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独处(1 / 1)
世欢和苏嬷嬷走了以后,气氛忽然尴尬起来。或者说,我自己一个人觉得尴尬。刘慕怡然自得地夹菜,吃饭。自成婚之夜,刘慕与我独处的时间很短。
除了受伤那些天,他频繁过来督促我喝药、休息……
似乎从未和他同在一个饭桌上,这样的独处。
仔细一看,刘慕的修养极好,就连吃饭也是慢条斯理。和王兄、明辉效仿东楚文人不同,他似乎天生便是如此举止儒雅。
他双眸灿若星辰,面容清瘦俊雅,这副样貌竟是令人百看不厌。
“再看,眼珠子该掉饭菜里去了。”他抬眼看着我,一脸揶揄浅笑,“先吃饭吧。真想看的话,晚上回屋让你从头到尾从外到内看个够如何?”
偷窥被逮个正着,我的脸窘迫得滚烫,耳根子也像火烧似的。
“没兴趣。”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眼。
话一说完,我马上就后悔了。这不是充分表达了我对他的排斥及厌恶吗?眼珠子一转,忙不迭纠正:“王爷别误会。我是看你脸上沾着米粒,挺有趣的。”
刘慕一听拧紧眉头,摸摸嘴角,发现脸上什么都没有。
他不怒反笑,目光不掩调侃:“你撒谎的模样也挺有趣的。”
我心虚,埋头趴饭,讪讪地狡辩:“不,米粒刚掉了。”
寂静,尴尬。耳边仿佛能听到紧张的心跳声,连呼吸是喘不过气来。胡乱吃了两口,味如嚼蜡。都说酒能壮胆,我忍不住多喝好几杯。最后放下碗筷,“王爷慢用,我先告退了。”
转身走了几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不对啊!这是我的玉栖院,该走的人好像是他吧?
再回头,刘慕早已用完饭在屋子里踱步,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不走,我走!可是,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我挽起袖子,使劲浑身解数。
“不必费劲了,这门方才从外头上了锁。”
“怎么会这样?”
我焦急得连声喊人,竟无人答应。疾步回寝屋,想翻窗出去叫人,没想到连窗户都被钉得死死的!我急得干跺脚,刘慕倒是自在,喝着小酒,泰然自若:“院子里的下人包括你那贴身丫鬟怕是被世欢和苏嬷嬷支走了。至于门窗,下午就被钉紧了。这会儿我们俩谁也出不去。”
他这一提点,思路顿时明朗起来。难怪下午世欢缠着我讲故事不让我回玉栖院,原来一早就和苏嬷嬷策划好了的!
“既然你已经看穿了,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如果说我是不知情而入了局,那么刘慕呢?他到底是何居心?
“世欢自小被皇兄惯坏了,刁蛮任性,胆大妄为。她想做的事,不达目的誓不甘休且乐此不疲。这次我若不乖乖配合,还会有下次、下下次……她乐于成全我们的好事,我何乐不为?而且起初我以为你是知情的。”
刘慕的话并无恶意,在我听来却是无尽讽刺!
这时候给自己台阶下,早干嘛去了?他不喜欢我,新婚之夜借口逃遁不知在哪房佳人温香暖怀,又摸黑回新房照顾彼此的颜面。然后是接连数月的无视和冷落。换了谁,性子再好都觉得是一种耻辱。
我既对他不上心,也就无所谓在不在乎。
现在,他竟是这般看我?
我冷笑:“呵,王爷真是善解人意!只是不知慕容璎姿色浅鄙,还是才艺不佳,入不了王爷的眼。这些我都认了。但请王爷不要看轻我!我不屑也没有低贱到用这种手段去挽留一个人!”怒极脱口而出,“我若真心喜欢了谁,只会光明正大地去争取。没了心的身子不过是具行尸走肉,我不稀罕!”
烛影摇曳,满室寂静。他倒酒的动作僵持片刻。
我自觉失语,心中一窒,抿唇噤声。后面这番话好像我盼着他早死好去改嫁,又有点怨妇带着一腔孤冷凄恨的意思。刘慕会怎么想我呢?
“误你至深,抱歉。”他目光一凝,微低头,“我自罚三杯权当向你赔罪。”
一个‘误’字扰我心潮涌动。我始终捉摸不透,他是误会我至深,还是耽误我至深?或是两者兼有?不容我多做思考,刘慕把桌底下的酒坛捧上桌,提议:“漫漫长夜,相对无话岂不无趣?不如我们行酒令如何?”
三两坛酒是世欢留下来准备灌醉刘慕的。一想起在宫宴上对诗行酒令惨败的下场,我不禁犹豫再三。倒不怕刘慕会趁人之危对我做出什么事,而是南莲不止一次抱怨我的酒品很差。刘慕道:“那换个游戏玩,规则很简单,我保证你能轻易上手,也不会为难你。”
游戏规则确实非常简单。一人提一个问题,对方必须如实回答,答不出来或不愿意回答可以选择沉默以酒代替。我们俩都乐于接受以这样的方式盘问对方——
“你不喜欢我又有能力拒绝,为什么还要答应娶我?”
