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1 / 1）

下了车，林聪给赵克强拨了电话。电话在响了四声之后被接通，林聪急忙问道：“喂？你在哪？”

“在家。”赵克强回答得有些缓慢，声音也比平时沙哑了好多。

“你病了吗？干嘛不给我打电话？”

“我怕你不会接。”

赵克强的回答让林聪有些愧疚，可是也没工夫掰扯是非了：“就你一个人在家吗？你等会，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林聪在街边拦了辆出租车，按着赵克强发来的地址开了过去。在车上，林聪跟父母打了电话，简短地说朋友生病，要去照看一下。车子在赵克强家的小区门口停了下来。林聪付了钱下了车，发现这也就是那种八十年代修建的老式小区，可能比自己家还要年代久远一些。他曾以为，像赵克强这样的人应该会住在很高档的楼盘里，可是仔细想想，这里算是老城区了，哪有什么高档小区呢。

赵克强家住在五层。因为是老楼，电梯什么的自然也没有，林聪一步两阶的跑了上去，找到了赵克强的门号。林聪按了旁边的电铃，没有声音，就敲了敲门。过了一会，门打开了，赵克强的身影出现在林聪眼前。

如若不是知道赵克强病了，林聪一定会吓一跳。那个记忆中整洁又爽朗的男人，现在却变了另一个人，头发乱蓬蓬，脸色土黄，秋衣一半掖在裤子里一半露在外面。只有他那双跟林聪对视的眼睛，依然亮堂堂的。

“来啦。”赵克强的声音如电话里一般沙哑。

“怎么搞的？”林聪进了屋，关上门。见赵克强脚步有些沉，就搀起了他的胳膊。“你房间在哪？”

赵克强在林聪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撂倒在床上。林聪把被子给他盖好。

看赵克强说句话都费劲的样子，林聪也不打算多问，只挑关键的打听一下：“发烧了吧？”

赵克强缩在被子里，望着林聪，点点头。

林聪注意到床头小桌上，有个体温计。估计是赵克强刚用过的。拿起来一看，度数赫然停留在三十九度。

“怎么这么严重？你去医院看了吗？”

赵克强摇头。

“那你有退烧药吗？”

赵克强还是摇头。

林聪顿时觉得脑子疼。小孩要是发烧到这个程度，可能还好说，但是成年人发这种高烧，搞不好是有生命危险的。看赵克强的样子，应该也是多少知道点的，要不然也不会给自己发短信救命了。

“这样不行，我们去医院吧。”事已至此，便容不得耽搁。林聪帮赵克强从床上坐起来，又到客厅沙发上找到了赵克强的外衣。赵克强现在变得跟个小孩似的，穿起衣服来也缓缓的，林聪干脆帮他一件一件的套上。

出了门，林聪用赵克强递过来的钥匙锁了门，扶他下了楼——这可不是个容易活，生病的赵克强就像个大沙袋一样，跌跌撞撞的压在林聪身上，林聪得尽全力才能不让自己失去平衡。

两个人出了小区。所幸赵克强家住的不算偏，不久就打到了一两车。林聪把赵克强扔在后座，让司机师傅直接开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林聪直奔急诊区，挂了号，就开始验血拍胸片各种检查。忙活了半天，结果出来了，所幸不是肺炎或者更严重的病，只是上呼吸道感染。医生建议赵克强输液，但赵克强不想输，只打了个退烧针。林聪匆忙帮赵克强取了药，再拖着他打车回了家。

到家后，林聪安顿好赵克强，拖了把椅子到床边，就着床头灯查看起各种药的使用说明。赵克强窝在被子里，没有闭目休息，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聪。

“谢谢你……过来。”

大概是因为打了针，赵克强又有力气说话了。林聪回想了一下，刚才那几个钟头，赵克强基本上就没怎么张过嘴。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病成这样才想着去医院，家里也没点药备着。”

“回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睡过一觉，就觉得没有力气了。”赵克强现在的声音依然远不能跟平日里的他相比。

“你就有力气给我发短信。”林聪气不打一处来，“家里没人，这样还不打120，我要是没看到怎么办，你就在家烧成个傻子吗？”

“对不起。”

