站了吧。”
椎名美夜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在家里怎么能随随便便提那种女人的名字。沙耶，以后不许再提起那种卑贱的女人。”
沙耶是说错了什么吗？
内海真茗不明状况。那个倾城铃兰……是沙耶的母亲？看上去不像。那么椎名美夜为什么说她卑贱呢？不过沙耶是在夸她长得漂亮吧，真是个心地好的孩子啊。
椎名美夜的近身侍女芽衣端着一个盘子缓缓走来，盘子上放着三个精致的琉璃杯。一个为华丽夺目的五彩，一个是沉静素雅的樱桃灰色，另一个是鲜艳的橙红色。
“这是父亲大人托人定做的杯子，专门为我们三人制作的。我想着这赏樱宴便拿出来。在樱花树下三姐妹一同品茗，一定很不错。”
芽衣将樱桃灰色的琉璃杯放在内海真茗的面前。
这的确是一个很精致的琉璃杯，上面还精心雕刻着樱花图案，确实与做派优雅的椎名真叶相匹配。反倒是椎名美夜的那个略显孔雀，和英气的她完全不搭，真不知道那位父亲大人是怎么想的。
“真叶小姐，让我来为您倒茶吧。”芽衣用布垫着茶壶，还不等她回答就将滚烫的茶水倒下来。
……
好烫！！
芽衣竟然倒偏了，将灼热的茶水倒在了内海真茗的手上。
“呀，真是抱歉啊。”虽嘴上道歉，可芽衣的眼里却没有一点的歉意，“请真叶小姐抓稳茶杯咯。”
琉璃杯的隔热性并不强，更何况那茶水分明是刚刚烧开便被拿起，滚烫得叫她受不住。她想，自己这手估计是已经被烫伤了。
好、好烫，已经受不了了。
内海真茗忍不住松开手，只听到“啪啦”一声，琉璃杯摔到地上，散开碎成花儿。
“哎呀，真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椎名美夜夸张的表情叫内海真茗觉得碍眼，她想甩椎名美夜一巴掌，可是她不行。她不能再得罪椎名美夜了，顺从应该是最好的办法吧，只要椎名美夜觉得她很顺从完全没有威胁性，就会放过她了吧。
沉默了几秒，内海真茗颤抖着说道，“抱歉，美夜姐姐，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的……”
“明明就是芽衣……”想为内海真茗反驳的沙耶看到内海真茗的表情后又闭了嘴。
那种低眉敛眼的顺从模样，是在宣告投降么。
“很好，既然你也知道这是你的错，那么我也不计较了。”椎名美夜满意地点头，“不过父亲大人的原意是让我们拿着这杯子喝茶的，如今被你这么一摔，岂不是拂了他的一番美意？相信真叶也不想浪费父亲大人的好意吧。嗯……这样吧，你就把地上的碎片拼一拼，我让芽衣再给你倒茶，你就这样喝吧。”
呵，真是可笑啊，刚才还说这是你的想法，什么时候又变成父亲大人的想法了？
内海真茗想笑，可她不行。
她狼狈地伸出被烫得红肿的双手，捡起地上的碎片。锋利的碎片割伤了她的手，她也装作没有发觉那般继续捡着，然后把它们都叠放在手心，让芽衣再次将滚烫的茶水倒在她的手上。
为什么呐，她明明都已经按照椎名美夜的想法去做了，为什么椎名美夜就是不肯退一步呢？
她浑浑噩噩地被人领进了一间房间，浑浑噩噩地看着小梅为自己包扎双手，浑浑噩噩地望着平子冷淡无情的侧脸，再浑浑噩噩地吩咐小梅她们出去。
“可是小姐……”小梅欲言又止。
“我说出去！”
“……是，小姐要好好保重。”其实小梅分明是被平子拉出去的。平子这家伙关键时刻倒是还挺懂她的，至少还会给她留最后一份骄傲。
两只手都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内海真茗蹭了半天才把系在脖子上的红绳掏了出来。红绳上吊着的藤草戒指就是桂小太郎在最后一次见面时给她的那枚，她母亲给的那块紫玉实在太显眼，她就把它收了起来，她本也想把这草戒指收起来，但放下又拿起无数次，她到最后还是决定把它带在身边。
她紧紧地捏着这枚草戒指，不管手上的疼痛，不管因为她太用力而渗出血来的绷带，只是那样子紧紧地握着。
“怎、怎么办，我好害怕啊桂小麻烦，我好害怕有一天我会死在这里，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啊笨蛋。不过你应该会高兴才对吧，我不在就没有人欺负你了啊。”
“为什么呢，我明明选择了投降，那么顺从她，什么家主我也不想当啊……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放过我啊，这明明就不是我的错，不是吗？那个水真的好烫啊，烫得我眼泪、眼泪都快出来了。”
“笨蛋，怎么办呢，好烫好烫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了，果然是刚才手被烫得太厉害，都出现幻觉了吧。怎么办呢……脸颊好烫好疼啊，我……我……”
“我好想你啊，白痴……”
“呜呜呜，我真的好想你，好想松阳老师，好想矮子晋助跟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