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那些时光【九】(1 / 1)
内海真茗摸到头上那软软的东西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张嘴破口大骂,“我次奥的谁这么缺德把这么大一坨鸟屎扣在我头上?!”接着她再摸了摸……嗯……感觉不太像大便啊……
其实根本就不是鸟屎啊亲!
她把脑袋上的东西移了移,看到面前挡住她视线的发丝之后,顿时明白这是一顶女式的长假发……没错,是的,这是货真价实的假发啊!
小伙伴们终于回魂了,狂扑向松阳老师害怕得大喊,“呜呜呜呜,老师,有鬼呀好恐怖!”
“乖哦,那是真茗,不是什么鬼呢。”松阳老师安慰着紧抱着他不放的孩子们,艰难地抬手把真茗脑袋上的假发摆好,“看吧,真茗留长头发后会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呢。”他的笑容非常温和,宛如清晨驱散迷雾的阳光,轻轻柔柔地抚摸着面。
傻呆呆地盯着松阳老师的笑容看,真茗忘记了把那顶假发拽下来,绿瞳亮晶晶地闪烁着憧憬的光。
真茗非常喜欢笑得温柔的人,像松阳老师,像椎名真叶。看着他们的笑容,真茗就觉得所有烦恼都能够忘记,身心都变得暖融融的。
“空归銮驾愁无限,只为姬君不肯来。”
真茗一愣,下意识地接上,“蓬门茅舍经年住,金殿玉楼不要居。”这是辉夜姬与天皇初见时二人所对的诗,也是因此天皇才对辉夜姬定情。高杉晋助这家伙莫名其妙对着她念台词干什么,奇怪!
她安静地与他对视。
“辉夜,山上徘徊月,出山犹有时,待君今夜久,更漏已嫌迟。我的心意你当真是不懂么?留在这里,我们共度流年岁月,共赏四时之景。”
“……可,承蒙天皇大人挽我升天,天不遂人愿,定要接我回去,实在是无可奈何。羽衣着得升天去,回忆君王事可衷。待到月亮出来,大人就把月亮当作是我吧。”
“辉夜……”
“大人……”
嘴角抽动了几下,真茗把假发拽下来,扣到编剧君的脑袋上,“次奥,太肉麻了吧你,你这么爱演自己演去啊混蛋,把这玩意放我头上干什么?!”
“我想着或许会合适嘛……”停止配音的编剧君把假发随手一丢,“好不容易觉着你和高杉之间的气氛挺好的,你一开口果然就又破坏了。真茗,不如你下回就干坐在这里不动好了?”
真茗嘴角又是一抽,“好个屁啊,本大爷可不要演辉夜姬,本大爷自然是要演天皇的!”她帅气地一拨刘海,妹子们又开始沸腾了……
高杉晋助伸出双手扯着她的脸,看她口齿不清的滑稽模样才终于按捺住刚刚的一阵心烦意乱,“……不过还是个傻瓜而已。”
痛苦地挣扎着,内海真茗哇哇地大喊,“……傻瓜你个头嘞,我的脸都被你捏红了。哇啊啊,矮子晋助我一定会报仇的!”这俩孩子又一前一后地蹦跶起来。
“呜呜呜,真茗真茗,肉球不要我了真茗。”终于跑回来的辉夜姬殿下脸上多了好几道伤痕,不用想也知道是被小动物抓伤的。
真茗停下来白了他一眼,踮起脚尖,安慰似的揉揉他的长发,“行啦行啦,知道啦,下次记得对它温柔一点被再扑上去啦,笨蛋。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动物和你完全不在一个次元,拜托你少惹点事好不好,看吧,又受伤了。”
桂小太郎这娃就是个动物控,看到小动物就忍不住扑上去,无奈他喜欢小动物,小动物不喜欢他,结果每次他都会顶着一张挂彩的脸奔到真茗身边求安慰。不知怎的,一遇到这种情况,真茗就拉不下脸去教训他,就任由他撒娇卖萌。
“诶嘿嘿,真茗最好了!”这二货一把抱住真茗,粗神经地往她身上蹭了蹭,“我就说真茗最温柔了!不像银时,刚刚还幸灾乐祸了一顿。”
“喂假发你就算在真茗面前告状也没用,银桑才……才不会怕真茗呢!真的哦!”后面传来坂田银时的声音……
内海真茗的脸涨得通红,连忙把抱住自己的某只推开,“你……你干嘛啦!可恶啦,别这样随随便便就抱住人家啊混蛋!”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她会说这种这么别扭的话!咳,她刚刚绝对不是害羞……没错,绝对不是!
