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要不是李凯死了,你晚上都不会出现,你得说你要开会、唱歌、打麻将,然后让李凯来安排我。现在想想,晚上我给你电话时,你还问我是哪位,你真可怕。”我吃口酸菜,味道还是那么正,“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很重要,或是很有价值。欧阳桐死了对你有好处,因为他活着你拿不到。”
“哦,照你这么说,是我杀了他呗。”
“你没杀他,出事那天你和我在一起,而且你和我差点儿……”我指的是差点儿上床,但没说下去,我真希望这些没发生过,“那样的话就得拖到天亮。要是你计划杀他,不会在我家耗时间。”
“那正好啊,我拖住你,让李凯去杀他。”
“也不会,一是你知道我要动手,再就是你想弄死他,也得等他从卢放那儿拿到东西再说。”
“哇哦,”她松口气,说,“我还以为你判我谋杀呢,欧阳警察。那我什么罪呢?啊,你早上来骚扰我,我通知李凯了,对不对?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老公死了,杀他的凶手越狱出来找到我,我这时候不倚靠他生前的兄弟,难道让我倚靠你?”
“嗑儿不是这么唠的,高文不可能没告诉你匕首的事,你知道不是我干的。”
“所以你越狱出来摇身一变,又变回警察了?真神奇。这样你把凶手找出来,带回去替你洗罪。”
“我洗不了罪了,我也不会把他带上法庭,我要动私刑。”
“什么是私刑?等一下,我百科一下。”她双手打键盘的样子,“私刑,最早指奴隶主对所属奴隶的惩罚,19世纪美国南方尤为普遍,多数奴隶因此丧命,间接导致南北战争的爆发。”
“对吗?”
“不对,但显得很对。”
我摇摇头,将我正用的筷子掰断,说:“你太聪明了,你比谁都危险。”
“为什么?因为我懂私刑?”
我很难忍住不笑,摇头说:“不是,而是你表面的状态和你内心完全不是一个人,一般人没法对你设防。连我都是,我察觉出李凯是你的人,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那是你不确定,你试探我的反应来加强你的判断,是我被你绕进去了,好不好?”
“那接着来,我说,你听,我们把那天还原一下,大年三十夜里我送你回家,你通知李凯,去欧阳桐那儿把证件拿来,可能随便跟欧阳桐编个什么理由。这个不难办,他们那么多年兄弟了。两个小时以后我到了那里,然后,砰!什么都没了,对吧?”
“反正都是你想的。你说对就对喽。”
“不是,很多我不知道,比如,李凯过去的时候,欧阳桐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不说话,低头吃菜,仿佛杀猪菜真的不错。这是种反抗,专属她这种女人的反抗。我急了,追问她是不是。她瞟我一眼,能看出对我的不屑。我放下筷子,双手摊桌上,表示恭顺。
“你想得好复杂,把我想得也好复杂。”她说,“那天上楼后,欧阳桐没开机,我当然不愿意去茶馆,我打电话给李凯,让他去看看,把欧阳桐拉走,离开茶馆。因为什么?因为你要带着你的硝化甘油来了。然后呢,人没领出来,李凯留了个心眼儿,把那些证件、车钥匙顺手带出来了。”
“他那时已经死了?”
“当然死了!被捅了好几刀!”她筷子敲打着碗嚷道,“你知道我大过年的半夜三点接到这电话是什么感觉吗?电话里说你老公死了,你还没来得及离婚的老公,你现在是寡妇了。除夕夜啊,我一直哭到天亮,你让我怎能不怀疑你?有这么巧的事吗?”
说几句她还真掉眼泪了。我也弄不清哪个才是真的陈洁。我看不惯这些,也没必要安慰她,借故说埋单,从炕上下来,到了门口。
老板死活不收我钱。跟我推搡半天。回到炕上能看出来陈洁刚大哭一场,装不出来的哭泣,我相信她不爱欧阳桐,大哭是对这三四天怪异生活的释放。我拨开她的头发,抹掉她眼泪,拽支ESSE搁在她嘴角,点上火。
“你要听欧阳桐想从卢放那儿拿什么吗?”
“一会儿路上再聊,”我说,“咱们出发吧。”
她瞪大眼睛,就如她今天对我不断的惊讶:“去哪儿?”
