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那些时光【十三】（1 / 1）
等到椎名家的人找到内海真茗的时候，已是翌日下午。她坐在村子附近的小河前，双目无神地盯着潺潺的河水发呆。发现有人向她靠近，她立即警惕地抬头，看清来人后死死地盯着对方，似要把来人的身体给瞪穿一个洞。
水原平子依然是一张面瘫脸，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直接地表明来意，“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今天都得跟我走。”
真茗不作声，死盯着水原平子看。
“嗯？不出声？是打击太大失语了……还是觉得我太讨厌？本来还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呢。”平子挑眉，“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是什么好消息么？对于一个死了母亲死了朋友又在昨天死了父亲丢了弟弟的人来说，这说不定能好好安慰你哦。”
死了母亲死了朋友，又在昨天死了父亲丢了弟弟……
老爸老妈都说她的命运是注定的，注定什么？孤独一人吗？她身边的人都会一点一点地离她而去吗？！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真茗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把自己的脑袋放入河水里，打算淹死自己。
冰冷的河水灌入她的口鼻腔，她逐渐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一点地抽离。在这种时刻，她完全没有惧意，她从来都没有试过这么轻松，仿佛伴随着死亡的靠近，她也一点一点地得到解放。
一双手及时地把她从河水里拉出来。
“笨蛋！你在干什么啊！你以为这样做就会解脱就会好过吗？这种懦弱的逃避只会让你的悲伤变得更加沉重！”平子用力地扇了真茗一巴掌，希望这样能够让她清醒过来，“怎么样，现在能好好听我说话了吗？你死了，你弟弟怎么办。”
听到“弟弟”，真茗空洞的双眼终于注入了一丝亮光。
“伊……澄……”
“你弟弟还活着。想见他，就跟我回椎名家。”平子见真茗依然是一副不肯走的样子，不耐烦地皱眉，“又怎么了？！”
“爸爸……我想让他和老妈葬在一起。”今早她就听说了，在仓库里面发现了一副全身烧得焦黑的男尸。她的老爸是如此地爱她的老妈，既然他们不能够一起死，那至少也要让他们葬在一起吧。
没想到她的要求竟是这个，平子叹气，“是不是亲眼看到你父亲下葬后你就肯跟我走？这个倒是可以满足你。”
真茗露出今天的第一个表情，苦笑着反问平子，“事到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伊澄在他们的手上，她还能和他们谈多过分的条件？
“当然没有。”
乘坐椎名家的马车很快就回到了她从前居住的地方，平子说把她父亲的遗体运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她可以趁这段时间做好入住椎名家的心理准备，反正她也已经是一无所有，椎名家不会也无法再剥夺她什么了。
呵，一无所有。
这个词原来也不全是贬义。
因为这些日子太过奔波，真茗没有时间修剪头发，原本利落的短发变成了妹妹头，让她看着很不习惯。举起剪刀咔嚓咔嚓地把头发剪掉后，她总算是变回了那个帅气的假小子。
平子找了一间小房子把她安顿好，有一个老妇人负责照顾她的一日三餐。闲着也是闲着，内海真茗跑出小房子沿着小路散步，周围熟悉的景物让她怀念，同时也让她想起从前美好的时光，一时半会儿又想落泪。
一年前的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以光着脚丫子、和朋友手拉着手漫山遍野的跑。她有个凶悍的老妈，有个微自恋的老爸还有个超级粘她的弟弟。虽然父母整天丢下她一人自生自灭，但家庭还算和谐，生活还算美满。
她还有一个超级温柔，不论她做什么事情都会无条件支持她包容她的老师，有一群勾肩搭背讲义气的好哥们，他们陪她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给她留下了最美的时光。
那她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样？
真茗停下脚步，一脸迷茫地盯着眼前的房子片刻后咬着唇低下头。
她啊，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私塾来了呢。
这个时间他们应该都在里面上课，不会有人发现她。她深深地凝望了私塾许久，最终仿佛是下定决心那般扭头打算离开。还没迈出一步，她便看到了迎面向她走来的人。双方都忍不住一愣，沉默了许久后终于有一人开了口。
“傻瓜真茗？你怎么回来了？”
来者是高杉晋助。
真茗记得他每年新年都要会本家，他老家距离松下私塾也挺远的，所以每年他总是最晚回来的一个。没想到居然会碰上他，真茗一愣，竟不知道摆什么表情给他看。
像以前一样恶狠狠地瞪他吗？没有这个心情呢。
对他笑？更加奇怪了。
