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宫宴(下)(1 / 1)
“这就可惜了。臣妾还想欣赏玉瑾舞姿呢。恒王妃有所不知吧?当年玉瑾随王爷赴宴即兴一舞,惊艳四方,轰动长安城。当时太子还闹着想纳为侧妃呢,后来知道是恒王妾室才就此作罢。”
宸妃话刚落音,皇后隐隐面露不悦之色,却是略微蹙眉,尴尬一笑:“倒也不可惜。玉瑾没来,本宫特地请了一位特别的乐师,诸位王妃可有耳福了。”
“母后说的可是昔日珈柔三皇子斛律明辉?”
“世欢真是聪慧过人啊。不错,是他。”
几位王妃倒吸一口凉气,异常震惊。
“母后,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请到的人呢!”
宸妃也是颇为诧异,应和着说:“此人架子大得很。除平阳王外,连皇上都没放在眼里。哼,不过是一介亡国奴,何至于如此嚣张呢?”
“是啊是啊!上次太子哥哥也被气得够呛的。这都拿刀架他脖子上威胁他弹奏一曲,他愣是不肯。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我成婚那夜的盛宴,昌平没有出席,自然没见过斛律明辉。倒是宸妃的一番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平阳王萧成衍,当今除镇北侯外,另一位军权在握的异姓王,取裴肃而代之,领大将军衔,兼京畿大都督。当日威武将军通敌卖国,乃是平阳王率军平乱,一举剿灭叛乱军。与镇北侯不同,平阳王行事雷厉风行。长安市井有流言传平阳王府聚敛金银财宝不计其数,但朝中却无人敢狂妄提出彻查此事,替平阳王平息谣言。
斛律明辉一向洁身自好,断不会与这种贪财之人勾结在一起。我认识的斛律明辉是天之骄子,是不屑阿谀奉承的高贵君子。一个人可以变,但骨子里的傲气是无法磨灭的。借平阳王之手复仇也好,妄图复国也罢。他一定是在计划着什么。
她们说,昔日珈柔王族,大都被诛杀或发配南方边境为奴。唯独他斛律明辉,偏偏由皇上选中赏给平阳王为乐师,寓居于平阳王府。
再见斛律明辉时,他的脸上略显憔悴,眼底隐约透着忧郁神色。一曲奏罢,连昌平公主刚刚还是对他不屑一顾,但此刻只是望着他惊叹:“他长得真好看,琴也弹得真好。”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小人与恒王妃师出同门,恒王妃才是真正琴艺非凡。不如请皇后娘娘批个准,给小人与恒王妃同奏一曲如何?”
皇后瞥向我,询问道:“恒王妃以为如何呢?”
“是。臣妾就献丑了。”
其实,我想了好久。我的确是和斛律明辉一同学过琴,但我却忘了教我们俩弹琴识字的那个老师傅是什么模样了。宫女送来一张古琴,我坐在他身旁。他说:“就弹《凤求凰》吧。你还记得吗?”
言罢,指尖轻抚琴弦,他径自弹奏起来。而我只是凭着记忆拨动琴弦,对上他的节拍。一边弹琴,我一边低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希望你死,可我又不能这么做……慕容璎,你死了多好,死了我就不会那么恨你了。”
是的,在他们眼里,我是罪人,我的王兄暗中增派兵马联合东楚攻陷了他们的国家。尽管,我并未参与,但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把一切的过错都归咎于我的身上,正如万千珈柔子民那般憎恨我。
我以为我是不在乎的,可就在斛律明辉说出这番话的瞬间,我的心仿佛千刀万剐。若是别人,我可以不在乎。可那是斛律明辉,曾经关心我,照顾我的斛律明辉。我强颜欢笑道:“可惜……我还活着。”
话题就此戛然而止。他弹唱着: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
那是东楚流传已久的古曲,说的是一位男子对女子的无限倾慕与热烈追求。两人缘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而后竟脱离礼教束缚,长相厮守。他们该是有多深情才有这莫大的勇气私奔呢?
斛律明辉低声浅唱,恍如天籁之音。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映着漫天桃花纷飞,他抬眼朝皇后等诸位妃嫔竟是含情脉脉的。深情浅唱,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竟未察觉一曲终了。我起身离开之际,他突然抓住我的衣袖。
“大胆,低贱乐工怎敢对王妃如此无礼?”说话的是站在身后的苏嬷嬷。她只知斛律明辉纵然往昔身份何等高贵,如今也不过是一介亡国之奴,殊不知我与他是旧识。台上有众人明眼瞅着,像是在等待一处好戏的上演。她们是知道斛律明辉与我相识,她们也知道斛律明辉对我心怀仇恨。
“小人不敢。只是王妃东西掉了,小人一时心急,冒犯了。”
他俯身从地上拾起一个香囊,交到我手上的时候,凝神低声嘱咐道:“逃走吧,东楚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说得对。东楚的确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可我是北凉公主,又岂能弃两国盟约于不顾呢?斛律明辉如今是平阳王府的人,日后立场不同,我们彼此敌对,相互攻击,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也许有一天,我的剑会指向他。但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良禽择木而栖,平阳王不是什么明主,你好自为之。”
我接过香囊,背对着他,径直走回原位。清风吹拂,隐约传来他的回复:“我非贤臣,不过乱世小人罢了……”
之后,我便随皇后等人一同赏花,坐等品尝糕点。宸妃提议以花为题作诗,作得好的有赏,做不出来的则要罚酒三杯。北凉与珈柔一向崇拜东楚文化,我自幼有学习东楚语言、文字,在珈柔也有先生教习,可在诗词歌赋方面却是极为薄弱的,几番游戏下来,输得惨烈。皇后对我倒是颇为照顾,见我喝得满脸通红,最后为我解围,免去我饮酒惩罚。
那时醉得有些恍惚,还是由苏嬷嬷一路搀着回王府的。南莲吓坏了,忙是为我灌醒酒汤。又替我命人准备沐浴更衣,收拾发饰的时候,南莲焦急万分:“咦?盛海花怎么不见呢?我就说不能天天戴吧,万一弄丢了谁捡了去可如何是好?”
她放下手头的活,满屋子翻箱倒柜地找。南莲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放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我不管,偏偏去关心一朵可有可无的花。
“嗯……送人了。”
“什么?!你、你、你竟然送人了?!!那可是无价之宝!陛下当初犹豫好久才决定给您的。苍天啊,你都在做些什么?!!疯了疯了……”
屋子里顿时传来惊天地泣鬼神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