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月笙月落月满天（1 / 1）

春天来了，他恢复了忙碌......我恢复了平静......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它原来的轨道.....！

重庆今天的太阳格外好，很难得.....

我在院子里放了一张摇椅，拿了毯子，让奶奶晒太阳......

＂妈妈，你要干什么呀......？＂小花园里，八八嗡声嗡气的问....

＂种花呀......！＂我戴着一顶大大遮阳帽，拿着铲子松着土.......

＂种什么花呀.....？＂小家伙走过来，在我身旁蹲下......好奇的望着.....

＂栀子花和相思豆.....！＂

＂它们真的会开花么.....？＂他忽闪着大眼睛，皱起小眉头，撅着小嘴.....样子像极了秋秋......

＂当然喽......！一粒种子，就会开出很多花.......！然后再结出很多种子，再开出更多的花.....一年一年，周而复始，慢慢的开满整个花园......＂我笑着，抚了抚他圆圆的小脑袋......

＂哦.....！＂小家伙应着，神情看似凝重起来......＂妈妈，你等等我.....！＂说完，就跑进了屋子......！

＂慢一点，别摔着.....咳.....咳.....！＂一旁闭目养神的奶奶欠起身不放心的嘱咐着.......

＂妈妈，给......帮我把这个种上吧......！＂片刻之后，小家伙儿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交给我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是什么？你的玻璃弹珠么......？＂我笑着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五张美国花旗银行的支票，清一色的杜月笙亲笔签名.....每张一百万，一共五百万.....

＂你三爸爸给你支票做什么，真是的！＂我收起......

＂不是三爸爸给的.....！＂八八一把夺过来......

＂恩？那是谁给你的......？＂我走到他面前，抚着他的小肩膀，蹲下......

＂舅舅......！＂八八撅起嘴，转过头，不理我......？

＂舅舅......？＂瞬间，我湿了眼眶.......

＂恩，舅舅上次出差之前给我的......他说如果他工作忙回不来，或者再过一年还我没见到妈妈，就让我把这个交给婆婆，留着我以后念书用......！＂他转过身，万般珍惜的把那几张支票复又放进他的小盒子.......

＂妈妈，你怎么了......？＂

我掩面痛哭，奔进屋子......

＂儿子，今天过得怎么样.....？＂傍晚，他赶回来和我们吃晚饭......

＂今天种花了，妈妈哭了.....！＂八八抬起埋在碗中的脸，一边捡起掉在桌上的饭粒放在嘴里，一边说着......

＂哦？被你气的吧.....？＂他笑着帮八八拿下粘在腮边的饭粒.......

＂不是......是......！＂

＂食不言，寝不语，快吃饭......！＂一旁的奶奶，把一勺鸡蛋羹塞进他嘴里.....瞪他......

＂呜恩......！＂小家伙抬起头似要辩驳什么.......

＂婆婆说得对，先吃饭吧......！＂他笑，抚了抚八八的头......！

＂今天为什么哭......？＂晚上，书房中，一老一小睡下之后，他抱着我坐在他腿上......

＂没什么，小孩子的话你也信......？＂我翻着书，轻声说......

＂眼睛现在还是红的......！＂他靠向椅背，点燃一支烟，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

＂真的没事......！很晚了，我去给你放洗澡水......！＂我放下书，出了书房......

＂怎么？没心情.....？＂夜里，他俯在我身上，捧起我的脸.....

＂还好......！＂我微笑......

＂算了，早点睡吧......！＂他笑笑，放弃......转身去睡......

＂今天打算干点什么......？＂早起，吃过早饭，他一边打着领带，一边问......

＂还没想好，也许会去逛街.....！＂我在背后为他整理好翻在马甲外面的衬衫领子.......

＂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再哭了.......！＂他俯身轻吻后，在我耳畔低语.......

我笑笑......

相思街上，我望着杨凯的房子出神......

＂姐姐......！＂老远，白丽叫我.......

望过去，一对小夫妻刚刚买菜回来......

＂能见到玉晓么......？＂蒋萧的书房里，我轻声问......

＂很少.......！＂

＂哦......！＂

＂你找她有事......？＂

＂也许她会知道杨凯的下落......！＂

＂她不知道，她也在找.....！＂

＂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已经离开黄家了，生了一个女儿，一年前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九死一生，组织上考虑到她的情况已经批准她离开了一线......现在她每天只带着女儿，做些抄抄文件这样的简单工作.......！＂

＂能把她的地址给我么？＂

＂可以......！＂

＂一年多以前，杨凯通过正常的官方交涉找到我，想要那张路线图，我告诉他，图就在我送给你的那条项链里，之后，他就失踪了......跟他有关的任何人都没有再见过他.......不过前些日子，我们在吴中的同志收到了准确线报，那个基地现在已经被炸毁了......！＂

＂哦......！＂不待他说完，我已泣不成声......