“咦?真茗你害羞啦?”很欠扁的天然卷对着真茗绯红的脸抠鼻屎。
“才、才没有!”真茗朝他做了个鬼脸,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明显在状态外的桂小太郎挠脸,“……诶?”
跑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真茗才惊觉自己为什么要逃。自从被桂小麻烦看到脆弱的一面后,真茗觉得自己对他的态度变得别扭了起来。总之,心情非常地复杂啊!
“……真、真茗?”听得出来对方叫她名字的时候犹豫了许久。
她回头,非常吃惊地看到椎名真叶站在她身边,手里还拿着一个杯子。
见到真茗回头,椎名真叶的手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杯子里的饮料险些要洒出来……椎名真叶连忙拿稳了杯子,弯眼向内海真茗甜甜一笑,“我偷偷溜出来看你了,开心吗?还带了慰问品哦~!”
“诶?真的吗?超级开心呀~!”内海真茗满足地比了个“赞”的手势,“你随便溜出来没事吧?家里人不会责怪吗?”
椎名真叶为难地点点头,“……会的说,不过我快点回去就应该不会有事了,诶嘿。这可是椎名真叶小姐特制的饮料哦,要赏脸来一点吗?”她把杯子递到真茗面前,眼神却有点儿怪。
“哇塞,真叶你真好!”真茗接过杯子,二话不说地就打算递到嘴边喝掉。
“……等、等等!”椎名真叶突然一把抢过杯子,随手一丢,“我突然想起这个好像已经过期了不能喝!啊,我看我还是早点回去吧要不被发现就不好了,真茗你送我到门口?”
“……诶?好啊。”无法理解向来淡定的椎名真叶怎么会变得慌慌张张,内海真茗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不会是生病了吧,真叶。”
椎名真叶苦笑着把她的手放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或许吧。”真茗看不懂椎名真叶的眼神,它太复杂了,而她现在还太简单。
被饮料洒过的野草纷纷枯萎,摆出一种垂死的姿态。
莫名其妙地迎来好友,又莫名其妙地送走好友,真茗一头雾水地挠着头回到人群中。松阳老师坐在樱花树下,一群小孩子围着他排排坐好,连最素来闹腾的几个人也难得地露出安静的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松阳老师手上的三味线。
初春时节,午后时分,坐在樱花树下听着松阳老师拉三味线,琴音里动人的温柔融入阳光中,让那暖意又添了几分幸福。内海真茗托着腮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轻轻地和着三味线的声音哼着歌。
这是她所度过的最安宁的时光,能够和玩伴们坐在樱花树下哼歌打闹,能够在玩累了之后和他们背靠背地打盹,能够做事不用考虑后果被最温柔的松阳老师所包容保护着。
内海真茗是被梦惊醒的,梦中的她仿佛被谁推下了深渊,失重时的惊慌失措让她一下子吓得醒过来。睁眼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还是好好地靠在樱花树下时内海真茗才松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周围的小伙伴都睡着了,松阳老师在一边温柔地注视着睡得东倒西歪的孩子们,看到真茗醒过来之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吵醒他们。
真茗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蹭到松阳老师身边抱腿坐下,也跟着他一起看这群笨蛋睡着后的样子。当然,看到桂小太郎的时候,她明显一惊,随之直接跳过……
睡觉睁这么大的眼睛是要把人吓死么?!
