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笙月落月满天（1 / 1）

一月之后，蒋萧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可是外面的风声却越来越紧......

满大街都是骑着自行车的便衣......

＂蒋萧，饿了吧？我为你买了馄饨.....！＂下班回来，见阁楼上的灯还亮着，我连大衣都没来得及脱，便提着馄饨上了楼......

＂谢谢你，九儿....！＂蒋萧微笑.....养伤的这段日子他实在是无聊，出不了门，也听不到外面的消息，所以每日到阁楼上翻看那些旧报纸便成了他最大的消遣.....

＂好吃么.....？＂我微笑着在他身旁蹲下......他大汗淋漓的吃相一时让我想起了某个人......

＂好吃......！＂他抬头笑笑，不停的用嘴翻腾着有些烫嘴的馄饨......

＂总看这些旧报纸有什么意思，明天我去看奶奶，顺路去书局给你买几本书，你喜欢看什么书.....？＂

＂恩，那就买一本大卫.米德的＜大纵深战略理论＞吧.......＂他抬起头，把碗里的汤喝的一干二净.......

＂你喜欢军事......？＂

＂是，本来出事前我已经考取了中央陆军指挥学校，这一耽搁也不知他们还会不会要我了.......！＂他抱着头躺在一个杂物箱上，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祝你好运.....！＂我拍拍他的肩膀，起身拿着他用过的碗筷下了楼......

第二天一早，看过奶奶，我便迳直去了霞飞路上的四通书局......很顺利的买到了蒋萧要的书.....

＂哟，梅先生又要娶姨太太啦.....！＂出口处，一个学究模样的老者，隔着度数不够的眼镜儿仔细的看着一份报纸......

＂是呀，娶的就是孟小东孟老板.....！＂一旁的伙计一面甩着鸡毛掸子，一面搭着话茬......

＂哟，一位是旦角儿泰斗，一位是老生魁首，这可是天作之合呀......！＂老者捋着胡须，一脸赞许之色.....

＂谁说不是呀，听说梅先生包下了六国饭店里的整个宴会厅，到时要开两百多桌酒席呢......！＂

＂恩，恩，先生果真是大家风范，到时一定要去看看热闹.....！＂

随着他们二人的对话，我的心不由一沉......

那个晚上，那张海报，那样一双专注而又满是爱意的眼睛......

果然，晚上他来了百乐门买醉......

身边没有别人，也没叫人陪，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

舞台上，歌女动情的唱着那首哀婉动人的＜四季歌＞，舞台下，我陪着一个陌生男人程式化的挪动着舞步.......

＂三爷.....！＂敌不过心里的担心，礼貌的回绝了客人之后，我走到了他身旁.......

＂有事.....？＂他面无表情的扫了我一眼.....

＂别再喝了.....！＂我仍旧站着......

＂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担心......！＂

＂坐吧.....！＂他坐直身体，点燃一支烟.....＂你喜欢我.....？＂又是透过烟雾，他眼神冷峻的审视着我的表情......

＂是.....！＂这一刻，我坦然面对，自己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

＂走.....！＂一阵静默之后，他抓起我的手，快步出了百乐门.....

＂大哥.....！＂见我们出来，汽车旁边站立的一排小弟中间立时跑过来一个人......

＂我没事，告诉兄弟们都回去吧.....！＂他拽着我快速的闪进车里.....＂去六国饭店.....！＂他微醉的吩咐着司机.....！

＂哟，三爷.....！＂六国饭店的大堂里灯火辉煌.....！一个领班模样的男人见到他立刻走过来招呼......

他却并没有搭理，仍旧拉着我的手，上了电梯.....

顶楼的套房门前，他胡乱的在大衣口袋里翻着钥匙......看来这是他专用的房间.....

十分钟之后，他终于找到了钥匙，摇晃着打开门，猛地一下把我拽了进去.....

开了灯之后，我顿觉震撼.....

满满一屋子都是孟小东的照片.......

＂还等什么.....！＂他一面说，一面脱下西装向我走过来.....