＂我先走了......！去看看玉晓......！＂接过地址，我起身告辞.......

＂我送你.....！＂

＂不用，真的不用.....我想一个人走走......！＂

出了蒋萧家的门，外面依旧阳光明媚.......

＂姐姐，怎么不留下吃午饭呀......？＂身后似是传来白丽的喊声......

昔日的院落里，栀子花阵阵幽香，却不见往日神采.......雪白的花瓣，片片似心语.....故人，可仍在潇湘？

渝南的一个棚户区中，拥挤不堪的胡同里堆满了杂物.......到处都挂满了晾晒的衣服......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光着脚来回的跑着，神情呆滞的老人木纳地望着天空.......

＂你找谁呀.....？＂一间低矮的窝棚门口，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眨着眼睛问我，那眼神太过熟悉，一时我红了眼眶.....

＂我找你呀.......！＂我蹲下，掐掐她的小脸蛋......

＂可我不认识你呀......！＂

＂但我认识你.......！

＂那你说说我叫什么名字？＂

＂这个么.....我不知道诶，不过我知道你妈妈的名字......！＂

＂那你说说我妈妈叫什么.....？＂

＂你妈妈叫玉晓......！＂

＂对了，对了，你答对了......！＂一时她开心的跳起来......

＂凯儿，和谁说话呢......？＂玉晓一边说一边从房里走出来......

＂九儿.....？怎么会是你......？快，快进来坐......＂见到我的那一刻，她喜极而泣.....！

＂杨凯知道凯儿的存在么......？＂简陋不堪的窝棚里，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母女俩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不知道，那晚之后，我们再未联系过......！＂玉晓落了泪......

＂为什么不告诉他......？＂

＂告诉他会增加他的牵挂.......这乱世里，活着都是难事了，我们又都是做谍报工作的，就更比普通人沉重的多了......！＂玉晓说着，眼神望向凯儿.....神情凄楚，令人心酸......

想起离开重庆那晚，我和杨凯的对话，心下感叹，这两个人的性格实在是太像了......

＂你叫凯儿....意思就是杨凯的女儿....对么....？我拉过小姑娘，捧起她的小脸儿.....

＂是呀，阿姨好聪明.....！＂

＂叫姑姑.....！＂我亲亲她的小额头.....揽在怀里.....

＂姑姑.....！＂小丫头很会讨喜，俏皮的样子实在可爱....！

＂玉晓你保重身体，好好带孩子，我下个礼拜再来看你.....！这是我家的电话，有事千万打给我......＂离开时，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她们母女俩.....

＂九儿，谢谢你.....！＂玉晓抱着凯儿送我到路口.....

＂客气什么，我们是一家人.....！＂

走出很远，回首，母女俩仍站在那里望着我......一时心如刀绞，连忙回过头，不敢再看.....！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爱情实在是渺小到微不足道的东西......可是在某些人心中，却又沉重得仿佛提不起来.....

第二天是星期天，他破天荒的休息........

＂儿子，去穿衣服，咱们去江心公园......！＂早起，他人还未下楼，声音就传到楼下......

此时，八八正因为无聊与我纠缠，躺在地上滚个不停......一时听见他的话，立刻跳起向楼上跑去.......不想却与刚刚回房间取扫帚准备出来教训他的奶奶撞了个满怀......立刻抱头逃窜......调皮可爱的样子引来满室笑声......

公园里，八八一面荡着秋千，一面开心地笑着......

我们并肩站在一旁，笑望着.......

＂晚上回去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去上海......！＂他轻声说......

＂上海？那里是敌占区，去那里做什么......？＂我诧异的望向他......

＂带你去见一个人......！儿子，小心........＂说完，他踩灭烟蒂，奔过去，抱下八八.......

第二天下午，我和他，还有王国海换上普通装扮去了渝北码头........

他一身青色的长衫，白色里衣的袖子翻在长衫袖口外面，干净利落，神采奕奕......

＂看什么.....？＂船台上，他笑问......

＂你怎么穿什么都好看呢......？＂一身短褂，包着头巾的我，看起来就像个村妇一样......

＂哦......我说怎么色眯眯的？＂他佯作恍然大悟状......