“云南,见卢放。”
“我没说过跟你去呀。”
“你作好准备了,”我看看停在门口的车说,“车都换好了。”
第4章 [在路上]
**1
哈尔滨距昆明四千公里,刚好八千里路云和月。这是谁的词来着?真他妈远,我们要走黑吉辽,中间经天津、河北、河南,再过湖南、贵州才进云南,跨越九个省份,几乎要走完整个北温带。如果我能顺利到达那里,那么这次就会成为我最远的一次出行,蜜月那回也只是和丹丹到过浙江而已,我的平淡生活。
我现在算省内通缉,还不安全。有几条线路可以出黑龙江,京哈高速是出入最多的一条,它向南延行,进了扶余收费站就等于出了黑龙江。每次有通缉那里都是我们最严防的线路。可能是通缉太频繁,六队干脆派一个小组长年驻扎在那里守株待兔。而且,兔子有的是。通缉犯普遍凶残,智商也普遍低下,我们用脚指头就能想明白的事情,他们却偏要试。在黑龙江犯了事,是人都知道往南跑,警察还能让你跑得那么舒服吗?
往北走也不行,过了黑河就是俄罗斯,那儿警察是不多,然而边防武警的装备够打俄罗斯一个旅的,逮着了你,连回来受审的机会都没有。
还剩下两个方向,我说一下东边。有空的话你找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图看看,台湾都划成我们的了,可是黑龙江、吉林的东边还是俄罗斯的地盘,不知道是清末哪个条约划过去的,那时候慈禧签的狗屁条约如此之多,估计高考历史满分的尖子也不一定背得全。我们警校有个同学一提这个就来气,他妈的俄国鬼子太狠了,连个入海口也不给我们剩一个,硬生生把黑龙江逼成内陆省份!丧权辱国暂且不议,这确实减轻了哈尔滨警方的负担,我们上学时学散打,学射击,甚至还要学监控,这些科目不过不行。就是跟海洋有关的,什么雷达、追击,全是选修课。
只有西边了,我告诉陈洁从西环出去往白城方向走。陈洁看了我一眼,没多问什么,开车往西。似乎和我相处的一天中,她已习惯我的反常决定。半小时后进入高速路口,领张计费卡。这里不会查的,公路上更没事,每小时120公里,一直到肇源,我可以享受两个多个小时的惬意时光。
我猜陈洁可没那么惬意,看看她这一天干了多少事情。早上八点刚跟蹲点的警察告别就碰上了我,然后就是办葬礼,和我约会,去药厂,回家换车,中间还有意无意地拖累死她的准情人。成事败事她都累了,作为一名卡迪拉克的司机,她以每小时六十公里的速度跟在两辆货车后面。即使这样,她的头每十秒钟就点一次,我想再来点儿鼾声就完美了。
“我要是抓你的胸,你会不会清醒?”我问她。
“别闹,我很敏感的。”
“什么敏感?”
她右手在包里翻出ESSE点上,把窗户开条缝放烟。晚上真他妈冷,不过清爽多了。她抽一口,让我接着,双手扶舵开上超车道。很有点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意思,之前那些从我们身边超过的车,现在全得从后视镜上找了。几乎看不见前车的时候,放缓速度,她把烟拿回来,说:“你没驾照吗?”
“有,”我说,“高文那儿呢。”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包庇你,出车出人,你还要我一路送你到云南?”
“出了黑龙江,我来开。”
“为什么?”
“我怕你一直开到云南太辛苦。”
“我是问,为什么非要等出了黑龙江,你才帮忙?”
“我是省内通缉,没准儿下个收费站的女收费员正拿着我的传真照片感叹这个杀手有点儿帅呢。”
她侧身看我一眼,吐口轻烟在我脸上,说:“你还真挺帅的。”
我一时没话说,看着前方,很无聊地从后视镜上记住后面三辆车的车牌。
“嘿,我发现跟你反着来,说不赢你,就顺着你说才对。原来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我打着OK的手势说:“三Q。”
“我们现在算是在路上了,是吧?”她说。
“对。”
“在路上?”
“对。”
“你没看过那本书吗?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
“如果我承认我快十年没看过课外书了,你会不会鄙视我?”
她笑了,很开心,舌头都露出来了,说:“我也差不多十年没听人提‘课外书’这个词了。”
“那怎么称呼?”
“书。小说,诗歌,散文。”
“诗歌我知道,跟歌词似的,句句不连贯,还断行。但小说和散文有区别吗?”
“有,很大的区别,就好比你们刑侦这一行,自杀和他杀。”
“但是凶手都想办法做成自杀的假象,很多警察就察觉不出区别了。”
“我不想跟你这么比较了,很累。像我们这样,拿一个你熟悉的领域来说另一个你不熟悉的,在文学里这叫什么修辞来着?”
“不知道,类比、对位、通感,三选一吧?”
“我喜欢‘对位’这个词,很有感觉。”
“什么感觉?”我问。
“我也讲不清,就感觉这世上冥冥之中还有个人像你这么活着,你快乐,他也快乐,他死了,你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