＂你......就是这样爱一个人的？或者说你就是这样忘记一个人的.....？＂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出奇的镇定......＂这样只会让你更失落，或者你现在就已经很失落了......＂

他兀的停住，眼神复杂的死盯着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就像你选择远远的看，她选择高调的嫁，我选择愚蠢的随你来这里......！这都只是一种选择，选对了，我们笑或是幸福，错了，也就是错了......！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说完，我转身走向门口......

＂如果是我是你，我会继续选择远远的看，外加一份祝福！＂关门的瞬间，我又补充了一句.....！

日子平静的又过了一个月......奶奶的病有了很大起色......蒋萧的伤也已经痊愈......

而他却又消失了.......

＂这个字的笔顺你写的不对，重新再写一遍......！＂这两个月，在蒋萧的教授下，我的字有了很大进步......

＂九儿，我要走了......！＂

＂怎么突然要走.....？＂正在聚精会神写字的我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微微一愣......！

＂昨天趁你不在，我偷偷的跑出去联系到了我的同学，我们约好明晚就离开上海，去重庆.....！＂

＂哦，既然这样，我就只好送客喽.....！＂我关好钢笔盖儿，调皮的一笑......

＂住了这么久，给你添麻烦了......！＂他抿抿嘴唇，眼神里掠过一丝恋恋不舍......

＂少来了，我只求你不要忘了这里就好......！＂

＂不会的，永远都不会.....！＂他的眼角有些湿润......

＂别傻了，早点休息吧，明晚我会请假为你做顿好吃的，就当给你践行.....！＂我拍拍他的肩膀，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随着夜幕的降临，我和蒋萧提着我为他准备的简单行装，缓慢的走在巷子里......

＂蒋萧，如果可能，记得给我写信.....！＂

＂我会的.....！＂

＂还有，现在外面兵慌马乱的，你处事一定要懂得迂回，不要再像从前那样硬碰硬了.....！＂

＂我知道.....！＂

＂还有还有，异乡不比家乡，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明白.....！＂

＂还有还有还有.....呵呵，没有什么了.....一路顺风！蒋萧！＂走到弄堂口，我伸出手，想用握手来结束告别......

＂九儿.....你......！＂他低着头，脸憋得通红.....

＂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你能等我么.....？＂

＂啊......？？？＂一时我被他情窦初开的眼神弄的也红了脸庞......

＂千万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啊......？？？＂

＂等我.....！一定要等我！！＂

夜幕中，他摆着手，消失在弄堂的尽头.....

＂男朋友.....？＂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回头望去，竟然是他......

＂三爷.....＂他的突然出现，让我有些惊讶.....！当然更多的还是惊喜！

＂去了百乐门，你不在，就顺路过来看看，想吃面么....？＂夜色中，他两只手别着大衣的衣袂插在裤兜里，讪讪的笑着.....

＂好啊.....！＂我微笑.....

依然没有坐车，两个人还是那样肩并肩的走着.....

夜风袭来，我拽紧旗袍外面的披肩，手臂交错着抱住肩膀.....

＂冷吧.....？＂他脱下大衣披在我身上......

＂还好.....！＂我笑笑，一阵暖流从身到心......

＂别吃那么多辣椒，对男人不好.....！＂在他往碗里加了第三勺辣椒之后，我伸手夺过那只装辣椒的碗.....

＂有什么不好.....？＂

＂那里会痛的.....！＂我把手绕到他背后，指了指某处.....

＂你是不想让我吃辣椒，还是不想让我吃面.....？＂他一脸崩溃的放下筷子......

＂都有.....！＂我笑笑.....

吃过面，又陪着他去了那条街，看那张海报.....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他点燃一支烟，一面吐着雾，一面黯然的说着......＂那时我还是个跑码头的小弟，每天连饭都吃不饱，却拼命的攒钱想看一场她的戏.....！＂他弹弹烟灰，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一有空我就会等在戏院门口，只为远远的看一眼她从车上走下来的背影......终于有一天，她因为什么事偶然转身也看到了我，就那样向我微微一笑......！真美......！＂他扔掉烟蒂，低头踩灭.....

＂只是那一笑，你就爱上了她.....！＂

＂是......！＂

＂那之后呢，我是说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你完全可以.....！＂我的好奇心让我变的很多嘴.....

