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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蜂窝飞艇上的时候,维纳坐立不安的状态几乎到达了顶点,他神经质地每隔几秒钟就要回头去看奥兰多,然后就是把挤挤挨挨着塞-满了整架飞艇里的东西向左拨过去一点,不让它们划伤自己的脸。
"从准备出发到离开共花费了四小时零五十二分钟三十八秒,走过了一千二百六十七米的直线距离,共拿出了十二株卢木菜、五棵转基因菠菜和三颗珍珠,喷洒了能持续三天零五小时的紫麓香水······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消耗能量的事情?"
"要见婆婆了······紧张。"
维纳的心思都放在了恐慌上,所以对奥兰多的问话并没有完全理解,所以在回答了对方之后,他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你也很久没有去见自己的母亲了吧!你都不会紧张吗?"
"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是给了我活□□官的人,我从一枚胚胎开始发育,最后成为一个婴儿从她的产道里滑出来,从理论上讲她给了我存活的机会",奥兰多一边调整着蜂窝飞艇的前进方向,一边中规中矩地道:"但是从情感意义上讲,我的出现是她与伴侣因情感结-合而造成的产物,她与伴侣总有一天会回归于尘土,所以希望某个媒介能代替他们行使'存在'这一职责,所以也可以说,我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前面的长篇大论维纳根本没有听懂,于是他只抓住了最后一句:"所以,你不会因为要与她见面而感到紧张?"
"我没有残害自己的身体,也没有让我的存在从这世界上消失,这就已经是对他们情感最大的奖赏,既然如此,坐立不安的也应该是她而不该是我,为什么我会感到紧张?"
维纳默默地缩回了椅子里,单方面关闭了对话的按钮。
奥兰多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回答,于是终于感到了不对:"所以说,你现在是在生气?"
"你终于学会了'生气'这个词语的用法,我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
"我会尽量学习和积木、呃不,是人类的交流方式,但这会对我的精神造成百分之三十点六二的摧残,所以需要耗费的时间暂时无法测算。"
"也就是说,和我交流是对你的一种摧残喽?"维纳冷冷嘲道。
奥兰多半眯了眼回头看他,眼里的巧克力瀑布开始奔腾着涌动起来:"你不是人类,你也不是积木,你是奥兰多·巴萨罗穆的伴侣。"
"哼。"
维纳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脸色却微不可察地晕红了起来。
这个混蛋······醒来之后是自动开启了甜言蜜语的技能么?
可是明明不是甜言蜜语,为什么完全不知道如何反驳呢。
混蛋。
随着蜂窝飞艇的渐渐下落,一座小巧的庄园也渐渐出现在了视野里,在帝国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出现这么一座庄园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也正因为此,维纳在心里不断思索着帝国和联邦的边界线到底是在哪里,以及在边界线出现这样一座庄园的可能性——
——在奥兰多没有回来的这些年里,他已经渐渐学会了用对方的思维方式去看待问题。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株樱桃树依旧立在房子前,此日阳光拂面,斑驳的圆点在地上投影出无数的黑花,蜂窝飞艇就停落在这片片的阴影之中。
这些不知是如何生长着的樱桃依旧个头很大,远远望去就如同紫红色的穹顶半指天幕,硕大的篷盖上晶莹欲滴的露水点缀其间,几颗樱桃果探头探脑地从中挤出头来,似乎在对着这几个特殊的访客指指点点。
"这是我还停留在智商低于126的年龄时的樱桃树",奥兰多把手覆盖在了树皮上,感受到坑坑洼洼的粗皮摩擦着他的掌心:"我以为它已经被销毁了,没想到却被移植到了这里。"
"我知道。"
维纳同样把手覆盖在了上面,然后把脸贴在了树皮上:"我听到它的心跳了。"
从树根鼓胀而出的血液如水泵般奔腾不息,这些力量从树干的经络间开始凝聚,从四面八方汲取着养分和水源,把这些东西源源不断地送到树枝和叶片里,而它的每一次呼吸都有着年长之人的沉稳而敦厚,那些强健的枝条如同臂膀般巩固了这里的土地,似乎一直在抵抗外来的侵袭。
"谢谢你。"
维纳喃喃地道,树叶轻轻颤动了一下,把树枝向下探了探拂过他的发丝,如同在回应他的呼唤。
而庄园的大门也在那个时候被慢慢推开了。
年长了许多的达芙妮站在门边对他们微笑,她看上去年老了许多,丝丝皱纹已经攀爬着盘踞在了她的脸上,在这样的日光下,那些银丝也无所遁形地在黑发中显现出了身躯。
但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天使了,每当她的唇角略略翘起的时候,就好像无数翅膀拍打着在她的身上成长壮大,那些羽毛的碎片在飞灰中簌簌发抖,而天使同样向他们张开了双臂。
如果是正常人家的孩子,奥兰多现在就应该飞扑过去,将他的母亲抱起来,在她的脸上投下无数个亲吻。
但事实上奥兰多只是前进了几步,然后抱着双臂立在她面前,竭力不去看母亲的眼睛:"皱纹比数年前增加了十二条,视网膜浑浊程度增加了百分之二十,肌体僵硬程度增加了百分之四十,白发也同样占据了满头乌发中百分之二十五的存在······达芙妮,你真的老了。"
他们两个定定站在原地,一个张开了手臂,而另一个却是通红着双眼,说什么也不肯扑进对方的怀抱里。
于是达芙妮无奈地摇摇头,踏前几步将奥兰多抱在了怀里:"我的儿子······我也想你。"
奥兰多闷沉的声音从她怀抱里传了出来:"我有说想你了么?"