＂哼......！夸你两句就臭美，得意什么......？＂我瞪眼，吼他.......！

＂诶，不要被人揭穿就恼羞成怒，没气度.......！＂他揽过我，悄声说着....

＂哼.....！＂我笑笑，掐他的脸......

五天后，我们在舟山下了船.....换乘小船......

＂九儿，听我说......！＂船上，他示意王国海去帮摆渡人撑船，自己则牵过我的手......

＂什么事呀，这么神秘，不是又要娶姨太太了吧.....？＂我笑......

＂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叫骋骛岛，上面有一所日军收押重刑犯的监狱.....杨凯现在就关在那里......！＂他低着头，语气沉重......

＂什么......？＂我颤抖着嘴唇，眼里沁满眼泪，望着他......

＂一会儿下了船，会有人接应你，带你去见他......人很可靠，你不用担心，进去之后，你一切听他安排即可..........而我会在礁石后面一直等着你，直到你出来......！＂此刻，他双眉紧缩，眼神哀怨，泛起水雾，目不转睛望着我......

＂我他妈的一定是疯了.....！＂片刻之后，他猛然搂过我，吻着我的头发，哽咽咒骂......

十分钟后，小船驶进一片高大的礁石丛，隐蔽起来......

王国海首先跳下船，躲在一块大石头后，小心张望......

＂布谷.....布谷.....布谷.....！＂未发现异常后，他学起了布谷鸟的叫声......

不一会功夫，从小树林中闪出一个伪军团长打扮的人......

＂郑团长，这里.....！＂王国海摆摆手......悄声召唤.....

郑团长左右打量一番，快速闪进石后......

＂三爷来了么.....？＂郑团长要过一支烟，点燃之后，问王国海......

＂来了，就在小船上.....！＂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国海此时也紧张的声音发颤......

＂好了，带她过来吧.....！＂一支烟过后，郑团长把掐灭的烟蒂装进上衣口袋，说道！

王国海闪进礁石丛，扶着我，上了岸......

＂告诉老郑，事成之后再加五十根金条，有什么事的话，他一家老小永世富贵.....！＂此刻，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冷......

而我，却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脸......

＂是......！＂王国海应下......

＂这是三爷至亲的人，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王国海神情严肃的望着老郑.......

＂请转告三爷，请他一切放心，真有万一，我和我那几百号兄弟就是当活靶子，也会把这位太太安全送出岛......！＂老郑掷地有声......

＂恩......！＂听完他这番话，王国海才松开紧紧拽着我胳膊的手......

刚刚下过雨，小路蜿蜒，湿滑......

我随着老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太太，慢点儿.....！＂一个陡坡，老郑回身扶住我......

＂听口音你是吴中人.....！＂

＂是呀.....！＂提起家乡，他笑笑......

一个钟头后，来到了监狱的侧门......

＂在这里等我.....！＂老郑悄声对我说......

＂太君，太君......您抽烟......我婆姨给我带来的哈德门，您老尝尝.....！＂老郑向两个日本兵守卫故作丑态的敬了一个军礼之后，点头哈腰的递过烟，为他们点燃......

抽完之后，老郑陪着笑脸，俯进两个日本兵的耳畔，轻声的说着什么......

片刻之后，两个日本兵发出一阵淫，笑......之后，又拍了拍老郑的肩膀，似是应允了什么......

老郑一路小跑过来，拽过我，快速的跑进监狱侧门......

＂好好的.....生儿子的盖活.....哈哈.....！＂两个日本兵仍大笑着.......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一路，老郑的腰就从未直起来过......

进了监狱后，老郑把我带进他们的营区，递给我一套伪军军服.....

我快速换好，随他去了监区......

由于这所监狱关押的都是重刑犯，所以守卫异常森严，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句话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一步一岗，两步一哨，还有不停巡逻的小队......

＂团长，您老去哪儿.....？＂进入一道厚重的铁门，一个年纪很小的伪军迎上来......

＂三区，七号监......！＂老郑此时倒是严肃起来......

＂啊.....？那是活死人号，都是日本人亲自把守，我可不想去.....！＂小伪军面露难色......

＂放屁......谁他妈让你去了，把钥匙给我，老子自己去.....！＂

＂啊.....？＂

＂啊他妈什么，小兔崽子找死是不是.....？＂老郑上前就是一脚......！

＂哎哟，好，好，我这就给您拿去......！＂小伪军惨叫一声，去拿了钥匙，交给老郑......

随着七号监的大门徐徐打开，一股刺鼻的腥臭扑鼻而来......进到里面，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跟在老郑身后，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刑室......

