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迷魂(1 / 1)
雨后初霁,白枫宋珏出去雇了辆大车,请江荼与阿苦乘载返庄,唐戚本为庄中贵客,自然也受邀随车同行。
江荼寻到阿苦后固是满心欢喜,一意带她快些回去与上官沐风相认,阿苦却记恨他险些废去自己武功,若非与他功力相差太远,早已拔脚便逃,现下被逼着同回那临湖剑庄,实是郁闷之极,上车后便一声不响缩在角落。江荼有意询问她这些年的境遇,她也只是不理。
行了大半日,路经市集,一股浓郁香气飘进车内,阿苦偷偷咽了下口水,江荼问道:“阿茵,饿不饿?”阿苦翻眼不答,江荼一笑下车,回来时捧了油纸包着的熏鸡递在她手中,温言道:“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阿苦撕下条鸡肉放进嘴里,眼见江荼眼角微润,原本沉肃的脸上满是欣慰爱怜之意,心下微微一动,小声嘟囔道:“我叫阿苦,才不是什么阿茵。”
江荼一怔,自语道:“阿苦?”蓦地面色微沉,问道:“这名字是掳走你那人取的?你这身功夫也是他教的么?他……他到底是什么人?”想起两个徒儿所言,阿苦似是出身自蓝豸教,暗忖:莫非当年那蒙面人其实是蓝豸教的高手?若真如此,大家可都料得错了,无怪这许多年来一直寻不着阿茵下落。
阿苦却撇了撇嘴,扭过头道:“我干嘛要告诉你。”她对当年各派追杀谢离之事记忆尤深,自然不敢随意透露师承来历。
江荼颇为无奈,转而看向坐在她身旁的唐戚,目露询问之意。阿苦忙瞪了唐戚一眼,唐戚微垂眼皮,说道:“晚辈与阿茵姑娘亦是萍水相逢,不过日前她曾在酒楼中出言求救,似是为蓝豸教软禁,应该并非下毒暗算白、宋两位少侠之人。”
阿苦心下大乐,朝唐戚眨了眨眼,抿嘴而笑,示意他既然紧守口风,处处帮着自己,她自也会替他保守秘密。
江荼听得阿苦并非邪教中人,更是欢喜,但见唐戚说了这番话后,气息颇显急促,捂着胸口连声轻咳,不禁又觉内疚,歉然道:“只怪江某行事鲁莽,以致误伤了唐邬主,敝庄所藏‘蕴莲丹’对内息调理颇有裨益,待咱们回庄后,当请我义兄取出相赠。”
唐戚忙辞道:“‘蕴莲丹’何等珍贵,晚辈实在愧不敢当。”说着又咳了两声。
阿苦忍不住伸手在他后背轻拍,助他理顺气息,悄声道:“本就是他打伤了你,既送你疗伤灵药,你就收下。”
她语声虽低,江荼内功精湛,已然听在耳中。他见唐戚武功人品皆是不凡,更难得的是行事沉稳谦和,心中早存嘉许之意,当下微微一笑,道:“唐邬主本就是我庄中贵客,无须如此见外。”转头又朝白枫与宋珏道:“你们师兄弟经过此次挫折,亦该收敛些狂傲之气,以后行事切记谨慎二字,有空可向唐邬主多加讨教。”
白、宋两人齐声称是,宋珏向阿苦偷望了眼,心内暗自不平:瞧师妹与这小子眉来眼去的模样,定是早已结有私情……哼,这小子运气倒好,不但坐享美人,师父疼惜师妹,竟连庄中至宝“蕴莲丹”也要给他。
江荼顾虑唐戚身上有伤,白、宋二人余毒方清,亦是不宜过于疲惫,便在这市镇上寻了家客栈早早安顿。其间又为阿苦另置新裳,令她换过了身上那套不伦不类的衣衫。
阿苦吃饱喝足,躺在床上眼珠乱转,蓦地翻身下地,蹑足走到窗前,悄悄朝外张望。她知江荼方才出门给唐戚抓药调伤,此刻正是逃走的良机。眼见白枫独自守在院内,正寻思着想个法子引开了他,忽听外面滴溜溜一声唿哨响过,白枫随即扑地而倒。
片刻后,两条人影飞身跃入院中,绕着院内各房悄然转了一圈,便在她门前停住了脚步。
阿苦看得分明,来者正是蓝豸教中的“蛇君”与红姑二人,不由大惊,忙将窗子门闩紧闭,高叫道:“唐大哥!宋师兄!快来救我!”喊了几声,院内始终阒静无声,非但唐戚等人并无响应,竟似连旁的住客也凭空消失了一般。
阿苦心中骇然,只听房门轻轻叩响,颤声道:“我……我江叔叔很快就回来了,你们……你们还是快些逃命的好!”
门外一个冷冽的声音应道:“什么江叔叔,蒜叔叔,还不开门。”
阿苦怔了一怔,飞身上前拔下门闩。房门开处,面前之人青衫磊落,俊目含威,不是师父谢离,更有何人?
