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浅海沙 (1)(1 / 1)
医院外刮着湿湿的风,辛溢推着轮椅上的母亲张景梅,将帽子给她戴上。张景梅拉扯着苍白的脸皮笑了,惬意地靠在轮椅背后,闭着眼睛晒太阳。
“腿还疼吗?”张景梅微微睁开眼睛,扭着头看着站在身旁一动不动的儿子。
辛溢走上前,在张景梅面前蹲了下来,脑袋像个钟摆,慢慢地摇两下头:“不疼了,一点都不。”他伸出手去握住母亲裸露在外的手,张景梅的眉头却紧锁了起来。
看着母亲闷哼了一声,辛溢的手不禁握紧了些,弯着腰问:“妈妈,你怎么了?”
“痛……痛……”眼泪从张景梅的眼角丝丝滑落,她抖了抖自己的双手。辛溢像触电了般甩开自己的手,向后弹了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辛溢慌慌张张,手在张景梅面前划来划去,却又不敢再碰到被病痛折磨着的母亲,最后只得看着母亲紧皱眉头的脸,将她推进住院大楼。
“你母亲的状况……可能不太乐观……”医生的眼神透过金丝边镜架淡淡地投放到辛溢焦灼的脸上。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母亲减轻痛苦吗?”辛溢的声音有些抖,“她的手指都开始出血了……”
“只能试一试新药了,那个药在海外临床试验中表现还不错……”医生的笔在纸上写着外人看不懂的字体,一边念叨着,“费用可能有点提高……”
在收费处交了钱,辛溢拖着疲惫的双腿,踩上自己的黑色自行车奔赴下一个地点。
“不能倒下啊,辛溢。”耳边吹来阵阵寒风,辛溢的眼角已经被吹出些许泪水,他搓了搓手,不禁脚下加速,卷起片片落叶。
“辛溢!”秦雨虹出来小跑,看到不远处骑着车的辛溢。
车子甩出很好看的一个弧线,辛溢扶着自行车,抬头笑了笑:“雨虹。”
“又去医院看了阿姨吗?”
“嗯。”
“那个……”秦雨虹踩碎了两颗落在地上的小叶榕的果实,“我可不可以偶尔也去看望看望阿姨?”
“可以是可以,可是我载你去,很累啊……”辛溢摊摊手,笑道,“上次把你载回学校可把我累得……”
“哼,那你自己去吧,我运动都还来不及呢……”秦雨虹撇了撇嘴,转身撒腿就要跑,脚才刚迈出去,整个人却被辛溢从后面轻轻圈住,掉入他的怀里。
“扑通——”辛溢的自行车倒了。随着这个声音消散的,还有秦雨虹走失的心跳声。
“辛溢……你……你的自行车倒了。”
“谢谢你。”辛溢的下巴在秦雨虹的脑袋上蹭了两下,呢喃了两声,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才把她放开,“今天有点累了,那我先走了。”
眼看着辛溢渐渐缩小的背影,秦雨虹在原地踱步,高兴地不行:“呀——”小碎步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高抬腿,一路踩碎了不知多少颗落在地上的小叶榕的小果子。
大概恋爱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秦雨虹想。
第一次backhug。
秦雨虹在红色的跑道上欢快地一边跑,一边跳。跑得差不多了,慢慢地往宿舍走,走到学校的半月湖旁边,隐隐约约有人在念书。
这声音……真好听。想着想着,秦雨虹的步子不知不觉就朝着那个声音往前走。
听到有人来,那个人转过身来。
“是你。”两人异口同声。
“你就是那天那个穿紫色连衣裙的美女啊。”
“你就是那个暴力女?”
“什么啊,我是辛溢的女朋友。”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往。”
“我叫秦雨虹。”
“我知道。”
“所以你的呢,名字?”
“……我叫贺子柠。”
“我猜到就是你!”秦雨虹蹦了起来,跑到贺子柠身边用手肘轻轻戳她,“我听汤鸣说过,颜料好像对你很感兴趣,不过,你这种冷艳型,颜料肯定不会喜欢的。”
“不过,也肯定不会是你这种爆炒猴子。”贺子柠白了秦雨虹一眼,转过身,继续练习自己的稿子,不再理她。
“这女的怎么搞的啊……”秦雨虹自讨没趣,踩得楼梯咚咚作响,拿出手机拨出那个常用联系人的第一个。
“喂?”
“喂,颜料!我很像猴子吗?还是爆炒型的?”
“又听了什么谣言了,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太在意别人说了什么……”
“像不像!”