她的右眼皮突然跳动了几下。
做饭的婆婆常说左眼跳福右眼跳祸,再联想起刚刚的噩梦……真茗突然抖了一下,心里越发地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巨大的灾祸正在向她靠近。
“真茗?怎么了?”见身边的假小子姑娘突然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以为她是出汗着凉了的松阳老师紧张地低头问她,“身体不舒服吗?如果觉得难受就一定要跟老师说哦。”
真茗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甩出来,“不,我没事啦老师……嗯,对,是错觉而已,诶嘿嘿,最近有点儿奇怪总会胡思乱想呢。我也真是的,明知道我的直觉一向都不准啦。”她不以为意地摸着脑袋傻笑。
到了晚上,她才头一回发现,自己的直觉竟然是准得出奇。
她老爸破天荒地急急忙忙跑过来把她拉走——她的母亲病重。内海爹妈之前是不想让她太担心才会一直瞒着,谁知道内海妈的身体竟一天比一天要差,知道肯定瞒不住了就把女儿接回去一段时间。
几乎是狂奔回家,真茗看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弟弟和躺在床上模样虚弱的妈妈又回头看看满脸不甘心的父亲,脑子“嗡”的一下全炸开。
骗人的吧,明明之前回来老妈还元气十足地敲着她的脑袋骂她,明明那时候看上去还那么健康,怎么突然就……
“老、老妈,别开玩笑啦,快起来啊,别玩了啊……”真茗晃着母亲的身体,“快睁眼看我一眼啊,我是真茗啦,我都被你骗回来了,你别再开玩笑了啊!再、再这样下去我会害怕的喂,真的会怕。”
“……我又没死,臭丫头别诅咒你老妈我啦。”内海妈虚弱地睁开眼,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死丫头你干嘛露出这种表情,老妈怎么教你的?不许哭,无论将来碰到什么情况都不许哭!因为,没有人能帮你擦眼泪了啊。”
内海爹默默地把还在哭的伊澄抱走,让她们母女俩独处。
这是内海真茗到私塾学习以来头一回再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但遇上这一种情况,内海真茗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对不起,真茗,一直以来我和你爸爸都亏待你了。”沉默了很久,从身旁断断续续地传来她母亲的声音,“我们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逼着你学会自立,把你从我们的身边推开,没有让你享受过半点父母的温情。但我希望你相信,爸爸妈妈是爱你的。”
“……”
“你知道吗,真茗,将来有很多事情你必须一个人去面对,没有人会在你身边安慰你扶持你,你只有学会独自坚强才能撑过去。傻丫头,不要随意地去相信他人,即便是至亲也不能例外。你的身上有他们想得到的宝贵东西。”
真茗睁眼望着天花板:“连爸爸妈妈和伊澄也不能相信吗?”
“咳、咳咳!在伊澄还未对‘那个’表现出企图时,你还可以信任他,他还是你最亲密无间的亲人。不过……如果你一旦发现不对劲,就要学会对他表示警惕,知道吗?”内海妈避开是否能信任父母的话题,只是这样嘱咐着。
真茗越来越不明白自家老妈到底在说什么,“那个是什么?为什么我完全听不懂老妈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警惕伊澄?伊澄可是我的亲弟弟啊!QAQ……难、难道,我……我真的是你们捡回来的吗?”
她越想越难过,鼻尖变得酸酸的。
“= =你当然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点毋庸置疑啦!笨丫头,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兴许是被气到,内海妈突然又变得中气十足,“呵,或许傻人有傻福,那你就好好肩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吧。答应我,千万不能让你们姐弟互相残杀,好吗?……这是我最大也是最后的一个愿望了。”
“老妈,你是在念台词吗?完、完全听不懂啦!”干脆把脑袋埋进被窝里面,内海真茗闷声道:“别用这种交代遗言的语气说话啦。”
“啊……说起来,我应该还有一点力气的吧。”内海妈抓着真茗的头发把她扯出来,坐起来把挂在脖子上的红绳解下来挂在真茗的脖子上,“这块玉要好好保存哦。”
真茗见过这块圆玉,颜色是非常罕见的紫色,上面还刻着一种笔画非常复杂的文字。她低头摸着贴紧皮肤的紫玉,“咦,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给我?”
