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九十二章 玲妃(1 / 1)
冷倾尘一偏头,似乎是在全神贯注地打量那个女子。但不多时,他又皱了眉头,摇了摇头,说道:“臣以为,此女与凌丞相之秉性颇为相似,过于专注,反而会忽略了陛下,感情之事更是难通。”
“这样吗,”秋羽若有所思地看着,“只是朕觉得有凌丞相这样的知己,如若再有凌丞相这样的妃子,不是美哉吗?若不是已将南昭郡主许了他,这两人倒也是一对。”
这么说着,眼看着这一个也不行,秋羽觉得下面几位更是无望。其中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长得玲珑可爱,也入了他的眼。然而这又被冷倾尘驳回,他说陛下是要纳妃,而不是养女儿。
整个宴会持续了很长时间,各家的女儿都展示着自己。只是秋羽已经越看越兴致缺缺,因为他知道自己每一个提出的人选,都会被自己身侧的人否决。
“小雅~你累了吗?”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向耶律雅靠过去,“累了的话朕陪你出去走走吧。”
正说着,耶律雅回头刚想说好啊,冷倾尘看着不入眼,一把就把秋羽又抓了回去,把他按定在那座位上。之后打着官腔道:“陛下是这个宴会的主角,又怎么能随便离开,岂不是伤了体统?皇后娘娘自有雷奴陪伴左右,陛下不必挂心。”
耶律雅也没觉得有何不妥,还谢过了两人,与雷奴一同出去了。秋羽转头看着冷倾尘,恨得牙痒痒,“冷亲王,今日所管之事甚多啊。”
“陛下允臣陪同,臣自然要尽到本分。”冷倾尘似是没听出他话语中的深意,字面上回答。还恭恭敬敬,一脸愚忠,一脸无辜。
秋羽不由得长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听着靡靡之音,顿觉困意上涌。正当他准备坐正,调整好精神时,一双手轻轻拉过他的肩膀,让他自己不由自主地向一侧靠去。
两人本来离得不远,为了方便交谈更是把座位挪得近了些。这一下,秋羽就是轻靠在他怀中,身后顿时踏实了不少。冷倾尘又是一手在他肩上,一手在他背后,稳稳当当。
“既然陛下已经累了,不如靠一会儿。”他这般说道。秋羽便也不再客气,而是不避讳地侧过身去,闭上双眼,离得极近,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不疾不徐。
那二皇婶原本看得正在兴头上,转眼一瞅,皇上却已倒在别人怀里。她认为皇上少年心性,而冷亲王又是刚正不阿的忠臣,也不疑有他,很快也招呼着诸位大臣先行吃酒,皇上困倦且先回宫。
如果不是浮欢叫醒他,他或许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秋羽迷糊着躺在寝室的床上,想起宴会之事,忙又叫人去留下几个女子在宫中。
浮欢服侍着他起来,眼看着殿外已经是黄昏时分。秋羽想起这一日,不免又摇头叹气,抱怨道:“今日冷亲王不知怎的,朕看上一位姑娘,他便驳回一个。不知是不是在府中多日,心气儿高了。”
浮欢抿着嘴笑,然后半开玩笑地回他:“奴婢估摸着,王爷是娶了长公主作王妃的,那长公主是何等人儿?自是天姿绝色,样样精通,脾性又好。这样一比下来,宴会上那些女子哪个不是落了俗套,自然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秋羽觉得十分有理,想想也替三皇姐感到欢喜。“前日还听凌陌说,冷亲王想要一辈子一双人,再不娶。看来果然三皇姐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正在沏茶,听着这话,自己却是知道些底细,便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那一日宫宴下来,留下三位正是秋羽所看重的,将她们暂时安顿在后宫,也表示皇上有纳妃之心,不至于落人口舌。
而秋羽也去看过她们,三个人果然各有各的性格。那个跳西域舞的石尚书之女见到他,笑得灿烂柔媚,见他面色和善,便更贴近了一些。她说说笑笑,极为开放,有时竟拉着秋羽的手说:“陛下却是个体己人呢。”
那林尚书的幼女,总是低垂着眉目,满目忧怆。每次见她,脸上似乎都有泪痕,娇嫩欲滴,苍白柔弱得惹人怜爱。她总是细细地说一句“陛下”,再行个礼,就再无二话。
秋羽还发现,那个浓墨的少女与凌陌极像,礼数极为周到,总是离他一段距离。若是秋羽走近一步,她便向后退一步。他有意玩弄,连着几次,她也跟着后退,把周围杂役的宫女都逗笑了,说那真是个书呆子。
最后秋羽想了想,若是一个不纳也不合情理,全收在帐下又耽误了他人,便只纳了林尚书的孤女为妃。他将她的宫室安排在了耶律雅的旁侧,也希望她的爽朗能有所感染。
把她体体面面地娶进门来,过了几天,秋羽方才去她的宫里。她在宫中独自弹着瑟,凄凄婉婉,催人泪下。身旁安置的宫女也因为她过于孤僻哀伤,而不由得进而远之。
他走进时未发出声响,只是安静地靠近,细细聆听,希望能从她的乐声中察觉出她的只言片语。
当她一曲弹完,恍然回头时,蓦地发现皇上正站在自己身后,整个人一怔。
秋羽看到她的眼角还带着泪痕,两眼因为惊慌而睁圆了,那其中的碧水完全显现,娇嫩得像一朵未绽放的芙蓉。
“玲妃不必起身了,就坐着吧,朕是在与你聊聊的。”他微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肩。
“妾的瑟奏出来的不是恢宏绮丽的宫廷乐曲,陛下怎会喜欢?妾无甚才学,只怕污了陛下的耳。”她又低下头,默默地摆弄着手中的瑟,看不清神情。
见她如此贬低自己,秋羽也觉得不忍,便道:“那些浮华的宫廷乐朕早听腻了,朕偏喜爱玲妃的清新悠扬的瑟,不带一点附加的,自然而真实。”
林玲一顿,缓缓抬起头,眉微垂,眼神有些迷离恍惚,“那么陛下可知,妾所奏的是何?”