这好像是林聪第一次听到赵克强说道歉的话。之前两个人也没发生过什么必须要赵克强道歉的事。

“怎么，今天还出门了吗？”林聪想起了赵克强刚刚的话。

“加班。”

这什么公司啊，每个礼拜都加班。挺健壮的一个大小伙子，愣是被折腾成高烧。

“早上的时候，有点头疼……后来过了中午就厉害了，所以就回来了。”

“开车回来？”

赵克强点头。

这人真是不要命了，这状态开车。林聪叹了口气。把体温计塞给了赵克强，让他夹住。

“你先睡一会吧，我十五分钟过后来看结果。”林聪把房间的灯关掉，出了房间。

赵克强的家不算大，出了房间就是客厅。林聪瘫坐在沙发上，看了下表，已经十一点多，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又怕吵到赵克强，就发了短信。好在父母也并没有睡着，还是回了信息。林聪起身，踱到了厨房。虽然是老房子，但是赵克强还是捯饬得很干净，并没有太多油烟的痕迹。林聪翻了翻橱柜，又看了一眼冰箱，见时间差不多，又回到了赵克强的房间。

赵克强好像并没有睡，林聪小心翼翼的开了灯，见他还是睁着眼睛的。林聪上前取出了体温计。退烧针果然有效，体温此时已经不到三十八度。

“还行，等会吃了消炎药就可以睡了。”林聪把体温计收回盒子里，拿消炎药片在赵克强的眼前晃了晃，转身往房门外头走。这时，赵克强抓住了林聪的手腕，

“可不可以……别走，今晚。”赵克强吞吐的说，“你可以睡另一个房间，我不会传染到你的。”

林聪笑了一下，回答：“跟你呆那么半天了，要传染也就传染了。我上哪躲去啊？”

赵克强不明所以，还在等着林聪的答复。

“我不走啦。”林聪把赵克强的手臂掖回了被子里。“你这副模样，我要是走了，你死在家里，我不得阴影一辈子。”林聪说的是大实话。给赵克强扔在这，他也不放心，刚才跟家里人发短信，就是说要在朋友家照看一晚。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半天没吃过东西了吧，吃消炎药要胃疼。”

“好……谢谢。”听了林聪的话，赵克强安心地笑了。

林聪回到厨房，拿一点米煮了点粥，给赵克强吃了一些，然后再喂他吃了消炎药。这样，病情应该就能控制住了。忙活了一天，别说赵克强这个病号，林聪自己也撑不住。现在完成了任务，林聪把赵克强安顿好，碗和汤勺拿去厨房涮了一下，又去厕所洗了把脸，漱了漱口，关了灯就倒在客厅沙发上。林聪刚才就觉得这沙发挺舒服的，要睡在另一个房间，怎么也得收拾下，他也懒得弄了，就着沙发闷头便睡。

好像在自己家一样，林聪意外的睡了个很安稳的觉，连梦也没有的那种。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在地板上，形成一片光斑。

没有雾霾的晴天。林聪想，掏出了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半。因为挤在沙发上睡，林聪脖子有点僵，揉了揉，又捏了捏，总算舒服了些。面对陌生的房间，林聪想起了自己在赵克强家，这让他残留的困意消失殆尽，赶快走到了赵克强房门口，轻轻的拧开了门。

出乎意料的，赵克强并没有在睡，此刻的他正坐在房间的写字台前，面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手在鼠标键盘间忙碌着。看到林聪进来，赵克强放下了手头的事，笑道：“早上好。”他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但是比昨天那气若游丝的状态，要好得多。

“早。”林聪点点头，走上前。“你怎么不继续睡了。”

“如你所见……我今天是没法去上班了，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处理下。”

“你真是工作狂。”林聪叹气。赵克强苦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对了，可以的话，你先歇一下吧。该量体温了。”林聪从床头桌子上抽出了体温计。赵克强很配合的，转移到了床上，躺了下来。林聪把体温计甩了甩，递给赵克强，让他掖好。

“你什么时候起的？”林聪坐在床头问。

“大概七点多吧。然后就开电脑去弄那些材料了，上午得发给他们。”

“跟公司请假了吗？”

“发过短信了。”