＂之后，我就经常去找她，每天带着兄弟去给她捧场，那时我们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可是最后她还是.....！＂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无奈落寞......

＂她还是选了别人，而你又回到了你从前的位置，只能远远地看......？＂

＂是......！＂

＂三爷，你知道么？能远远的看，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就比如.....我.....对你！＂

＂九儿，我其实没有那么好......！＂

＂好不好是你的事，我这个人一向只管做我的事......！＂我笑着向路的前方走去......

第二天一上班，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秋秋要嫁给张啸林了.......做他的第七房姨太太.....

一时百乐门里的舞女们听到这个消息，心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伤感的，有叹气的.......

＂以后我不在了，你做人做事都要机灵点儿......！＂秋秋拉着我的手，不放心的嘱咐着......

＂即使嫁了，也在上海，干嘛说的那么伤感？＂我笑笑，为她擦干眼泪....

＂只是想着是我把你领到了这里，自己却先走了.....心里有些不忍.....！＂秋秋说着又落了泪......

＂七姨太，二爷叫您快着点，一会儿他还有事呢.....！＂话还没说完，就听张啸林的一个跟班小弟在门口催促着......

＂九儿，那我先走了呀，改天我再来看你......！＂秋秋连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两天后，张啸林在锦江饭店简单的办了几桌酒宴，秋秋就算过了门......

酒席上我见到了杜月笙的三房太太......

大太太，正房沈氏，是他很小的时候，家里娶得童养媳，年纪比他大很多，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二太太，陈氏，是黄金荣最得宠的三姨太的亲妹妹，也是黄金荣放在他身边的眼线......

三太太，孙氏，出身青楼，破雏当晚与他结识，之后就有了身孕，所以赎身迎娶......

我望着被一大堆老婆孩子团团围住的他，忽然觉得很陌生，或许本来我们也不熟悉......

＂我说老三，你也得再娶两个才好呀，多生几个孩子，家里热闹.....！＂黄金荣的笑容，让他那一脸横肉更加突出.......

＂大哥说的是，我正给他张罗呢.....！＂老大沈氏笑道！

＂不用别的，女人么......只要能生孩子就好.....哈哈哈......！＂黄金荣抬了抬拿着烟斗的手，以缩短他那过于长了些的衣袖......

我望着杜月笙那满屋乱窜的六七个孩子，一阵头晕......！

转过身，我一脸不屑的偷偷撇嘴，却不想一抬头就望见了他一撇嘴角挂笑的脸.....

那天之后，没过多久，他的第四房太太就真的进了门......

＂九儿......！＂娶亲当天，他竟出现在了我下班的路上......

＂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出现让我既意外又高兴......

＂想吃面了.....！＂他笑笑.....

我也笑笑......

＂去哪里.....？＂吃完面，他忽然拉起我的手......

＂不是去看海报么......？＂我诧异的看看路牌，确定方向没有错......

＂今天不去了......！＂他笑着，拽过我上了车......

＂为什么不去了......？＂

＂不想去了.....！＂依然微笑，依然拽着我的手......

一个钟头后，我们并肩站在了外白渡桥上.....依然牵着手......

＂你这人今天怎么这样奇怪......？这是要干什么......？＂我不解的望了望他之后，又回头看向了此时跟在我们身后的上百个小弟！

＂傻丫头，这里不是我的地盘......！所以他们要跟着......＂他面带微笑，轻抚我的脸颊.......

＂那你今天不是第四次结婚么......？怎么跑来找我.....？＂说道第四次三个字时，我故意加重了语气......

＂吃醋了......？＂他微皱眉头，眼神里有了一些与往日不同的情愫......

＂没有，我不是说过么，我只要远远的望着你就好.....！＂我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九儿......＂桥上风大，一时吹乱了我的头发......＂今晚，我有些想你......！＂他抬起手替我理好......

＂我每晚都想你.....！＂我的头低的更低了，脸也更红了......

他笑笑，轻轻揽我入怀......

桥下，苏州河的河水静静的流淌着，河水里的月影，淡然悠远，让我在此刻竟那般迷醉，我喜欢它的静，喜欢它的幽，喜欢它的身在其中却又置之度外，虽然在这个纸醉金迷，满是欲望的上海滩，它的光芒如此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