“迦柔王暴虐成性,甚至以酷刑凌虐近侍取乐。我只是很好奇他的小王后是什么样的女子以什么样的方式坚强地活下来。与其落到别人手里沦为玩物,不如我接着。”
原来他是在可怜我。
“你王兄要你嫁到东楚有何目的?”
刘慕显然是有备而来,问得一针见血。
“……”我自觉地喝一杯酒,“你为什么突然把玉瑾软禁起来?”
听说玉瑾这事是府邸禁忌,私底下不让议论。
刘慕额头青筋动了动,神色一凛,抓起执壶昂首灌完。
我以为他这是沉默,不料,他说:“她犯了不该犯的错,纵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能容许。”
停顿片刻,他问:“以你王兄的野心绝不止区区一方北凉,你是他派来的内应?”
“你怎么……”知道的?我瞪大双眼,话还没问完连忙掩嘴止住。
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可是这一问就会暴露了我的身份和直接目的。索性沉默乖乖喝酒,随意问道,“成婚前你为何派人暗杀我?”
“……”他沉默,捧了酒坛子直灌。一抹唇角酒渍,“你想破坏东楚内政制造混乱好让你王兄有挥兵南下的可趁之机?”
“……”什么都不用说,喝酒。
刘慕把我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细数了遍,盘问了遍,他对我的行为可谓了若指掌,甚至看破了我给皇后出主意,让太子假意失足坠马,借重伤在身躲过出征这一劫。
绞尽脑汁筹划良久的事,让他三言两语就拆穿了。
他的问题越来越犀利,直戳重点猜透我的企图。可我对他却一无所知!就连初时以为是他‘软肋’的玉瑾夫人也被打入冷宫。几乎是毫无弱点!
可是,这些他都是怎么知道的?从何而来的结论?
我也耍无赖,张口问些根本就答不出来的问题,比如天上有几颗星星,府邸的池塘有几条锦鲤,城中有几个孩童……最后问多了,我干脆什么话都不说,打断刘慕的问题直接灌酒,我一口,他也一口,配合默契。三两坛子酒很快就让我们俩给喝个精光。
脑袋昏昏沉沉的。
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刘慕双手拥着我,还在睡觉。我不敢乱动,斜目望去,才发现,他身上只穿了件贴身中衣!而我也衣襟半敞……
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鼻子忽然发痒,忍不住打了喷嚏,刘慕也被惊醒了——
“昨儿晚上……”
我好像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不会跟他摊牌了吧?
他干咳两声,别过脸,拖起锦被把我裹紧,“抱歉。我无意冒犯你,只是向来畏寒,休息时会无意识往温暖的地方靠过去。”
然后迅速起身。虽然他很少留宿玉栖院,但苏嬷嬷还是象征性地在衣柜里备下他的衣裳。他拿了一套青衫披上。
看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恒王神情尴尬,颇为有趣,忍俊调侃:“呵呵,王爷不必紧张。就算发生了什么,我是你的女人,那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被自己的女人吐了一身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还真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
他轻笑着反击。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见地上一袭白衣沾染秽物,顿时窘得无地自容,“我……我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我隐约记得,好像抓着刘慕干什么来着?
“你是指拿着剑口口声声说要跟我同归于尽吗?嗯……不止这些。想来你该记得的,还要我多说下去吗?”刘慕摸摸我的脑袋,微笑里,目光深不可测。
然后,被他这么提醒。
我恍然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是北凉内应,誓死效忠北凉,既然让刘慕看穿了身份,那就杀了他。
于是,我随手抄起家伙……后来我很丢脸地被他三两下给制服了!我打不过他就哭,耍赖撒娇,哭累了就拿他的衣服擤鼻涕,又吐了他一身。还把他的衣服给剥了说是要给他换衣裳赔罪,然后使尽各种媚态诱他……
怎一个丢人了得!
头疼。昨晚那个撒酒疯的人是谁?不管是谁,一定一定不是我!
刘慕见我一脸窘迫,假意为难皱眉,连声摇头:“啧啧啧,饮酒误事此言非虚。看样子,今后该管着不让你饮酒才好。我也就罢了,这要换了旁人只怕把持不住,后果不堪呐。”言罢,他朗声大笑。
苏嬷嬷适时地解开门锁,含笑带着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刘慕也不多做逗留转身就走。我对着铜镜深深陷入一个困惑,扭头问南莲:“我是不是长得不够好?”
“公主说什么玩笑话?!北境佳人你自称第二,可没人敢居第一了。就你这容貌还不够漂亮,让平凡女子情何以堪呢?”南莲嘴甜,捧得我跟天仙似的。
是啊。我称不上天下第一美人,论身份地位、容貌才情,都堪上等。在北凉,多少男子翘首垂涎。偏偏我的夫君,他从未把我放在眼里。
还是他嫌弃这具身体成过婚,无异于残花败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