“没吃东西吧？”

“没有。”

“你可真行。昨天下午到现在只喝那点白米粥，还能爬起来看电脑。”也只有赵克强这种健壮的人能撑得住吧，换做林聪，根本不敢想。

“你在担心我吗？”

“我担心你横尸家中。我出去给你弄点东西吃，等会还要吃药。”林聪甩给赵克强一个后脑勺，出了房间。

十多分钟，也弄不了什么东西。林聪想了想，还是煮了白米粥。煮了一半，时间也到了。林聪先回房抽出了赵克强的体温计，上面指示在三十七度五。才过了一晚，自然不能指望它好到哪去，不过至少不会出人命了。林聪收回体温计，回厨房洗了手，接着煮起粥来。又过了几分钟，才关了火。

林聪端着碗回到房间。不出意外，赵克强又跑到了电脑前。

“先吃点东西吧。”林聪把床头桌上的东西往里移了移，把碗放了上去。赵克强听话地坐回了床头，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看着赵克强的吃相，林聪问：“是不是不想吃啊，没味道。”

赵克强摇了摇头，又往嘴里送了一勺。

“也别太勉强自己了，先随便吃点垫垫吧，怕你到时候低血糖。中午我再想想有什么可以吃的。”

“你……不回家了？”赵克强停下来，瞪着眼睛问，一粒米挂在他的嘴角上。

林聪努力抑制自己想笑的冲动，冷静地回答：“再观察一下吧，我现在回去，你万一又变成昨天那样怎么办。”

“也是。”赵克强心安理得地继续吃起来。

还真是不客气。林聪暗自嘀咕着。眼前的赵克强，忽然变得跟个小孩子一样。应该说，从昨天晚上开始，林聪所见到的他，就是跟之前又有所不同的，带着点脆弱和孩子气的赵克强。林聪以前从没想过，这个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的成功的男人，也会有如此的形态。那么，幼儿园时候的他，也会是这个样子吗？需要别人，甚至是同龄人的照顾？

赵克强吃完了，林聪把碗收了起来，递给他消炎药吃：“你确定你不休息一下？”

赵克强回到椅子上，无可奈何的说：“没办法啊，得把材料赶紧给他们。中午之前先不休息了。”

林聪没有意见，拿着碗勺转身离开房间，出门前问了下附近有没有超市——赵克强的冰箱里倒是还有些食物，但是也不能只给病人灌牛奶啃火腿吧？林聪出门，在附近的超市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到底该买点什么。想来想去，买了一袋的小米（应该是比白米有营养些）和几包榨菜，临结账时，又去饮料区拽了两瓶电解质饮料到框里。

回到了赵克强家，还不到十一点钟。林聪又给家里人拨了个电话，说晚上回去吃饭。赵克强在屋里忙，林聪也不想打搅他，只是隔一段时间会去房门口听一下键盘敲击的声音，免得他病情加重昏死在房间里。

林聪在沙发上用手机上了会网，直到手机电量不足，时间也到了饭点。林聪把手机扔在一边，开始去做午饭。说是午饭，其实还是煮粥。林聪也实在不知道该给病人吃些什么，只是本着好消化的原则来给赵克强准备。小米在这边锅里用小火熬着，林聪又从冰箱里掏出两个鸡蛋，在另一个灶台煮了起来——他和赵克强两人一人一个，加强下营养。鸡蛋煮的很快，林聪把锅子放到一边盖好，这样等会吃的时候应该正好是温的。小米比较黏，时不时就要搅一搅，免得粘锅。这样忙活了四十多分钟，粥熬好了。看着黏糊糊的样子，大概还算成功，林聪拿出一个小碟，把榨菜倒了上去，然后一样一样的把锅碗移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林聪叫了赵克强来吃饭，自己坐在沙发上，面对一桌吃食发呆。他还算会做饭，但是做病人餐，好像还是头一次。他身子不好，在美国这三年小病过许多次，可是每次都是靠开水燕麦片和功能饮料撑过去的。如果有一天自己发烧到39度，不报警的话是不是只能等死了呢？

“怎么了？”赵克强已经走了出来，看着发呆的林聪问。

“没事……”林聪摇摇头，拿起勺子给赵克强盛了一碗粥。“你看看这些，我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但是……先凑合吃吧。”

