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1 / 1）
杰拉米尔·罗德怔怔的瞪大了眼睛盯着菲利，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刚才说……”罗德的声音带着颤抖，吐出这不寻常的声音的嘴唇似乎一下子干裂出口子来。菲利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方司令部里一贯强势的中校这幅模样，但不等菲利再次重复那句沉痛的噩耗，罗德已经僵硬的转过身，大步的向司令部的出口走去。
菲利连忙跟上，倒不是特意想阻止什么，只是正好顺路，原本他今天请假休息的，但因为接到命令——或者更贴切的说是请求——要去警察局将哈尔奈特小姐失踪案的后续事宜办理一下。
后面还要办理什么？人已经死了，恐吓信一案的重要线索断了。菲利的心紧紧的揪着，一方面因为一个生命的离去，一方面他想到了失踪的帕姆，他好害怕，害怕帕姆的结局将与哈尔奈特小姐一样……
“马斯坦中校？”
失意的马斯坦一行人正拖着沉重的步伐踏进司令部的大门，菲利刚想上前行礼，罗德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狠狠的一拳砸在了马斯坦的脸上。
心情阴郁的马斯坦正需要一个发泄的突破口，他毫不客气的还击。两人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在司令部的大门口，在众多军官士官与普通士兵的面前厮打了起来。
大多数人都吓呆了，因为这两位战斗力都相当强的中校竟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格斗，其激烈程度可想而知。而尚还清醒的一些人面对这样激烈的格斗与强大的战斗力也只有咽咽口水的份儿，哪里敢上前去阻止。终于有些人想起了上一次两个人快要打起来的时候，是洛尔维克多中校出面阻止的，于是有人开始奔往弹药库求救。而马斯坦与罗德两位中校的部下们，除了赫可艾其他人也都加入了被吓呆的人群的行列里，赫可艾则径直奔向东方司令部最高司令官格拉曼的办公室。
大打出手的两人实力相当，在马斯坦发动炼金术攻击之前绝对是不相上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司令部！到处都是人！如果是正常状态的马斯坦，不，只要是有点正常思维逻辑的人，都不会想要把这里变成一片火海。但现在的马斯坦只想要把自己心中的窝着的火气全都发泄出来。真是奇怪，就算是在伊修巴尔内战的战场之上，他也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为什么，现在在这个和平的时代，在这个聚满了无辜的人的场所，他冲动的有着想要杀人的念头。
“都给我住手！”一贯待人平和宽容的格拉曼中将怒吼道，这样的气势与威严，蓦地让人回忆起，这位老将军昔日也曾是战场上的英雄。
马斯坦与罗德也被震慑住了，罗德停留在取枪的动作上，而马斯坦的右手则刚刚准备好打响指的动作。这样触目惊心的定格让人不禁感慨，格拉曼若是再晚一秒赶来，整个局势就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控制的了了。
“下了他们的枪，全都关起来，这是什么样子，哪里还像是军人！”格拉曼只是这样带着愠怒下了含糊的命令，之后扭头走掉了。局面一下冷场，被一而再再而三吓呆的军人们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原本被人找来救场的洛尔维克多中校见状摇摇头，一边代格拉曼中将下了具体的命令，一边遗憾又吃惊的用眼神与两位同事交流。虽然他们多次冲突，但她从未想到这两个人真会有大打出手的一天。然而这两位同事面对她询问的眼神只是回避，不过至少她能看出来，两人都在渐渐的冷静下来。
面对这太过突然的转折，菲利一时愣在那里，直到赫可艾拍他的肩，他才回过神来。
“赫可艾少尉。”
