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月笙月落月满天（1 / 1）

＂穆小姐，谢谢你为我写的家信，我娘已经托人给我回了信.....！＂医院走廊里，五号病房的伤员刘大奎拄着双拐拦住我，憨厚的笑着......

＂是呀，我也要谢谢你为我做的手套.... ＂站在他旁边的张五根也笑着举起了他受伤的手......

＂客气什么，应该的么......！＂我爽朗的笑笑......

＂这个送给你......！俺们哥俩连夜做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 ！＂刘大奎憋红了脸，从身后拿出一个用弹壳做的口琴.......

＂好漂亮呀，你们俩的手好巧呀......！＂我接过来，仔细端详......由衷赞叹！

＂你喜欢就好......！＂两个人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

＂谢谢......！＂我红了眼眶，这份朴实的谢意，让人真心感动......

＂九儿，今天就留在医院吃晚饭吧，待会儿咱们一起包饺子.......！＂晚上正要换衣服下班时，刘大姐走了进来.......

＂好呀.....！我已经好久没吃饺子了.......＂我笑着答应.......

餐厅里，大家正热火朝天的一起包着饺子，不时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只有杨凯披着衣服，孤独的坐在角落里.......

＂那个叫杨凯的怎么回事呀，怎么不过来和大家一起呀.....？＂一个小护士悄悄的问向刘大姐.....

＂嘘，小点声儿.......听说他这次负伤是因为违反了上级的命令私自跑去松沪防线杀一个日本人，所以不但无功，还要受过呢.......！＂

＂哦.......！＂小护士吐吐舌头，闭上了嘴......

我的心一沉.......

＂你去松沪防线杀谁......？＂我走到他身边，直接了当的问向他......

＂和你有什么关系......？＂见我过来，他厌烦的转过身体.......

＂是山本么......？＂

＂你有病吧.....？滚......！＂他站起身，狠狠的瞪向我.......

＂你......你活该......！＂我忿然转身离开........

和大家一起包完饺子，吃完，天色已经有些擦黑......

没有叫车，依然走路回家......这是在他那里学到的老习惯了.......

因着白天下了雨，所以今天晚上的雾气有些重.......

除了卖芝麻糊小贩的吆喝声，街上静谧的有些过份......

我住的那条街没有路灯，再加上很重的雾气，能见度几乎为零......

正小心翼翼的走着，隐约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盏灯，灯光虽然微弱，但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还是显得弥足珍贵.......

是住在我对面的邻居，很奇怪，这样晚了，他家却总是亮着灯，不过也不错，有好几次晚归，都为我照了路........

借着他家的灯光，我快速的开了门，进了屋，开了自己家里的灯，一回身，却发现他家的灯却熄灭了.......

先去八八的房间看了他，小胖子睡的正香，轻轻亲了亲，悄悄的退了出去......

＂太太，三爷今天来了......！＂奶妈睡眼惺忪的追出来.......

＂哦，说什么了......？＂我冷冷的问着，心却紧紧揪在一起.......

＂没说什么，见您没在，就陪八八少爷玩了一会儿，就走了.......！＂

＂哦，他没问我去哪儿了么......？＂

＂没有.......！＂

＂哦，你早点休息吧.......！＂

＂是.........！＂

我不是很生他的气么？我不是很伤心么？为什么听到奶妈说他没有问我的行踪时，竟会这样失落.......

＂穆雨，你真没出息.......！＂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我擦擦脸上的泪，自嘲的笑笑........

夜里，躺在床上，我抚着冷冰冰的另一侧，再次黯然落泪......此刻，我才明白，爱情中比思念更折磨人的东西是.......习惯......！

＂九儿......！＂第二天，刚到医院，就被刘护士长叫住......

＂护士长，有事么.....？＂

＂咱们医院举办了一期护士培训班，你有兴趣么.....？＂

＂我.....？可以么.....？＂

＂当然可以，不然怎么会问你.....我冷眼瞧着你平时做事胆大心细，最难得的是有爱心......简直就是天生当护士的料.......！＂

＂嘿嘿.....既然大姐说我行，那我就试试吧.......！＂我被刘护士长夸的有些脸红......

＂好，那就快去换衣服随我来吧.......！＂护士长说着，把一套护士装递给了我......

换好衣服，我慢慢走到镜前，打量一身洁白的自己......自嘲的笑笑......

多变的年代，多变的命运.......舞女，歌女，军统，杜太太，护士.......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由于是第一期，所以这期护士班只有五个人，除了我之外，还有白丽和她的三个同学....因为学期为一年，而一年之后，白丽她们正好毕业，所以也加入了进来.......

战时的护士班比不了平时，要先理论后实习，这时都是一边实践一边学习......

所以在上了十天的理论课之后，我们就开始实际操作肌肉注射......！

跟别人的处处碰壁比起来，我显然优越得多，因为有两个死党刘大奎和张五根的无私奉献，我每天都可以摸到针......

只是总拿他们练习，我又于心不忍，于是我打算把魔爪伸向此时正躺在床上悠闲的看着书的杨凯.......

＂该打针了......！＂我端着医用托盘，表情严肃，故作镇定的走到他床边.......

他放下书，沉着脸，扫了我一眼之后，又望向了我身后的刘护士长......

＂来吧......！＂他褪下裤子，趴在床上，看来他一定是以为这针会由刘护士长为他打......

＂九儿，杨科长注射的是青霉素，有些刺激，所以进针要快，推药要慢.......！＂刘护士长走过去，在杨凯臀部上方摁了几下之后，找到最佳的进针位置.......

＂什么？你让她给我打.....？她昨天刚把一个针头留在了刘大奎的屁股上......！＂杨凯立时转过身，哭丧着脸，大喊.......