她干脆面无表情地向他点头，“嗯，回来看看而已。走了……再见。”说完，她快步地离开，仿佛她身后有一只怪物在追赶她。
——谢谢你们，再见了。
——这一次不说再见不行了呢。
高杉晋助忍不住回头看她，她匆忙的背影在他眼中又添上了几分难懂的晦涩色彩。刚刚她与他擦肩而过时，他险些想伸手抓住她。认识内海真茗这么久，习惯了看她意气风发骄傲坚定的模样，头一回见到她满脸黯然，第一反应不是浑身不舒坦而是在想她到底怎么了。
这家伙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高杉晋助想着将来一定还会有机会碰见她，便没有再追上去。他没想到的是，等他在重遇她，也是好几年后的事情。
从松下私塾回到小房子后，真茗安分了两天。平子派人来传话说她父亲的遗体再过两天应该就可以运到了，真茗打算先去拜祭她母亲内海瑶一遍。
那一天的天气并不怎么好，真茗带了把伞就出门。
走到埋葬内海瑶的地方时，她惊讶地发现内海瑶的坟前竟站了一个女人。对方有着一头漂亮的长直发，一身干净的白衣，气质宁静安详。也许是听到动静，女人侧头过来，瞧见真茗后先是目光一滞，尔后莞尔一笑。
“你好。”女人弯起双眸，真茗清晰地记得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紫瞳，明媚得仿佛能将一切阴霾一扫而空。
“……你好。”真茗望见母亲坟头前的那一束野花，一愣，“请问你认识我老妈吗？你是她以前的朋友？”如果是，那这个人是不是会知道些什么？
女人摇头，“很抱歉，我并不认识你的母亲。我是个旅人，习惯路过看见墓碑便停下拜祭一下而已。相逢便是一种缘分，采几朵野花不过是举手之劳，若能慰问亡灵，我想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那真是多谢你。”
“不必。”女人勾起一抹浅笑，她身上祥和的气息令真茗莫名地心安，“小妹妹，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呢？”
真茗诧异地瞪大眼，“……诶？这你也能看得出来吗？”
“嗯，看得出来哦，因为你的脸上写得很清楚啊，‘我很难过’深深地刻在你的脸上呢。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兴许是女人给人的感觉十分舒服，真茗也很想对人倾诉一下，于是她干脆地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女人。
当然，椎名家什么的她还是省略了。
“唔……所以，你很恨很难过吗？”女人听完她的叙述后，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呐，你知道吗？我曾经也和你一样哦。啊，不，我的情绪比你更加强烈。那时候我也是失去了所有，失去了我的亲人，失去了我的初恋，因为太孤单太恨这个世界，我做了很多错事。”
女人把双手摊在内海真茗的面前，“我的这双手啊，曾经可是沾满鲜血呢。以前的我总会有意无意地用它夺走生命，据说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变成修罗场。你看啊，我曾经是个这么肮脏的人呢。”
女人说着说着，无奈地摇头。
“可是你知道吗？我一点儿都不快乐。我看着一条一条无辜的生命在我手下停止呼吸，但我所背负的东西却丝毫没有减轻，反倒是越来越重。我感到越发地难过，强烈的罪恶感几乎压得我快发疯了……最后，我终于明白了，其实人生的路很长呢，真的很长。你要踏过许多许多坎才能看到美丽的彩虹，如果一开始被绊倒就不肯爬起来，是无法见到彩虹的。”
“小姑娘，未来的你还要遇到许许多多的事情，或许那些事情比你现在所经历的还要痛一千遍，但你一定要相信，若你挺过去，未来一定会是美好的。那时候等你回头一看，你就会发现那天以后其实也是过日子，悲伤是一天，高兴是一天，你又何必要让自己难受？”
“你要相信未来。未来有如空白的书页，给予人们无限的可能性。要填上什么的色彩由你自己决定，是乐观面对还是放弃挣扎，你自己选择吧。”
女人温柔轻缓的声音传入内海真茗的耳中，有如春日的阳光，把她心中的寒冬通通驱散。真茗对上女人的紫瞳，静静地望着对方眼中的沉静。
半晌，她非常认真地点头，“……虽然我听不太懂你说的大道理，但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和我的父母所教我的都是一样的，将来我一定会学着坚强。”
“这样啊，你要加油哦。我也是时候离开了，下一次再见吧。”女人轻笑着向真茗挥手道别。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再见？”
“一定会再见呢，在不久的将来。”女人甩下这一句话便摆摆手离去。
又过了几日，安葬好父亲之后，真茗坦然地跳上了去往椎名家的马车。她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事情等着她，但那个紫瞳女人说得对，无论未来是怎么样的，她能做的无非都是勇敢地去面对。
伊澄还在等着她呢，作为他的姐姐，她一定要表现得更坚强才能够让他安心啊。
但迎接她的不是美好的未来，而是波涛暗涌的黑暗。
【私塾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