“……取这个名字的人挺有眼光的……”
“啊……”耳边传来秦雨虹的惨叫,颜彩介可以想象她抓耳挠腮的表情。前不久才和他斗嘴的秦雨虹,真是一点都不长记性,一句好话都还没说,又一如既往地跟他说东道西起来。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贺子柠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扎自己的后背,回头一看,除了一个把帽子一直盖到下巴的呆瓜外,没什么奇怪的。
都选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课,不明所以。秦雨虹昨天奋战了一天,一路求神拜佛,拐了十八个弯才把贺子柠班上的课表搞到手。这孩子不仅对辛溢直言直去,还跟颜料扯上关系,最重要的是随意对自己恶言中伤?不调查清楚怎么行?
贺子柠就坐在前排,周围坐着的女孩子都染着各种别致的发色,穿着时尚的大衣,贺子柠一头纯正的黑直发搁在她的削肩上反而显得清丽脱俗。秦雨虹反思了一下自己随处安放的酒红色发丝,一身休闲装扮,脑袋上扣着一个斗大的帽子,谁看了都以为是女神……经病的吧。
辛溢最好的朋友……颜料喜欢的女孩子……以后这样的人经常在眼前晃,自己也会自惭形秽的吧。秦雨虹摇了摇头,打消自己消极的念头,把唇膏立起来,将脑袋放在上面,防止自己睡着了,跟漏了目标。
“……从这个案例来看,以后同学们选另一半时,不仅要看他们自身,还要看他们的亲属,有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病史,否则很危险的……”年轻的讲师戏谑地谈论着幻灯片上的案例。
“开什么玩笑!”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从讲台下发出,吓得秦雨虹从唇膏上滚落了下来。
贺子柠重重地拍了眼前的桌子,扔下这样一句话,最后转身往门外跑去。
秦雨虹没心思管她的唇膏落到哪里去了,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贺子柠跑得不是很快,秦雨虹没跑两步就追上了。只见她踉踉跄跄地往外跑,最后跑到她早上读书的半月湖边。秦雨虹一惊,这孩子不会是要跳湖吧。事不宜迟,秦雨虹一个箭步,从后面把贺子柠抱住,大叫:“你别想不开啊——”
秦雨虹跑得太快,两个人一齐摔了出去,从草坪上滚了下去,最后秦雨虹拉着湖边的柳树,算是捡回两条命,结果只是打湿了贺子柠的一只鞋。
贺子柠从湖边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和土屑。
“又是你。”
秦雨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拿来做伪装的帽子神器早就不知去向,秦雨虹将头发往后一掠,说:“你……还好吧。”
“噗——你还真是无厘头。奇怪的小孩。”贺子柠站在秦雨虹面前突然笑了起来,帮她整理她头上横七竖八的枯草。
贺子柠停下手,笑着笑着,笑声越来越大,完全不似平日寡言少语的她了。
秦雨虹坐在湖边的木椅上拍下身上的尘土:“没想到你心里住了一个小怪兽啊。”
贺子柠止住了笑声,脱下她湿掉的那只鞋,也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我只是看不惯那个疯子眼镜在讲台上讲些歧视人权的话……”贺子柠往湖边的柳树望去,眼神里装着复杂,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好像许久都没有畅所欲言了,“说什么父母病史遗传,要查清楚之类的……”
“给。”不知什么时候秦雨虹拿了两瓶咖啡过来。
“好快……你什么时候买的……大冬天的喝这个不冰吗?”
“当然是加热的。”
“谢谢。”
“你很漂亮。”
“突然这又是什么话……”
“你怎么私自跑出来了?不是模范学生吗?不怕这个老师跟你打个不及格吗?”
贺子柠咕咚咕咚将咖啡喝个精光,豪气地说了一声:“怕!”
“但是我更怕生活压抑了我,让我越来越没有自我!”贺子柠说完,抡起手臂,将手中的空饮料瓶奋力地砸向半月湖。
“喂……”秦雨虹还来不及阻止,瓶子扑通一声,砸入了湖水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谁!谁扔的!”一个粗犷的男声在湖边响起,不一会一个手拿漏网的大叔渐渐出现在两人的视线内。秦雨虹想着要不要叫大叔的网借来将那瓶子捞起来,算作扯平。然而贺子柠却牵上了她的手,跑了起来。
“还不站住!这里禁止往湖内扔垃圾……”大叔穿着宽大的防水服,束着黑色的雨靴费力地跑了过来,“跑什么跑……”
“哈哈哈哈,快跑啊……”贺子柠一边跑一边笑,大口喘着粗气,脚上的高跟鞋在草坪上却如履平地。秦雨虹手中的可乐被撒得四处都是,两人的脚步声夹杂着可乐的摇晃声,秦雨虹被贺子柠拉着,也跟着她笑了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贺子柠这样放肆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