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晨迎昏行(1 / 1)
橘画郡主是当朝七王爷的宝贝女儿。
七王爷在先帝过世之后做过十年摄政王,辅佐幼帝统理朝政,却在幼帝弱冠之后便将朝政归还于他,自己领了一个闲职回家莳花弄草去了。皇帝感激他,对他一向敬重有加,而对橘画这位堂妹也视如亲妹。今次橘画出嫁,嫁的还是风家这一代的家主,这场婚礼前前后后准备了三月有余。
迎亲和拜堂的吉时是老巫祝亲自占卜算出来的,为了不误时辰,天刚蒙蒙透亮,一行十来个侍婢便捧着洗漱用具到了橘画的房门前,为首那个紫色纱裙的婢女轻柔地敲了三下房门,对着门缝道:“郡主,时辰到了,该起床洗漱了。”
堇色的薄被动了动,探出个脑袋,一双睡意未褪尽的眼睛使劲眨了眨,忽而猛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掀开粉白的帐幔往外瞧了一眼,门口影影绰绰的站了一堆人,赶忙又将帐幔拉上了。
慕鸢在榻上急得团团转,白祈怎的还未将那只兔子带回来!若是此时她捏个隐身诀就这般溜出去,今日会不会出乱子?很难想象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新娘失踪了会是怎样的局面。
忽想起风轻尘那张浅笑从容的脸,那样一个人不该孤独终老的。若当真如白祈所料,三千多年前那个神仙是她母亲,那如今这一切确然是他们一家三口造成的。若是她的父亲没有犯过被罚,若是她的母亲没有下凡来寻,风轻尘便不会在九司冥界受三千年的苦,也不会因此断了情根。
白祈说的很对,母债女偿,她该要为他做些什么来弥补。
闭了闭眼,再睁开,掀开帐幔下了榻,对着门外的侍婢们道了一声“进来吧”。
侍婢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为她更衣梳洗。
慕鸢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陌生的容颜,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这是在做什么?那人体内待的可是自己父亲的魂魄,她这样做不就等于是要嫁给自己的父亲?!
想到这许多,慕鸢差一点自铜镜前跳起来,一直在为她梳发的那个婢女手下一顿,转到她面前,恭敬地询问:“郡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慕鸢看着面前低眉顺目的人儿,嘴角抽了抽,她是很想吩咐她们出去,她也很想换回本来的模样挑着眉对她们说:我不是你们家郡主,你们郡主逃婚了,你们快差人将她找回来!奈何看着这些个水灵灵的小丫鬟,着实是怕吓坏了她们。现下她能祈求的便是白祈能够快些出现。
因还有小半个时辰迎亲队伍便要出发去靖王府,此时风府上下已经忙作一团。
青华黑着一张脸站在慕鸢房中,白祈垂首立在他对面,一副闯了祸被长辈训斥不敢吭声的模样。
“鸢儿在何处?”青华冷沉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带着不容忤逆的威严。
白祈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新娘失踪,阿鸢去新娘府上了。”
青华眉心一拧,语气沉沉:“这便是她要留下凑的热闹?!”
白祈往后退开两步,想着若是帝君发怒,自己也好有个机会躲一躲,两步之后站定了方道:“阿鸢认为,风轻尘断了情根皆是因她爹娘而起,昨夜又因我们的出现将他今世的妻子吓跑了,便想着若是找不回新娘,她便替了新娘将这亲成了,也算是替她爹娘偿了一些过责。”
“胡闹!”青华拂袖而去,衣袖在虚空中抽出一声清冽的响声,让人想起了浮寒出鞘的声音。
白祈看着门口那道门槛,吁了口气。
为了阿姐,丫头,对不住了!