“警察局让海布兰少校派个人去吧，菲利中士。”赫可艾的眼中也有着一丝动摇，这是因为在这件事上她与马斯坦有着相同的立场，所以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同样非常难受。但作为马斯坦的副官，在上司被关禁闭期间，一些事情必须由她来完成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赫可艾用恳求的语气对菲利说，“可以请你，去安慰安慰哈勃克准尉吗？”
善良的菲利明白了赫可艾的意思，真诚的点了点头。
时间退回到哈勃克觉察出不对劲的时刻，就像冥冥之中的安排，海布兰少校正在此时找到了散步中的马斯坦与赫可艾。
哈勃克带着两个人迂回到南边的监视点，惊讶的发现原本在二楼的小屋里监视的三个宪兵，已经全部死亡。感到情况不妙的哈勃克也不敢单独留下谁继续监视，他从窗户向外扫视了一圈，带着人匆匆下了楼。
他那一向不太灵光的脑子此时让位给了直觉，哈勃克向巷子外奔去。
而此时的马斯坦与赫可艾已经乘着海布兰的车赶到了哈勃克原本驻守的监视点。所幸他们散步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所幸海布兰少校还有一项特技那就是飞车。但是事情的发展是那样的快，他们还没有听完留守的士官的叙述，南边已经穿来了响亮的枪声。
这枪声那样近，那样响，伊修巴尔人被惊动了，他们并没有躲起来，反而惊恐的奔向枪声发出的地点，他们只希望在那里看到一个人安全的影子，可偏偏他们看到的就是那个人倒下的影子。
中弹的莫莉尔·哈尔奈特倒在了哈勃克的怀里，在他们的周围，原本保护着她离开的两个伊修巴尔青年男子，还有哈勃克带着一起来的两个战士，都倒在了血泊中。
赫可艾看到了那个逃向阴影的影子，眼疾手快的拔出了枪，但那子弹只是擦过他的手臂，在脏兮兮的墙上留下一个愤怒的圆形装饰。几个士兵奔向阴影追击这整个惨剧的元凶，还有几人上前查看倒在血泊中的人的情况。伊修巴尔人愤怒的扑向他们的亲族的身体，不让士兵靠近，更有甚者几个小孩向士兵愤怒的扔石头，想要驱赶他们。然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还有一块谁也干扰不了的土地，如同舞台，正上演着最后的悲剧。
“莫莉尔！莫莉尔……”哈勃克呼唤着怀中之人的名字，但已经虚弱的再也撑不下去的莫莉尔连一个痛苦的微笑都无法回应，她艰难的伸手抓他的衣领，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抬手抚摸他的脸。就是这样的距离，最后一次看他的距离，莫莉尔微张的嘴吐出的气几乎无法形成声音的波形，但哈勃克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他不愿让双眼湿润，他还想最后看一看她即使虚弱依然坚强的面容，他还想让她最后透过他的双眼，看清楚他的真心，即使这一切在时间的面前已经毫无意义。
“简，我喜……”
她带着最后的遗憾离开了。
马斯坦走到哈勃克面前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说不出口。哈勃克就那样抱着莫莉尔，久久的，终于低沉的吐出一个词：
“为什么……”
“……”
“为什么没有早点赶到？焰之炼金术师，强大如你的话，一定可以救她的吧？”哈勃克几乎绝望的看着马斯坦，他不隐藏，将愤怒与悲伤全部倾泻而出，即使他自己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对他自己明明近在咫尺了却依然保护不了她的自责的迁怒。哈勃克将莫莉尔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似乎害怕稍一松手莫莉尔就会被人夺走似的。马斯坦呆呆的看着哈勃克，在哈勃克怀中的女人，他也曾以为，那是他今生的最爱。
悲剧的舞台之外，冲突仍旧上演着，马斯坦突然转过身对反应过激的伊修巴尔人大吼道：“你们想看他死吗？”
四个倒在血泊中的男子，现在只有一个伊修巴尔人还活着，而且伤的不轻。被马斯坦愤怒的吼叫声浇醒的伊修巴尔人终于放开了他们的亲族的身体，让士兵进行急救处理，随后送往了医院。而马斯坦不再理睬依旧失神的抱着莫莉尔的哈勃克，自己却也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向回走。
