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不问青天谁过错(1 / 1)
天朦胧透着亮光,千弦一觉醒来先前的困顿已荡然无存,锦衾的温暖令她眉舒目展,又赖了片刻方才起身,屋中昏暗并分不清时辰。千弦重又将那破败小窗推出一条缝,秋雨细密缠绵,微凉带着湿气往外奔涌进来。她闭着眼睛深深吐息,空气中混着泥香,隐带秋凉味道。
后院廊下,有打杂小厮拿着斧头卖力将砍下来的柴薪一劈成段,微润的木屑细细随意散在四周,秋风乍起,那木屑便随风旋了个圈,堆积在一处。
“死鬼,快抱柴进来!”灶房中传来妇人高亢的声音。
“来啦来啦!”小厮麻利起身,应声捧着新劈的柴转过廊角,一袖粗布掩去身形。炊烟掩映映朝阳,远陌青山绿意长。那处,炊烟正好,混在这略有雨意的苍茫天际,隐隐像是青烟弥漫,人间一成不变的景,真实而温暖。
“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千弦轻轻笑开,清丽面色晕上一抹闲淡。她看着雨细碎飘进来,转头仔细掩了窗,洗漱一番下楼,夜白与怀音正坐着,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
福来客栈靠窗位置,坐着昨夜把酒天宵的五名大汉,上位者蓝衫劲装,身无长刀。他的指尖在清晨暗翳中隐隐淬着不明光泽,宛若毒蛇吐信。脸上横七竖八刻着粗浅伤疤,其中一道自额头至颈部,甚为可怖。他双目凛凛透着深沉冷然,不怒自威,让人看之一眼,便仿佛能被其周身气势所震慑。
蓝衫男子不苟言笑,与其他几人始终保持着距离。他手端茶盏轻轻吹去茶沫。见千弦下来,目光一转落在那腰间的葫芦,若有所思。千弦瞥了一眼那男子只觉如芒刺背,蓦然顿住脚步,警觉心起。
电光火石间,听得“铮”地一声,众人循声望去,但见男子手中茶盏倏然迸裂,茶水哗啦一声喷溅四散。于此同时,千弦腰间原本悬着的葫芦毫无预兆“哐当”一声掉落地上!
四目相对,千弦暗自将手抵在长鞭之上,蓄势待发,而那男子双目微眯,手几不可查虚握着。高手过招往往看不清招式,四周蓦然剑拔弩张。
众人只觉男子强悍威压铺天盖地而来,逼得他们脑中轰轰作响,无暇旁顾。而那女子亦是旗鼓相当,内劲绵柔却深厚,虚虚实实,令人如临山崖,心中蓦然战栗,胸臆中沉着一股气,谈吐不得委实叫人难受!
千弦一瞬不瞬看着眼前男子,此人出手迅猛凌厉,神不知鬼不觉这葫芦竟差点让他偷了去。她眼波一转,环视四周,暗自寻思道:“这群人要去瑶郢,莫非这狐狸与瑶郢有何干系?”
那男子亦是盯着千弦,面上虽淡淡,然而却也心惊,不晓得眼前女子如何有这般诡异功夫,不着实处却又招招得手!他眼光扫向千弦背后两人,一者虽不甚在意,犹自品着茶,也看不出此人身上有一分功力,然而在此威压下尚能气定神闲饮茶,绝非庸人。另外一人……他嘴角勾了勾,脸上疤痕诡异扯了一下,竟也似乎在笑!
夜白见他看来,端茶放下意味深长道:“长孙公子,别来无恙。”
随着这轻轻的一句话,众人觉得似乎有第三股气势隔空前来,竟将两股抗衡之力拦腰截断。全身一抖,心中压抑着的那口气顿然松开,一下子灵台清明。
一位年约三旬的男子,长刀在侧,浓眉大眼,甚是面善,他赶忙抱拳打着圆场道:“姑娘内力不凡,在下着实佩服,我家公子并无恶意,只是想问姑娘要那葫芦,不知姑娘可愿成全?”
“你要我便给了?”千弦微抬脚,那地上的葫芦弯了个弧跳到她手上,摇晃两下,她嘴角带着一抹笑,却冷到极点:“这葫芦着实不是什么稀罕物。”
“那姑娘之意是……”面善男子拱手问道。
她冷笑摇头:“不给。”
那男子还欲开口,夜白站起身来,随意看了一言不发的长孙易,却听长孙易开口道:“十三,这位姑娘不给便不强求了。”风轻云淡,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被唤为十三的男子神色恭敬,闻得此言也不坚持,躬身答道:“是。”
怀音随即起身,颇为无奈道:“千千,你可真是个恶人。”说着三人牵上马儿离开客栈。
芦荻无花秋水长,淡云微雨似潇湘。旧日风景秋叶飒飒飞扬,离离野草,也不过是黄尘清水,须臾之间。
“长孙……”千弦偏首思索,脑中千头万绪,长孙姓氏的人多了去,高深者有之,平庸者有之,然而身手不凡又尽毁容貌者,千弦摇了摇头,她目露疑惑看了夜白一眼:“你方才唤他什么?”