迎亲的吉时还差一刻钟,风府的迎亲队伍便已经候在靖王府外。
橘画郡主有着国中第一美人的称号,又是七王爷的女儿,此番嫁入风家于两家来讲那都是锦上添花的一桩美事。这样一场盛世的婚礼,自然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
风府迎亲的队伍一到,靖王府前便里三圈外三圈的聚起了一堆看热闹的百姓。因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王爷吩咐过不得动干戈伤和气,府上的家丁们劝不散那群百姓,也不敢强赶,只得无奈的站成一排将他们挡在身后。
吉时一到,新娘由陪嫁婢女扶着缓缓走到门口,原本一直等在马上的风轻尘翻身下马迎上去,自上到下看了一遍这个一身烈红嫁衣的女子,眸色有些深不见底。顿了片刻之后,他伸手扶住新娘的腰身,倾腰另一手探到膝下便将新娘抱到了怀里。
只听怀中女子倒吸一口气,一只手攀住了他的手臂。风轻尘垂眸看着嫁衣上绣着的凤尾纹,面上并无半点笑意。他抱着新娘往喜轿走去,脚下步子十分稳当。
慕鸢僵硬着身子任他抱着,下唇瓣被自己咬得失了血色,她屏着呼吸安慰自己,只要替橘画过了门,这门亲事便算是成了,自己一家欠他的也算是还了。
被风轻尘抱着送进喜轿,慕鸢便端端正正地坐好,不敢有丝毫旁的动作,敛着一口气直到轿子被晃晃悠悠抬起才吐了出来。
风府同靖王府隔了半个王城,迎亲的队伍又是沿着那条笔直的中央大街走的,路程便有那么些长。慕鸢揪着嫁衣的一角将不负责任的白祈数落了几十回,轿子才又落了地。
凡间成亲的风俗同神族有那么些不同,神族在成亲一事上都是迎了新娘过门便拜堂,但凡间却还有个晨迎昏行的计较。是以新娘被接到风府之后却被送入了新房,要在那里等到拜堂的吉时,才会再次被接出房间去拜堂。
慕鸢顶着红盖头在房中坐了半日,不吃不喝于她来讲倒也没什么,毕竟不是凡人,可这般坐着不动让她不犯困倒着实不是件易事。
想着左右是干坐着,不如便眯一会,也好打发打发时间。慕鸢收在袖中的两手莲花印迦一捏,闭眼入了定。后来因嫌外头声儿太吵人,索性闭了视听,以至于吉时将近喜娘过来接她出去拜堂时,怎样喊都喊不动她。
那喜娘虽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但现下面对的是七王爷的掌上明珠且拜完堂便是风家的主母,哪敢随意动手,又喊了几嗓子依旧不见新娘子回应,急得团团转。眼看着就要误了吉时,只得拉了橘画郡主的那个陪嫁婢女过来。
小婢子凑过去轻轻柔柔地喊了两声,不应她。又轻轻柔柔地在肩头拍了两下,依旧不应她。心下一急伸手一把推过新娘的肩膀,这下倒是有反应了,喜娘婢女们看新娘身子被推得往旁边一歪,继而骨碌滚到了床下,惊起一片叫声。
有几个胆小的一个劲儿往后退,哆哆嗦嗦地道:“新娘……新娘子死了……”话说罢又引来一阵惊叫。
慕鸢这般一跌一滚从定中醒了过来,缓缓睁眼看到面前花花绿绿地围了许多人,而自己正脸贴着地躺在那里,猛爬起来坐好,看着她们很奇怪地问:“你们这样围着我作甚!”
胆小的又叫起来,“诈……诈……诈……”最后一个字尚含糊在口中便被喜娘一把捂了回去。
喜娘瞪了那婢子一眼,笑嘻嘻地走到慕鸢面前,伸手将她自地上扶起来:“郡主,拜堂的吉时即刻便要到了,还请郡主赶紧整装随小奴出去。”
慕鸢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哦”了一声,继而便如偶人一般被一群人摆弄着。直到再次盖上红盖头被扶着走出去,还是没能缓过神来,她方才到底为何会那样跌在地上的?
由喜娘一路扶着,听丝竹之声渐行渐近,慕鸢有些幽怨地想,她这便要嫁人了呀,还真是嫁“人”,嫁一个凡人。听说拜过堂之后会在月老祠中牵出一条姻缘线,她此番是替橘画拜的堂,那红线要牵也该是牵的橘画和风轻尘吧。若是不当心错牵成了她,要改也不是件轻易之事啊!顿时又在心中将白祈咒骂了无数回。
慕鸢正神思混乱,手中却被塞了个物什,轻轻软软的似是绸缎,垂眸一看是一根红绸的一头,另一头牵在一旁,也不知捏在谁的手里。
一直扶着她的喜娘松开了手,便听前头有人高喊了一声:“吉时到,新人拜天地!”这一声喊完,红绸的那一头忽然扯了扯,慕鸢愣了一楞,继而不客气地往回一扯。
那头似是不料她会有如此反应,红绸被她扯过了一截才又拉住,一声低浅的话语便飘入慕鸢耳中:“莫胡闹,吉时到了,快拜堂。”
那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些耳熟,慕鸢想了想才想起这是风轻尘的声音,原来红绸另一头是捏在新郎手里的。她用心记下,却也不知为何要将这些婚俗的细节记下。
拜堂之礼很快便行完了,满堂的宾客看着新郎那张没有一丝笑意的脸,口上不说,心中却不免有些羡慕嫉妒恨。娶的可是国中第一的美人,身份又是如此尊贵,这风家大公子怎还冷着一张脸如同娶了个杀父仇人一般!过后想想倒又觉得许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都喜欢这般喜怒不形于色,这样显得庄重,谁知道风大公子此时心中是不是笑成了一朵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