曾经那个与马斯坦平等对话的小男孩捡起一块石头便向他扔去，准准的砸中了他的左腿，小男孩的母亲抱住了准备再扔第二块的小男孩，警惕的看着马斯坦。但出乎她的意料，马斯坦仿佛麻木了一般丝毫没有反应，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回了司令部。
此时的赫可艾比马斯坦冷静。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当两人陷入同样的立场之时，总是赫可艾先醒悟过来。也许是因为她作为女性天生就有的柔软性，也许因为马斯坦总是在最前面走着，在他的前面没有任何参照物或指引，更容易陷入黑暗；而马斯坦就走在赫可艾的前头，他就是她的参照，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刻让她醒过来。
赫可艾没有阻拦也没有劝说马斯坦，她以最快的速度向海布兰少校交代了善后与调查的相关工作，便快步跑着，追上了马斯坦，然后一直跟着沉默不语的他，走回了司令部。
法尔曼很守时，上班也习惯很早就去，因而今天一到司令部就听说了这边的情况，他是在赶来的路上碰到了马斯坦与赫可艾的。马斯坦什么也没说，但是赫可艾拜托了他，请他协助海布兰少校的工作。而菲利中士今天本来是请假的，赫可艾也委托海布兰打电话给他，请他回来帮忙处理警察局那边的事宜。
原本赫可艾只是代暂时失去理智的马斯坦下命令善后而已，等到马斯坦恢复理智，一切都会恢复原样，至少她是这样相信的。但在马斯坦被关禁闭之后她改变了主意。此时此刻，在这个小团队几乎散成一盘沙的状况下，最重要的不是手头的工作，而是需要快速的重建起团队的凝聚力。
但就是在这个当口，赫可艾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倒不是布莱达的伤势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尽责的军医单纯的想要向他病人的上司抱怨一下，布莱达太不注意休息了，总是偷偷的跑出去乱逛，晚上也不好好睡觉等等。赫可艾在电话里诚恳的道了歉，并答应会找布莱达谈谈，终于应付过去这个又臭又长的电话。她感到心凉，虽然医生只是抱怨，但赫可艾从中读出了一个危险的信号，布莱达在私自做着什么事。如果布莱达只是不甘心独自呆在医院，想以自己的方式帮同事一把的话，他们只要好言劝他几句，随便揶揄一下，再以威胁让他“伤重到起不来床”来逗他一逗，就基本没事了。可如今的状况，赫可艾直觉得草木皆兵，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
如果接这个电话的是马斯坦的话，他会怎么说？会怎么做？赫可艾咬着嘴唇痛苦的想着。问题的关键是，马斯坦不在，她必须想，此时此刻，自己该怎么办。
赫可艾站在大窗子前，出神的望着外面的操练场，这是马斯坦的办公室，这应该是他经常会做的动作吧？是否他也像她这样的，在茫然痛苦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或者低头看看，那些无忧无虑的新兵的脸……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赫可艾不能释怀。越是将善后的事情交代完毕，心中填满的待处理事宜一点点被划掉消失，那种自责就越多的浮现出来。如果她没有约马斯坦出来吃早饭，是否就像哈勃克说的，马斯坦将及时赶到，救下莫莉尔·哈尔奈特小姐？如果是那样，她必须为哈尔奈特小姐的死负责，可是，要怎么负责？经历过战争的她十分清楚，无论如何莫莉尔都回不来了，同理，无论如何哈勃克心中的伤痛都不会消失了，同样的还有杰拉米尔·罗德中校心中的伤痛，她尊敬的教官弗列特少校，罗伊·马斯坦中校，还有她自己。
“赫可艾少尉。”一个女兵敲了敲门。
“进来。”
“是！格拉曼中将找您。”
“我知道了。”终于来了。赫可艾在心中默念着，这下该怎么办？罗德会受到怎样的处置她一点也不关心，但是马斯坦……按军规来处置的话就太糟了，该怎么办？