“因为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啊。来,真茗,看着我的眼睛。”内海妈强迫真茗与她对视,那双妖娆的异色瞳在昏暗的环境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望久了似乎能把人的魂魄给吸进去。
“对,就是这样……不要太早醒过来哦,因为你的左眼非常宝贵呢。”在内海妈温柔的呢喃声下,真茗逐渐地闭上眼睛。左眼似乎有点儿发热,还有点儿刺痛,但强烈的睡意催使她睡下。
“放心吧,你以后会知道真相的。真茗,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可以……也请你好好地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照顾伊澄吧。”
那晚上过后,真茗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母亲睁开双眼。
内海妈并没有死,她还有着平稳的呼吸,内海爹说她只不过是睡着了,总有一天还是会醒过来的。可傻子也知道,内海妈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普通的睡着。她听过城里人说,有一种很恐怖的状态叫植物状态,人会一直陷入沉睡中无法醒来。
内海伊澄天天都在哇哇大哭,怎么哄也哄不住。父亲也经常望着真茗的双眼出神,最注重形象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刮胡子,脸也日渐憔悴。
但真茗没有哭。
即使心里再怎么难过,她都忍住没有哭。
她还记得她母亲的嘱咐——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许哭。
这一年她九岁,夹在沉默的父亲与年幼的弟弟中间,不得不学会坚强起来。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回私塾,这个早熟的小女孩必须学着帮父亲照顾弟弟,帮昏迷的母亲擦身,定时劝不肯闭眼的父亲睡觉,每天累得倒头就睡。
这一种貌似坚强的状态维持到五个月后,崩塌了。
她还记得那一天是个大晴天,她帮母亲擦好身子后自告奋勇去集市买菜。集市里的大爷大妈都认得她,知道她叫真茗,知道她家里有个昏迷不醒的母亲还有个年幼的弟弟,都会特别照顾她一下。
其实那真的是很平常的一天。
“老爸,伊澄,我回来啦!”和往常一样推开门,看到的却是父亲握着母亲的手,沉默得近乎诡异的模样。她急急忙忙地丢开菜篮子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母亲的鼻息。
……没有呼吸了。
她一时无力,跌坐在地上,满脸不可置信地摇头。
“老爸!老妈醒了对不对?她这次也是在和我开玩笑的对不对?老妈!!老妈你快醒醒啊!快起来打我一顿然后跟我说‘臭丫头不许再诅咒我了’啊!快起来啊,快起来,别再屏息了,我要被你吓死了啊!”
她激动地捶打着床,像复读机一样一直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快醒过来啊,别开玩笑了,这么彪悍的老妈怎么可能会……快点醒啊,不许再开这种玩笑了啊……明明、明明我出门之前还是有呼吸的……”
声音在颤抖,心也在跟着颤抖。
“老妈你太狡猾了吧,真的好狡猾啊,你是故意让我守不住和你的约定然后你就可以起来狂扁我一顿了吧……我、这要我怎么忍啊,我快忍不住了怎么办,我明明都坚持了这么久了啊……”
“你妹!卧槽!次奥!!我真的忍不住要哭出来了啊,怎么办……”她捏紧了拳头,想用身体上的疼痛来麻痹自己。
她的父亲想伸手去安慰她,手伸到一半又顿住,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叹息,“真茗,不能哭,你一定要挺过去,这是你注定要走过的道路……”
到了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所谓注定的道路是什么。
独自一人,孤独一生。
这就是命运为她安排的道路。
至于那句“不能哭”,是为了鼓励她在长期的痛苦中能忍住泪水坚持下去吧。
“为、为什么不可以哭?这样忍耐着真的好难受,心里好难受啊。老爸老妈你们干嘛一定要对我这么严厉,连软弱一下下都不可以吗?我也不过是个小鬼,不要一直对我这么严厉啊!”真茗瞪大了双眼,眼眶很不争气地红了,“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为什么伊澄就可以哭而我却不能呢?就因为我是长女吗?”
“啪。”
真茗捂着脸,不敢相信一向不打她的父亲会狠狠地扇她一巴掌。
“你现在什么都不懂,当然不会了解我们的苦心!”兴许是觉得自己的话真的太重了,他深呼吸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真茗,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无论我们再怎么用力呼喊她也不会活过来。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振作起来,你懂吗?你的母亲绝对不会希望你因为她的离去而消沉。你弟弟还小,作为姐姐你必须做他的榜样。如果连你也无法振作,他还会好受吗?”
对,如果连她也没办法振作起来,那弟弟会怎么想?
不能哭……对……不能哭……
她用力地掐着手臂,手上的疼痛似乎暂时抵消了心里的疼痛。吃午饭的时候她故意地加了很多辣椒酱,内海伊澄和内海爹也没有奇怪一向不吃辣的真茗为什么会加辣椒酱,而是选择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吃完那碗倒了一大半辣酱的面条。
她一面哽咽着,一面抱怨。
“混蛋,好、好辣啊……怎、怎么会这么辣……”
辣到,心里也开始流眼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