"我可是你母亲,"达芙妮轻而宠溺地笑起来:"我可是能听懂你说的每句话背后的含义哦。"
维纳不知要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这种场景在他的世界里早就化为了单薄的剪影,那些关于母亲的温暖的记忆和爱,都已经灰飞烟灭地再也消失不见了。
所以当他和达芙妮两个人站在厨房里,对着厨台上各种各样的菜无从下手时,他还是感觉如同处在梦境里一般无措。
"维纳,帮我把那颗灸芽拿来好吗?"
"啊!是!"
维纳手一抖,正动到一半的刀子削在了指甲上,直接就将指甲掀起了半块,鲜血立即就涌了出来。
达芙妮马上从旁边的厨架上拿了个喷雾缝合剂过来,对着他的手指便喷了几下,她甚至还把维纳的手给托在掌心里轻轻吹气:"对不起,我这个儿子让你很辛苦吧。"
"您、您在说什么呢,"维纳马上脸红起来,整个人就如同顶上了一个蒸腾着的铁锅:"怎、怎么会呢,您儿子那么聪明那么出色,我总是觉得自己笨的要命······"
"又聪明又出色,就是不受控制又拒绝改变,是不是?"
达芙妮再次轻笑起来,整张面容上好像开出了花:"就像个遵循着古法的老学究一样,拒绝着一切新鲜事物和会影响他决定的东西,对不对?"
维纳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回答,他想反驳对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要如何开口。
达芙妮太了解奥兰多了。
永远都比他要了解。
他实在是,太过患得患失了啊。
达芙妮似乎发现了他的尴尬,于是她把目光重新投入到了自己掌心的菜里:"看这个抹心芽,它的外壳这么坚硬,又长了这么多不好接近的尖刺",她将那个抹心芽的外壳亮给这维纳看,而这个植物有着泛绿的汁水,尖刺上有着跃跃欲试的寒光:"可是如果将它剥开的话,就会看到这些白软的内在了。"
"你是说,奥兰多就是这个抹心芽?"
"我可不会说自己儿子的好话",达芙妮摆摆手,点着唇轻叹:"事实上讲,对于他能找到伴侣的这件事我感到非常幸福······我本来以为他会孤独终老的。"
维纳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不知要如何回复这位"黑儿无止境"的母亲。
"他和诺顿的父亲是-建-国-时期的军人,在和平之后就因身体原因退役了,"达芙妮把手里的抹心芽摆在一边,转而雕起另一朵花:"开始的时候还好,但他开始日益怀念那端硝烟四起的日子,他觉得没有战争的日子是无法忍受的,不能上阵杀敌的生活简直是对他存在的一种羞辱--我这么说你能了解吗?"
"呃、能、我能了解。"维纳连忙回道。
"不,你不能,"达芙妮忽然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他,玻璃珠似的眼球里沉淀着碎裂的怒意:"他人眼中的地狱,却是他心里的天堂。而普通人所身处的天堂,却是他日日如烈火焚身、雷鸣降世的地狱,而他就是这地狱里的恶鬼,永远也无法融入这天堂的生活。"
维纳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那、那诺顿和奥兰多······"
"奥兰多并不是被期望来到这世界上的",达芙妮的目光在这夕阳里仿佛溶解了金黄色的余晖:"有了诺顿之后,他们的父亲就开始了日日酗酒,甚至对家人暴力相向的生活,我因为忍受不了而要与他们的父亲离婚······而那时候我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
"而帝国有法令规定,怀孕的omega是不能申请与alpha离婚的。"维纳仿佛明白了什么般接道。
"没错,"达芙妮自嘲地笑笑:"有了奥兰多之后,他们的父亲平静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旧病重犯,有一次他在酗酒之后红着眼跑回了家,我说了他几句,他在激动中居然拿着手里断了半截的瓶子向我扑了过来——"
维纳想都没想就踏前一步,直接将她拥进了怀里。
达芙妮在她怀里轻轻啜泣起来:"不知你有没有看到过奥兰多背后的伤疤?当时奥兰多只有三岁,平常的孩子连跑都跑不稳的时候,他就已经能挡在我身前······那一次他差点死了。"
血撒了一地。
小小的孩子倒在地上,猩红如墨染般染尽了视野。
而那个孩子却不哭不叫,只是捂住背后的伤口站起身来,他转过去直直地瞪着自己的父亲,眼里暴涨开的血丝和眼白混在一起,在这夜色下显得格外凄厉而无畏。
有如恶鬼。
他的父亲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中般痛呼了起来,他丢掉手里的酒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消失在一片深沉的夜色里。
他被一辆飞驰而过的塔拉车撞飞了。
而那个孩子只是蹲在同样吓得无法动弹的达芙妮面前淡道:"用一分钟从这里站起来,用三十秒走到那边的橱窗里拿出你的手机,用二十秒拨打急救号码,我就还有百分之六十存活的可能。"
这是自己的孩子第一次说话。
他从来没有叫过爸爸妈妈,幼嫩的脸上从来都是超脱于成人的镇定和冷静,他总是斜睨着这个世界,似乎对面前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屑。
他明明认定感情这种东西无用而又无法控制,却又拒绝将其剔除出生命。
多么矛盾而可悲的人生。
奥兰多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