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远嫁(1 / 1)
漫天雪地里,迎亲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往东前进。
两年前,也是在这苍茫大雪之际,那位东楚将军护送我回归故里。如今,又是他前来迎亲护送。毕竟将来总有打交道的机会,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将军怎么称呼?”
“末将裴长陵。”
此言一出,我陡然愣了片刻,望着他:“昔日有威武将军裴肃名震天下,敢问与将军可有关系?”四年前,听闻东楚有位将军百战百胜,叱咤风云,以八千精兵横扫珈柔五万铁蹄,成了北境一个不败神话。更有甚者,但凡举起裴家军旗,北境三国士兵无不闻风丧胆,单在士气方面就一落千丈,更别提一鼓作气迎敌抗战了。只是继那场几乎神话般的战役之后,威武将军便在战场上销声匿迹了。
裴长陵眉头一拧,“东楚已无威武将军,请公主今后切莫谈及此事,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彼时初春时节,有股寒风迎面吹拂,凄冷肃杀。那一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想,他如此警告我,只怕无论我是北凉公主,亦或者是恒王妃,一旦触及威武将军之事,那都是无济于事的。王兄远在北凉君临城,而我那素未谋面的夫君恒王且不论他愿意保全我与否,纵然他尽全力保护我,听裴长陵的语气杀身之祸是毋庸置疑的。
令我好奇的是,裴长陵究竟与裴肃将军有何关系。
他既没有承认有关系,也没有否认。
话说到这里,南莲突然高呼:“快看!前面有人!”
顺着方向望去,只见前方马蹄卷起尘土飞扬,似有一大批人马正朝我们赶来。有面旗帜迎风猎猎,赫然印着一个字:恒。那是恒王派遣来迎接王妃的护卫。带头男子锦衣华服,玉冠束发,却不是潇洒俊逸的美男子。裴长陵望着来人,凝神思考。
“哎呀呀,裴将军这番辛苦了。恒王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打赏你的!接下来的几天,你且稍作歇息,好好跟本王我配合,我一定会保护好王妃的,就不劳你操心啦。”说着,恒王从袖子里掏出证实身份的令牌,裴长陵这才跪下听命。
“公主啊,这……这不会就是未、未来的驸马爷吧?太委屈您了!陛下怎么能把您许配给这样的人呢?”南莲凑到我耳边说,急得直跺脚。
“喂,跟你家公主咬什么耳朵呢?要咬耳朵,也该本王我啊,哪轮得到你一个小丫头?”恒王伸出咸猪手搭在我肩上,一副色迷迷的模样,笑道“是吧,我的王妃。世人都道北凉公主国色天香,貌美如花有倾国倾城之姿。今日一见,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呐!”
这是在讽刺我吗?
我眉头微皱,正欲发言。恒王咧着嘴乐呵呵,面颊上的刀疤却扭曲着,更显得狰狞可怖。他干咳了一下,纠正道:“不对不对,是闻名不如见面。哎呀,我头发长见识短,就是粗野小人。我知道王妃宽宏大量,心胸广阔,一定不会跟本王一般见识的,哦?”
“王爷过谦了。能劳烦王爷亲自迎接,真是惶恐至极。只是,听说东楚中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新婚夫妇成婚之前是不得见面的。王爷急着跑过来,怕是落人口实,似乎有些不妥吧?”我向后退了几步,巧妙地躲掉他那不规矩的手。
“哎呀,说得也是。不过这见都见了,也无所谓了。本王我爱咋滴咋滴,谁管得着?谁要是敢说闲话,本王我就咔嚓掉谁!没错,咔嚓掉!”恒王一边说着,一边比划咔嚓的姿势。这一举动,没把我吓到,反倒把南莲吓得直哆嗦。
本该身着东楚皇帝御赐的锦绣嫁衣,头盖红绸巾,不让恒王瞧见真面目。只是从君临城南行至东楚,路途遥远,这一身繁琐复杂的衣裳穿在身上实在诸多不便,这才换回普通便装。既然让他见了真容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由于原定婚期将至,我们一行人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往皇都长安。在恒王的坚持下终于不用夜以继日地赶路,可以在驿馆里稍作休息一夜。南莲一面打理床铺,一面担忧道:“都说东楚乃礼仪之邦,这恒王怎么看都不像皇室宗亲,像……像……”
“像乡野莽夫。”我补充道。
“对,没错。”南莲点点头,说:“他还动不动就想杀人,这万一什么时候发起疯来不会也把这疯病发泄在您头上来吧?公主,这实在太可怕了。要不……我们逃吧。有墨影在,我们逃得掉的。”
墨影戴着□□假扮成东楚侍卫模样,双手环臂,手握长剑,倚墙闭目养神,一听闻有人提及他的名字,瞬间睁开眼睛。他似乎听到了南莲那番言论,目光执拗地凝视着我。似乎在说:我可以帮你逃跑。
我的脑海里浮起恒王那张丑陋的面孔,粗鄙的行为,顿时阵阵心寒。狰狞不堪的伤疤像一条蜈蚣划破他那半张黝黑的脸孔,一袭华贵绸缎锦衫,掩不住身上粗鲁莽撞的内在性子。令人捉摸不透的是恒王的那双‘咸猪手’竟白皙如玉脂。一点也不像表面上一副舞刀弄枪的莽夫形象。听说恒王体弱,常年在府中养病,不问政事。他的双手白皙也就极为正常,脸上肤色黝黑又从何而来呢?
