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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山雨欲来(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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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聚轩阁茶楼是北洲消息最为通灵的地方,这茶楼为了招揽生意巧立名目:一楼所坐者多是本地富商;二楼便是官宦人家了。门口小厮见了那小老百姓便要横了膀子上去阻拦。如此嚣张跋扈必是涨了谁的势,附近一打听便知道,这茶楼背后的人正是叶婷云之父叶锦城!众人皆知道,他女儿贵为纳兰家大少奶奶,地方上的牛鬼蛇神自然是不敢怠慢无礼,连那平日里仗着堂口威势收取保护费的混混见了这天子牌匾便也小心翼翼绕道而行,生怕不小心触了霉头。因此,这茶楼的生意自是不错,这几年,他叶锦城也算是赚了个钵满盆满。

这叶锦城虽然是实际上的主子,平日里也甚少出现的,只派了信任的家奴看场子。这家奴名唤叶忠,五十岁左右,国字脸,面皮黑黑的,看上去身子骨倒是硬朗的很。这叶忠一年四季只穿长衫,脚上蹬皮鞋。人都说这人惯会察言观色,运筹帷幄。颇有‘张良’风范,人称——黑面智囊。祖上曾在清朝官居二品,后因牵扯康梁之祸株连全族,到了他这一辈,家道中落,后遇到叶锦城成了叶府管家。如今,叶家的家产都是这叶忠打理,没出几年,叶家生意便风生水起。叶家也位列北洲豪门四户之一。

一大早,叶忠便开始忙活起来,吆喝着下头的小厮将一应的茶点备好,众伙计都忙活起来,嘈嘈切切之声不绝于耳。备茶叶的、备点心的、还有烧水的。列菜谱的……那小厮丫头忙的不可开交,上上下下跑了不知多少趟,儿,活活的把那腿脚都跑了散了架。

忙的好一阵儿,王忠还要去房内后厨细细看了,点了头,方算是完了事。

众人皆是敛声屏气气的等着主子说话,王忠好生端看了下紫檀木桌上摆着的青瓷大茶碗,端的是胎薄质细、温润如玉。满意的点头。众伙计顿时松了口气。

不知是哪位人物要来,连王老板都亲力亲为,连那犄角旮旯处也不许有一丝的灰尘沾染。这聚贤楼每日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也没见这王老板如此谨慎过。

“老板,我们想问个不该问的事儿。”一小厮小心翼翼的试探。

王忠脸色顿时阴沉,拍了那小子后脑勺一下子,“不该问就别问!”

须臾,又正色道:“什么事?说出来。”

没法子,那小厮只得硬了头皮顶风,“我们想知道,就是——老板,今儿,这牡丹间里的客人是谁?”

牡丹间是二楼贵宾间,轻易是不对外人开放的,里头的一应陈设都是古色古香的紫檀木质地结构,今儿摆上的茶具也都是官窑的古董花了高价中标得来的。听说,还请了素味斋的主厨来侍候。要知道,那素味斋的菜可是北洲一绝,主厨又着实是个怪老头,普通达官贵人请他去自家做菜,这老头子也是好不给面子,不是说不去就是回没空去!这阵仗着实让这些见惯了达官贵客的人面面相觑,深吸一口冷气、手心儿里头握着汗珠子做事。

王忠笑道:“你小子平日机灵的紧,这会子倒是害怕了似的?”

那小厮面上一笑,看了看满屋子的人,垂首道:“老板您是见惯大人物的,平日里也没见谁能让您如此谨慎的。我们看着,是心里真的没底,生怕那臭手一抖,惹了贵客,吃不了兜着走。老板,您就说了吧,我们也好心里有个数。”

众人皆应声附和,都求老板说了。

王忠笑道:“这次,你们还真是该打了十二分精神好生侍候,不然,别说是我,就算大老板也会不高兴的。”

众人知道,他口中的‘大老板’指的就是北洲行政次长——叶锦城。自从来了这茶楼做工也没见过大老板长什么样子,是个长脸或是圆脸也不知道,只知道大老板是那北洲行政次长,和总理大人是亲家。

“啊?您说这话,我们这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了。这会子,连这壶也拿不稳了。”一小厮眼神儿瞟了瞟手里长嘴铜壶戏谑说。

王忠笑道:“你个猴儿精,要是办砸了差,看我不扒了你那身儿猴儿皮!”

伴着几声唏嘘,王允锃亮的皮鞋已然踏上了聚仙楼门前的红毯上。

王忠引着他进了牡丹亭。众小厮见人影去了二楼便看不分明了,楼底下喝茶的都窃窃私语道:“咦,那不是王公子吗?财政次长的公子。”

“是啊,怎么就他一个人先到了,接下来到的人怕是来头不小啊。”

“听闻他和纳兰家三公子关系很好,说不准今儿三公子也过来呢!”