赵克强应该已经吃了一天的粥。林聪觉得他现在说出什么难听的话都能接受。

“挺好的，我也不是特别想吃东西，这些正好。”赵克强接过粥，干脆地说。

“那就好。”林聪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赵克强看了，惊奇地问：“你也吃这些？”

“我其实也不太想吃东西。”也不能完全说不饿，只是还没有饿到想去做两份饭或者买盒饭的地步。

赵克强叹气：“难怪你瘦成这样。”

“好好吃饭吧。”

两个男人窝在沙发上喝粥，这画面有点怪。赵克强很快就把他那碗吃完，林聪问他还要不要，对方摇摇头。林聪多熬了一些，是给赵克强晚上备着的，吃完了自己的份，也没再多盛。收拾了桌子，林聪要去洗碗，赵克强想去帮忙，被他顶了回去：“你工作忙完了吗？”

“已经给他们发过去了。等回复吧。”

“那你去趟会吧。”

洗完了碗，林聪想起要给赵克强吃药，回到了他房间，才知道赵克强刚刚自己吃过了。林聪挠了挠头，发觉自己是操心过度了，赵克强也不是小孩子，病情好转自然能够自己照顾自己。

“这些药什么时候吃，你都知道，对吧？”林聪问。

赵克强腿在被子里，上身靠着床背坐着，嗯了一声。

“感觉不舒服了就量□□温……还是吃完饭就量一下吧。过了38度就吃退烧药。锅里剩下的粥你晚上热热吃。我看你冰箱里有火腿，要吃的话也稍微热一下……对了，我给你买了两瓶电解质饮料，放在暖气上，你没事的话就喝喝那个吧。这两天出汗那么多，怕你盐分失衡，不过吃药的时候还是得用白水。”林聪叽里呱啦交待了一大堆，赵克强耐心的听着，只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要走了吗？”

“是啊，也该回去了。”

“你明天会过来吗？”

“明天？你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再叫我。”

“明天是圣诞夜哦。”

赵克强的话激起了林聪的回忆。他想起来，自己几天前曾经答应过赵克强，会跟他一起过圣诞节。虽然也没觉得这个约定不算数了，可是自那天以后，林聪也再没想过这个事。

“那我晚上过来吧。”

“再早点可以吗？”

“你不上班吗？”

“你看我这样子……明天也会请假。”

我看你这样子快能活蹦乱跳了。林聪心想。

“我跟公司请了三天的假。我们一年来都在做一个大项目，周四是设计验收，所以这几个月经常加班。现在我的工作也基本完成了，只是在验收前有一些东西还是要我反复确认才行。”

难怪赵克强总是要加班，乃至加班出病来。

“那我明天会早点过来。”

交待完了，林聪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穿上衣服走到门口。赵克强走过来给他送行：“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差不多吧。反正就是二环这点地儿。”

“要不要我——”

赵克强话还没说完，林聪就打断他：“行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还开车，你不要命我也要命。”

赵克强识趣地点头，靠在门框上，微笑着目送林聪离开。

时值中午，又是工作日，小区里没什么人，只偶尔有一些大爷大妈的身影，大概天气不错，在一块聊聊天。林聪望着赵克强所住的那栋老楼，不禁有种孤独的想法。这些年来，赵克强难道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他的父母呢？然而这些是只有赵克强才能解释的事情，靠猜是猜不来的。

回到家，林聪的爸妈还没有下班回来。老实说，自己都二十五岁了，父母还要天天上班，总觉得有点心疼，而且听说退休年龄要延后，林聪身在国外，是不太清楚具体的实施细则的，只希望不要让爸妈赶上。至于他自己，以后在哪发展都说不好，倒也无所谓了。

躺在床上，林聪思考着自己与赵克强是不是没事了。从昨夜到现在，两个人相处的很和平，没有人提起那天的争吵（或者说是林聪单方面的），就好像是不存在了一般。林聪庆幸还能捡回这段难得的友谊，然而，心底某个地方，却像是抽空了一样。

与赵克强走的越近，林聪越无法控制自己喜欢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