阿苦顿时喜笑颜开,大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纵身就要朝他怀里扑去,谢离侧身一让,阿苦收势不住,踉跄出屋,但见院内除了白枫倒在地上,“蛇君”与红姑均已不见人影,诧愕之下,吃吃问道:“师父,蓝豸教……他们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谢离微扬眉梢,道:“他们急着回去救那姓叶的小子,既已寻到了你,还杵在这干嘛。”原来他以解药要挟,迫得“蛇君”放蛇寻找阿苦,只是大雨之后循迹不便,此时方才追到客栈。他不耐烦跟阿苦多做解释,只道:“走了。”便欲拉着她离去。
阿苦瞥见白枫脸色醉红,兀自昏迷不醒,略一迟疑,问道:“师父,你没伤了唐大哥与宋师兄性命吧?”
谢离蹙眉道:“怎么你又叫这两个小子师兄?”
阿苦脸上一红,神色颇为忸怩,呐呐道:“师父,我……我好像找到我的家人了。”见谢离面色微变,忙道:“不过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我自然是要跟着师父走的。”
谢离脚步顿住,沉吟着问道:“临湖剑庄的人?”
阿苦点点头,道:“是啊,江叔叔说,我爹爹是那个临湖剑庄的庄主,让我回去见见他……师父,你,你带我悄悄去看看他再走好么?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说着微微垂下头去。
谢离神色变幻,半晌方缓缓道:“原来你竟是上官沐风的女儿……倒也好……”他唇角微勾,朝阿苦凝视片刻,忽道:“你就留在这里,跟着江荼同回临湖剑庄。”
阿苦一愣,急道:“师父,你不肯带我走了么?”说着拉住谢离衣袖,心下甚是惶恐。
谢离垂眸望着阿苦紧攥衣袖的手指,淡淡道:“在你心中,师父还是比爹爹重要许多,是不是?”
阿苦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师父,我不回去见爹爹啦,你……你别丢下我不管。”
谢离笑了笑,将阿苦抓在衣袖上的手指轻轻掰开,看着她道:“师父几时说过会丢下你了?你去临湖剑庄住上一阵,帮师父探听些事情,顺便看看你爹,岂不是两全其美?”
阿苦只觉手指被师父微凉的手掌握着,一时心神皆醉,红着脸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师父你会不会常常去看我?”
谢离道:“自然会去,不过你我见面须得避讳旁人,待你到了临湖剑庄,我自会设法与你联络。你只须切记,不可跟人提起拜我为师之事……连你爹爹也不成,知不知道?”
阿苦连连点头,咬唇道:“师父,我理会得,有好多人都想杀你,阿苦绝不会说漏了嘴的。”突然想起:那晚唐大哥去救我时,不知有没有猜到师父的身份?但怕一旦将此事说出,谢离便会杀了唐戚灭口,转念又想:江叔叔问起我师承时,唐大哥不提,以后自然更不会说。
只听谢离又交代道:“那些人被‘醉曼朱香’迷晕,须得赶在江荼回来前,给他们服了解药。”说着将一只竹管塞在她手中。
阿苦知道师父即刻便要离去,心下甚是不舍,垂下睫毛,低声道:“师……师父,你抱我一下。”
谢离身子一僵,垂目望去,见她蹙眉撅嘴,泪珠已在眼眶里滚动,一副极不情愿的可怜模样,不由得心中微软,摸了摸她脑袋,安慰道:“等此间诸事一毕,师父就去接出你来,咱们一同回谷。”说罢转身跃出院墙,头也不回地去了。
阿苦在原地站了一会,伸袖抹去腮边眼泪,将白枫搬回自己房中,又给众人喂下解药。“醉曼朱香”药性虽强,苏醒后全无异状,料得众人不易察觉,只是白枫不好搪塞。
她回房等了一会,白枫身子微动,渐渐苏醒。他睁眼看到阿苦,“啊”了一声,跃起身来,茫然道:“师……师妹,怎么我会睡在这里?”
阿苦似笑非笑瞧着他,悠悠道:“江叔叔派你看着我,是不是?哼,我若真是想逃,就凭你这点微末本领,能看住么?”
白枫蹙眉道:“师妹,你给我下了迷药?你……你也太顽皮了。”
阿苦笑吟吟地道:“我可什么都没做过,你若敢去跟江叔叔告状,我便告诉他,你趁他不在,偷偷跑到我房里睡觉,看他生不生气。”
白枫又惊又怒,一时愣在原地,只想:这小师妹行事邪门,师父却对她爱惜的很,若被她胡说八道一通,说不定真信了她的鬼话,反倒误会我行止不端。眼见这刁钻古怪的师妹目含狡色坐在床边,笑意盈盈望了过来,不由大感头痛,好在见她并无逃走之意,也只有自认倒霉,缄口匆匆出屋。
阿苦笑了一声,跳下床去,拍了拍手,大模大样出了房门,来到唐戚屋外。
但见房门虚掩,唐戚右手抚胸,闭目睡在床上,看似尚未醒来。阿苦见他睡梦中眉心犹自微蹙,显是伤势颇为难当,轻手轻脚取过一旁薄被为他盖上,吐舌叹道:“唐大哥,累得你也中了一次迷药,可真是对不住啦。”
她蹑手蹑脚转身出房,轻轻掩上了房门。
唐戚双目随即睁开,望着房门静静沉思片刻,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抚在胸口的右手放落,直身坐起,动作利落,竟是全无受伤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