＂您放心，我会在旁边把关的，特殊时期，请杨科长支持我们的工作！＂刘护士长说完，一把翻过他的身体......对我快速的使了一个眼色.........

我连忙走过去，简单的消过毒之后，快速的把针管狠狠的扎进了他的肉里.......！

＂啊.......！＂随着他的惨叫，我一阵窃笑......

由于白天听到了杨凯的惨叫，所以晚上回家时心情竟然很愉悦......

对面的灯仍然亮着，仍然随着我关门开灯的动作熄灭.......

洗过澡上了床，发现枕边放着一本精装版的＜飘＞，扉页上写着几个字：至爱吾爱！不离不弃！

打开，每隔几页就插着一支精致的书签，上面是精心书写的力道十足的钢笔字：好梦！.......数一数，正好三百六十五支书签......

抱着书，我无力的蜷缩在床上，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映出诺大空旷的床上渺小的我，就像在他的爱情面前一样，无力抵抗......这一夜，并没有好梦，而是悲伤流泪到天明.......就算不得已，也已经做了，既然要保持距离，为什么还要反过来招惹我.....？

第二日，去医院时，护士长正对一群护士布置着工作......

＂今天上午忙完，就要抓紧时间大扫除，然后再把病房布置一下，贴些彩纸，挂些气球......！＂

＂是.... ！＂护士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今天什么日子呀.....？＂散开时，我拽住其中一个，悄声问着......

＂听说下午要有大人物来视察......！＂

＂哦......！＂我鼓起腮帮子，点点头.....

＂大奎，不好意思，今天我还得拿你练习.....！＂打针时间，杨凯不知跑去了哪里，于是我只好哭丧着脸又去找了刘大奎......

＂诶呀，练就练么，不用不好意思，随便练......一个大男人还能怕你练打针.......！＂刘大奎转身趴在床上，豪爽的大声说......

＂疼不疼，疼就说出来.......！＂我拿着针，慢慢的推着药........

＂不疼，不疼.......！＂

＂今天是最后一针了，再过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我笑笑，拔出针.......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部队跟兄弟们并肩杀鬼子了.......！躺了这么久，手都痒痒了.......！＂

＂你不怕么......？＂

＂不怕，那小日本太可恨，杀他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了，我现在已经杀了十一个鬼子了，早够本了，我怕什么.......！＂

＂说得好.......！＂此时，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光头，个子很高，身姿英挺，笑容和善，操着很重的浙江口音......

＂委......委.....委员长..... ！＂一时刘大奎目瞪口呆的愣在了那里......

＂哦，你认识我......？＂他背着手，躬腰问向刘大奎......

＂在......在......在师部的办公室见......见过您的画像.......！＂

听了刘大奎的话，我连忙退到角落.......

＂哈哈.......是这样呀......！伤养的怎么样了......？＂

＂好......好的差不多了......！＂此时刘大奎已经流下了激动的泪.......

＂恩，养好了，就回到战场上去杀鬼子，那才是我泱泱中华的好男儿.......！＂

＂是......是......！＂

＂诶呀，委员长，您怎么在这里呀，让我们好找，夫人都着急了........！＂外面呼呼啦啦奔进来一大群人......

＂诶，急什么，我只是随便走走么......！＂他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吵........＂小兄弟，好好养伤，我先走一步了.......！＂他笑着拍了拍刘大奎的肩膀.......

＂好，好.......！＂刘大奎仍旧呆呆的点着头......

待人群离去后，我方转过身，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望着我......

登时流下泪来，一对很久没见过面的夫妻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偶遇，真是讽刺.......

望着他清瘦了很多的面庞，我下意识的走过去........

＂月笙，你怎么在这里，害我好找......！＂一个打扮洋派的时髦女子奔过来，挽住他的胳膊......

我连忙停住脚步，转过身......这样的场合，他是不会为我们做介绍的.......！

果然，再次望向门口时，已经没有人.......同样是无法面对，同样是逃避........他比我做的好多了.....

无力的靠在墙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之后，艰难的走了出去.......还好一旁的刘大奎还在发呆，所以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

晚上，他和那些人一起留在了医院和伤员们联欢.......

而我则一个人落寞的回了家，心情不好的时候，仿佛事事都不如意，就连邻家那盏每晚都会亮着的灯都没有开.......

夜里，辗转不知多久，方带着泪痕昏昏睡去.......

朦胧中，感觉有人温柔的为我擦着泪，熟悉的雪茄味道弥漫在四周......原来睡梦中，我仍在哭.......

＂对不起......！又一次伤了你......！＂黑暗中，他的脸随着雪茄的花火一隐一现的出现在我眼前......

＂这个权利是我给你的，所以你没必要对我说对不起.......！＂我转过身，抱住枕头，填满自己的胸膛，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更有力量些.......

＂我一生都在赌，但是这次我感觉我会输......！＂他的声音嘶哑....

＂赌都赌了，怕输还有意义么......？＂

＂我输不起.......！＂

＂我也一样....... ！＂

＂也许我该放弃恒云社，放弃这一切......！＂他焦虑的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

＂能放弃，你早就放弃了......！骗自己更没有意义.......！＂我悲伤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着空气里的味道........！＂你走吧，我累了.......想睡了..... ＂此时此刻，我们很需要尽快结束这种别扭的见面和残忍的对话.......它会让我们离彼此越来越远.....

＂我会等，只是不要太久......！＂见他却没有动......我只好说出他在等待的话.......

＂一年，只要一年.......！＂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他收起打火机，起身，离开.......

我不知道今晚他为何会如此不安，只知道他离开前又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重复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