“朕不甚通乐律,尤其是瑟,在世间也少见。朕只觉得大概是在怀旧,回忆如水流过,但今非昔比,故而悲伤。”秋羽回味着那乐声,清亮澄澈的,“又像离家的游子,不断的前行,却在回忆中找着家的方向。”
林玲神情一动,有些讶异地看着他。然后才给了礼节性极淡的一笑,那一笑未添生气,反而使她更加触之不得,“陛下所言极是,妾便是那无法归家的游子,寻寻觅觅,浑浑噩噩。”
秋羽学着凌陌与安翊云,回以温暖的笑容,温和着口吻说:“难道朕就不能当那一个可以停歇,可以依托的驿站吗?”
“陛下可知妾的曲中都弹了些什么?”林玲惨白地笑,又低下头去,“是阿爹当年与妾的游玩之景,是妾那年送阿爹上任的离别之景,是妾为阿爹送终的凄凉之景!那反反复复激荡的□□,是妾的诉苦,是对陛下那场血洗的控诉怨恨,甚至是诅咒!”
她水蓝色的裙子上出现点点深蓝的水渍,秋羽发现她尽管在说着这些无情无义的话,在挑战着皇上的底线,身体却在不住地颤抖,她禁不住落泪。
“你想一心求死吗?”他凉凉地道,“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或许林氏剩余的那些女眷也能一个不留。”
林玲把骨节分明的手握紧成拳,“陛下要诛,妾一人便可。陛下想要砍几次,就在妾的脖子上剐几次。”说着,她闭着眼将雪白的脖子伸长,送到秋羽眼前。
不料,秋羽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大发雷霆,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发,然后将她圈在了怀里。他缓缓拍着她的背,哄孩子一般,“苦了你了。哭罢,痛痛快快一场便一眼云烟,往事风尘,一吹无影。”
林玲怔怔地睁着眼,趴在他那并不宽厚的肩膀上。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少年,是诛灭了她家的罪魁祸首,家族没落,亲友离散,都是他一个字的孽。然而,一把尖刀就在她的水袖中,明明只要一下就能了结,她却无法下手。不仅如此,眼泪如止不住的泉,喷涌而出。那些压抑,那些阻隔的堤坝,都被冲垮,她真的只想放声大哭一场。
秋羽默默遣走了扶持的宫女,任她放肆地放松自己,又捶又打,拳打脚踢。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累了,哽咽着睡去。秋羽试了试自己的力气,再加上她身材瘦弱,便打横抱将她送到了床上,替她掩好了被子。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见她睡得安稳,方才离去。
到了宫门口,他就见到冷倾尘还站在那里等着,也不知从他进去已经过了多久。
他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下,发现那肩膀上的那摊深色,也并未说话,只是拉了他的手来,却发现那白皙的手有被压过的红印。
“怎么了?”他皱了皱眉,还是发问。只是那凛然的气息唬得秋羽也是一愣,好像下一刻说出是谁他便会拔出剑一个箭步杀过去。
因此,秋羽只是讪笑:“无事,抱的时候不注意,被压了。”
只是他没想到,此言一出,不仅没能平息冷倾尘的怒火,反而火上浇油。他的剑眉都要倒竖,抓在手腕上的力量更大了些。然而,之后他还是不发一词地把自己带回了寝宫。
“冷亲王生气了?”秋羽看他一直一副寒冰的脸,知道他情绪糟糕,“是不是朕把冷爱卿独自一人留在宫门口时间太长,感到寂寞了?其实可以多回府看看王妃,朕自保足够。”
本来是想打趣一下缓解一下气氛,冷亲王却哼都不哼一声,只是马上让浮欢拿了新的衣袍来,准备水沐浴。
秋羽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尖,笑道:“干这事你倒熟门熟路,不过今日朕想与冷亲王喝几杯再去。几日不喝酒,倒是觉得渴望的紧。”
冷倾尘点点头表示答应。几个宫女上来呈了酒盏酒壶,两人便坐在月下,安静地喝着酒。秋羽只是想解馋似的小抿几口,却发现冷倾尘那喝酒的习惯一直未改,大口大口一灌下肚,那一小壶酒根本不够喝。
“冷亲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倒是可以与朕说说,朕也要体恤体恤臣民。”秋羽如是说。
冷倾尘神情很淡,幽幽地看着他,酒杯还半放在嘴边,“确实,这事说来还是陛下惹起的,所以陛下也当赔臣几壶酒。”
秋羽不好再劝,只能干巴巴地看着他豪饮。而自己,到最后也没能打听出来自己到底何时惹了这位冷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