“长孙易。”夜白缓缓开口。
“长孙易?”千弦疑惑转头看着夜白,挑眉问道:“你与他相识?”
“打听他做什么?”夜白不答反问。
“咳……”千弦皮笑肉不笑道:“喜怒无常,这人怪得紧!不过……”她眼波一转略略思量,意味深长望着那葫芦。
千弦摇着葫芦笑问:“狐狸,你怎么消停了?莫非被吓傻了?”
“狐狸,你还是乖乖招了吧,”怀音坏笑威胁道:“说说你哪里不去,怎么偏偏在北垭,还偏偏去了六戈那儿,而且……”他目光一沉:“你怎么偏偏没被罂噬生吞活剥了?”
“偏偏,偏偏,你有完没完!”狐狸气急败坏,跺得葫芦晃荡不停。这三人兴致勃勃也不知要去哪里,自己却被装在了施有术法的葫芦里面!小狐狸心中忿忿,屁股一坐,双手抱胸,面具在黑暗中并未掩去光泽,反暖暖散着光晕,其光短小而密集,时隐时现。
正一筹莫展之际,它忽然猛一激灵蹦跶而起,大声叫嚷了起来:“还有三天到瑶郢?”葫芦发出砰砰响声,小狐狸抗争道:“我不去瑶郢!还没有成为天下第一,我不能回去!你们赶紧放了我!”
“回去?”千弦目露疑惑:“狐狸,你从瑶郢而来?”
狐狸似是未曾听到问话,只是在葫芦中不断撒泼打滚。
“不去就是不去!你们快放了我!”
一夜安生,想来这狐狸并不乏精力,吵闹叫嚷闹得怀音头皮一阵发麻。
怀音让它叫得心生烦闷,没好气道:“谁跟你说……”
还没说完却被夜白打断:“谁跟你说去瑶郢要三天的?”
千弦对着怀音使了使眼色,顺着话漫不经心道:“喏,瞧翊川可不近在眼前了吗?”
“你们真想把我丢到翊川当饵?”小狐狸不可置信委屈叫嚷着。
“当饵料未免可惜,是想带到瑶郢,哼哼哼……”小狐狸几乎可以看见怀音狞笑的面孔。葫芦似被弹了一下,发出清脆柔和声音,听得千弦懒懒道:“到了瑶郢你便知道了,莫要再吵了。”
四周顿时沉在死寂中,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狐狸与瑶郢究竟是何关系,却又试探不出,只能暂且作罢。
“你们可是楼主的人?”小狐狸试探出声,顿了片刻方平静说着:“算算时日,七十二灵觉应已经齐全,若再将这面具上的灵觉唤醒,就算是文潜山山将亦无法挡住蝻翼了,楼主布局多年,想来大业指日可待。”
闻言几人面色一凛,却依然脚步不停,并不急着搭话。
“只是……”小狐狸犹豫了一下,忽然下定决心一般,声音稚气却带着坚定:“二十多年前,我来到北垭,偶然间找到了六戈的本相所在,做了些手脚,使六戈本相沉沦虚界。借助罂噬之力,我想要拿那定魂珠。事成了,便随你们回去!”小狐狸声音越来越小:“起初我以为你们并非楼主的人,借着这葫芦能躲一阵子,想不到竟是自投罗网。”它垂头丧气哀叹一声。
三人听着,并不知此话是真是假。半信半疑仍不搭话,各自心中都有一番猜度,只怕百余年前那场大祸,并非意外。蝻翼镇压于圣鼎之中,向来由瑶郢子汾楼楼楼主看管守护,自古鲜少出错,百余年前蝻翼却冲破禁锢,由此罂噬四散,仙夷一族迁往失城方逃过一劫。但云戎不少地方灵石却尽数毁灭,邪气入侵,人心动乱。百年来圣鼎之内火灵子下落不明,只能仰赖文潜山山将暂且将蝻翼镇压。然而,罂噬所在之处,依然后患无穷。
四周依旧是死寂,小狐狸不闻声响只当他们不信,急道:“楼主曾说,只要从六戈身上得到定魂珠,毅安就能活过来!”小狐狸声音带着的苦楚叫人不疑有他:“我自瑶郢逃出来,只希望能救下毅安,拿到定魂珠之后,我别无所求,定跟你们回去!”
千弦静静听着,又是一个痴缠执念的傻瓜。
微叹口气,她看着荒凉北垭,沉默半晌,喃喃道:“狐狸,哪里真的能有无欲无求呢?有了这个,自然还会想要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