“公主,陛下也太狠心了。他怎么能把您托付给这样一个轻浮孟浪之人?”
“恒王是我自己选的,与王兄无关。”
言罢,南莲瞠目结舌。连墨影也朝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此事告诉你们也无妨。北凉与东楚联姻势在必行,东楚皇帝若对我有兴趣,当年珈柔亡国之时早就将我纳入后宫,何必至于此呢?可见,他想要的只是维系两国关系而已。一来我不想嫁给东楚皇帝被关在后宫里,二来据我所了解,太子跟诸位皇子正忙着夺嫡争位,而无论我选择谁都将对他有莫大的支援,因为那代表着北凉皇室的立场。这可能不是东楚皇帝想要看到的,所以我选择丧偶不久,在皇位之外,与世无争的恒王——东楚皇帝的亲弟弟。”
选择恒王还有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尽管这是在道德上所不齿的。那就是恒王体弱多病,天晓得他什么时候会挂。王兄答应过给我选择权,只要恒王一死,我就可以自己选择将来度过余生的良人。
我抓起临行前王兄赠予我的宝剑,拔开剑鞘,有凛冽的剑光闪过眼底。
哪一天我会拿着这把剑杀了恒王也说不定。
墨影摘下□□放在我面前,似乎想说点什么。我突然间茅塞顿开,笑着打趣道:“墨影果然好聪明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呐,今天就赏你吃好吃的,还有晚上也不用守在屋顶,好好休息去吧。”
没错。我能断定恒王带着□□,他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若说他不满意这段联姻,大可‘以亡妻尸骨未寒,不宜立即婚娶’为由婉拒。
思及此,门外忽然响起连续三下敲门声。
有侍卫在门外恭敬地请安:“叩见王爷!”
“都起来吧!”
人未到,声已远。
南莲在我的示意下及不情愿地打开门。我微笑着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夜深了,不知王爷到此有事吗?”此时,墨影早已识时务地消失了。
“咱俩这都是什么关系了,这么见外做什么?公主,我这是瞧着你长得花容月貌,害得我茶不思饭不想的。所以就命人做了桌酒席送来,看着你,本王我才能吃下饭。”
话刚落音,有下人瞧着恒王眼色端起酒菜上桌,根本不容我拒绝的余地。恒王径自坐下,挽起衣袖,抓着鸡腿开吃。满嘴油腻,笑嘻嘻地瞅着我,大声说道:“既然你是未来的王妃,也就是我的人了。来,给本王倒酒!”
“……”
我皱眉,伸手很不情愿地为他斟满一杯酒。
“我说王爷,我们北凉虽是小国,公主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岂容你当丫鬟使唤?哼,倒酒这种小事,当由我们这种小婢女来。”
素来胆小的南莲终于第一次发威。我心里一阵莫名的感动。
好样的。丫头,回头我要重赏!
望着南莲气呼呼的模样,我泛出微微感动的泪光。
“这丫头倒是伶牙俐齿的。怎么?难道你家公主日后伺候本王的时候,你也要代劳吗?”恒王恬不知耻地诡笑起来,一伸手搂住南莲的腰,这一下,将她拥在怀里。手脚开始有些不规矩,抓起酒杯往南莲嘴里灌,笑着:“来,怎么看你也算是有点姿色的小美人儿。呐,今夜服侍本王如何?”
南莲使劲地挣扎,却不敢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因为她知道搞不好就会连累我。
他此刻所欺凌的是我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丫头!我一时气愤,拿起酒杯往他头上淋下去。怒斥道:“泱泱东楚大国号称礼仪之邦,习孔孟之礼,堂堂亲王一副纨绔公子模样,若传出去真是贻笑大方!我北凉再不济,也容不得你如此欺凌弱小子民。你若无诚意,这姻不联也罢。”
恒王望着我,愣怔半晌才缓过神来。松开手,突然笑得非常诡异:“本王岂敢没有诚意呢?若是没有诚意,又怎么会亲自来迎接我这未来王妃?现在又瞧上了这丫头,今后你们可以姐妹相称一起服侍本王啊。公主迟早是本王的人,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你想代替这丫头也成……”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那么后悔当初的选择。
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了什么。既然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么我对他身份的怀疑也是理所应当。何况当时裴长陵初见时的神情,分明隐藏着诧异。
“阁下到底是谁?□□戴着可不好受,不妨撕下来吧。假冒亲王可是欺君大罪,调戏公主更是罪加一等。若告到东楚皇帝那里,林林总总算下来都是死罪。不过,你若肯坦白,本公主自当此事没发生。”
我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恒王,总归要赌一把。说这话的时候,我的额头与掌心涔出冷汗,脸上却竭力保持模仿他的那种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