莫莉尔不在了啊……
渐渐从愤怒中冷静下来的杰拉米尔·罗德，心中的凄凉与悲伤之感亦逐渐弥漫开来。虽然他们已经分手，并且很久都不曾见面，但是当明白了这就是真真实实的生离死别之时，心中仍旧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似的，空旷的只剩下了止不住的疼痛。
罗德又回忆起八年前与莫莉尔初识的场景，回忆起他们三人曾经一起的快乐时光，回忆起战争的阴霾逐渐撕裂他们三人的关系，以及，他们在理想上的分离。
战争愈演愈烈之时，大总统亲自到了东方城市。当他发现，自己的恩人就是这场战争最大的主导者时，他的矛盾，莫莉尔的包容，以及弗列特的理解，那些仍旧历历在目。可是过去与未来他无法从中选择，虽然被弗列特与莫莉尔原谅，但他却无法原谅他自己。最终他选择了分开。
是的，曾经的杰拉米尔·罗德一直觉得，自己成为军人简直就是人生的宿命。
他的手理所当然就是要握着枪的，他的强壮高大的身体也生来就是要穿着那套蓝色的制服的，司令部的军旗会让他感到热血充沛，甚至自己帽子上的军徽也会让他立刻升起骄傲的情绪来。
如果自己没有成为军人，罗德会觉得人生就没有真正的活过。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对一个军人的钦佩。
他曾经对家人们宣布，要成为像那位恩人一样的军人，虽然父母都表示支持，但罗德还是清楚的从父亲的眼中看出了担忧。他不理解父亲，甚至自负的认为父母根本不曾完全理解他的梦想，于是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独自奔赴向往已久的士官学校……
那真是一个愚蠢的梦，原以为已经醒了过来，但到最后才发现，一直是自己困住了自己。
杰拉米尔·罗德靠在窗边出神的看着新兵的操练。禁闭室里虽然陈设简单，但也相应的让人心里平静不少，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失控过了？细数起来，上一次被关禁闭还是在学校里呢。
罗德不禁自嘲的一笑，在学校里每一次关禁闭都是和弗列特一起的，之前的几次是因为互相看不顺眼而大打出手，之后的几次，则是联合起来和看不顺眼的高年级生打架。
这中间戏剧性的转变是因为什么来着？
他记得开头，因为同样优秀的学业而成为学生代表的两人在一起商量运动会致辞的时候，他透露了自己的理想，满心以为会得到同为优等生的弗列特的赞成与钦佩，结果对方只是冷笑着说：
“什么啊，你的理想只是要活出别人的人生吗？”
“……！”
“真是无聊透顶啊。”
结果两个人打了起来，然后一起被撤销了学生代表的资格。那是他们第一次被一起关禁闭。
之后他们一直冲突不断，互相都不认可，虽然附加的竞争效果是学业的突飞猛进，但两人之间恶劣的关系一直被教官们头疼着。
是因为什么而完成了两人关系上戏剧性的转变？新兵们的操练声仿佛启动了他脑回路中某一沉睡已久的储存区域，弗列特的年轻的脸一再的出现在眼前。为什么每一次的冲突都会以大打出手为结局呢？对了，其实是因为自己根本无法回答弗列特的质问，他在逃避。直到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天……
蓝色的光仿佛撕裂了墙壁，罗德清楚的记得隔壁的禁闭室关着那个让他看到就火大的人，现在他想干什么？打算在禁闭室里继续打吗？原本就光秃秃的白色的墙壁在光中变成了一扇厚重的铁门，马斯坦用力的推开了门，一脸稚嫩的坚决。
“我想和你谈谈！”
年轻的军官如是说道。
“哈？”
“我知道我们之前有很多冲突……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要和你谈谈。”
罗德看着这个将青春的青涩全都坦率的写在脸上的年轻人，习惯性的冷冷的一笑。
真像啊，在一次被关禁闭之后，罗德鼓起勇气追上了弗列特。
“我想和你谈谈！”
那时的他说了一样的话，而弗列特亦是同样的反应。
然后罗德走出了那个愚蠢的梦，开始走上“杰拉米尔·罗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