＂等在这里.....！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是陪我来给小泉太君送烟的.....＂老郑轻声嘱咐......神情严肃，声音镇定......

＂恩.....！＂

黑暗中，我仔细地打量着这间刑室......！泥土铺就的地上满是血水......上面漂浮着类似肉丝状的东西......还夹杂着一些人的头发......墙角堆着一大堆刑具.....上面挂着血肉模糊的一些东西......！受刑者的惨状仿佛就在眼前......整个情景，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跟我过来......！＂不多时，老郑过来叫我......

跟着他，拐过一条铺满稻草的小走廊后，老郑打开了一扇小门.......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那里......

满身伤痕，体无完肤，手臂和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手指被人用钢钉钉在地上.....看起来就像停止了呼吸一般......

我掩着不断抽搐的脸，在他身边慢慢蹲下.......抚摸着他的脸.......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大滴的眼泪不停地落在他脸上.....

＂谁.....谁来了......？＂他闭着眼睛，气若游丝的问......

＂是我......！＂我的声音很轻，只有他能听到......！

＂九儿......！是你么？＂他猛然睁开眼睛......！却暗淡无光，我知道他已经失明.....

＂是我......！＂擦干眼泪......我咬紧牙关......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血肉模糊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我知道他在笑......

＂我也没想到.....！＂我悲情的笑.....

＂怎么还是傻乎乎的.....！＂

＂你也还是那么土......！＂

＂抱抱我吧，地上有些凉.....我很冷.....！＂

＂暖一点了么.....？＂我托起他，抱在怀里......脸颊贴着他的......

＂好多了......！＂此时他似是舒服了些许，声音听起来有了些气力.....＂回到三爷身边了么.....？＂

＂回了.....！＂

＂那我就放心了，他对你可还好.....！＂

＂很好.....！＂

＂那就好，做了人家老婆，就要乖一点.....！倔强不属于你，它只属于毛驴.....！＂

＂你怎么还是这么讨厌.....！＂我哭着笑......

＂今天外面天气怎么样......？＂

＂下雨了.....春雨.....！＂

＂真好.....！都说春雨贵如油.....！我恐怕再也看不见了.....！＂

＂不许胡说，死是最容易的事，活下去才是最难的，我要你活下去，我要你无论如何，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哪怕痛苦......哪怕卑微，哪怕贱如草芥.....你都要给我活下去......！＂

＂九儿....！我真的挺不住了......！＂他把头贴在我的怀里.......流泪.....！

＂孬种，挺不住也要挺！玉晓在等你，她为你生了一个女儿，聪明可爱，长得比你漂亮多了......！我和八八也在等你.....！＂

听了我的话，他瞬间愣住，脸上似是出现一丝对生命的渴望.....刚想要说什么，却又躺了回去......

＂九儿......！我好累.....想睡一会儿.....！＂

＂睡吧.....！＂我把他的头放在腿上，抚摸着他的发丝.....死命咬住嘴唇，一股腥热顺着嘴角流出......

＂告诉玉晓，我爱她！今生欠她的，来世还.....！＂他转过头，流泪......！

＂好......！＂

二十分钟后，他睡熟......我把他轻轻放好.....抓过一些草盖在他身上......

被老郑拽着离开......

＂郑团长.....！＂出了牢房，我见四下无人，叫住老郑，肃然下跪......！

＂哎呀，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拽过他手臂，阻止他.....＂郑团长，里面的那个男人是我兄长，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炸了日本人建在吴中山区的细菌武器研究基地.....您跟鬼子打交道多年，自然知道细菌武器意味着什么，所以我的这位兄长可以说是吴中地区几十万老百姓的恩人，如果您是中国人，如果您是吴中人，请您务必让他活下来......我给您磕头了......！＂说罢，我三个响头磕在地上......

＂哎呀，太太，这可如何使得呀......！＂听完我的话，郑团长先是一惊.....随即潸然落泪......＂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力而为......！但是以他现在的伤势，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天意了.....！＂

＂大恩不言谢.....！您的大义之举，我必铭记一生.....！＂我俯身，又是三个头......

＂快，快起来.......咱们得抓紧时间，趁着鬼子换班前离开......！＂

天色擦黑时，我平安的回到了小船上，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像丢了魂魄的浮尸一般扑倒面色同样憔悴的他怀里失声痛哭.....

＂我从十六岁离开家乡去上海滩闯荡......到如今二十几年，从不知道过什么叫怕......但是今天，我真的怕了......！＂他抱着我，与他紧紧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