“就是那总理家的三公子?”

“不然还有哪个三公子能有这样大的排场?你没看见这四下里都是军中的副官?”

“那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免得一会子一个不留神把小命折在这儿。听说啊,这三公子脾气可是坏的很那!杀人就跟打兔子似的,这头几天还毙了一个大学教授呢!”

“是吗?那我们快走吧,这热闹不是我们这些晋商看得起的。”

两晋商付了茶钱,匆匆戴上黒呢软帽‘逃之夭夭’。

牡丹亭内,香炉里散出袅袅香雾,一屏折叠风影壁将茶桌室和弹奏室隔了开来。

王允并未坐下,只是开了一扇窗子看了看下头攒动的人影,又转身问王忠:

“王老板,怎么我一来,他们就一个个的像是躲瘟神似的,巴巴的跑出去了?嗯?”

王忠沏了茶叶递上去,笑道:“王公子,大家都是觉得您大驾光临必是有什么大事在身,不敢多多打扰,故而回避。”

他吹了吹茶末子啜了一口,笑道:“我说,王老板,你这儿就只招呼人喝茶?什么唱曲儿的一概没有?还是怕我吃了她们,您老金屋藏娇把她们藏起来了?”

王忠拊掌,那屏风后头便传过来阵阵古筝曲,高昂处如高山般雄浑壮丽,低回处犹如江南水乡般宁静怡然。王允以手指节为媒叮叮咚咚拍打桌子沿。一曲已罢,王忠笑道:“公子觉得可还入得耳?”

“很好,不知在下能否成为小姐的知音?夜伴婵娟曲中醉。”

掀了帘幕,一穿了绿色旗袍的女子于屏风处缓缓走至他跟前儿行礼问安,薄施粉黛已然倾城!

王允不觉呆愣在那儿,这女人倒是像她!一颦一笑尽态极妍,连那绿色双襟低开衩旗袍都和她的如此相似!这世上难不成还有两个她不成?那温柔巧笑,那惊鸿一瞥,没有八分也有了六分相似之处!

“你是?”王云问道。

王忠笑道:“哦,这是我们小店请来的书寓先生。”

北洲的书寓先生多是卖艺不卖身的,虽出身青楼却也是有几分骨气的女子。这女子琴技了得,怕是不是一般的书寓先生,王允又转念一想,这书寓也没少去过,怎也不曾见过如此清雅女子?模样竟然如此像她?不知三哥看了,会怎么想?

那王忠惯是会看事儿的人,这会子,早就屏退左右,只留了那女子和王允独处。

虽是在风月场子玩惯了的,可是如此女子却不能唐突,只请她坐下说话。

那女子款款坐下,垂眸不语,一看便是那‘卖艺不卖身’的凊倌人。

“你——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那女子轻启朱唇,声音如入秋细雨般柔腻,“回公子话,白芸缇,苏州人士。”

“苏州人,那是个好地方。”王允一时有些语塞,便啜了口茶又顺手拿了那精装小盒里头的萨其马送了她跟前儿。那女子羞赧一笑,宛若芙蓉花出水。

近处一看,却觉得更像,说话的神情也如出一辙,为什么?那段难以启齿的心事他已渐渐放下,可是,今儿却让他看见这个女子,偏生这女子和三嫂长得如此神似!

须臾,王允才缓了缓紧绷的神经,“你的书寓叫什么名字,在那条街上?”

“浣花书寓,在北大门东四胡同里头,那地方公子这样的人还是少去吧。我已是红尘人,公子犯不上为我去那种地方。”

说到‘那种地方’她眸子里腾了一层飘渺薄雾,脸上写满了苍凉。嘴角却是弯弯的。

“我要是替你赎身,你可愿意?”

听了这话,白芸缇自是喜不自胜,这些年如飘萍一般,靠着一手的琴技过活,身边姐妹早已离开书寓去了那泥淖中,只是为了挣多一点钱便一个个把自己卖了!她只是想攒够了钱替自己赎身。无奈,这卖艺的钱还不够那领办婆姨揩油水的,挣了十个大洋至少被她们弄去七个,那剩下的钱还不够每月的脂粉钱,哪还有多余的赎身?这些年,她也是认了命,总想着哪天活够了就自己结果了自己。大不了就是一具尸体而已。

可这王公子一见面便提了赎身的事情,着实有些唐突,连王老板都对他如此的恭敬,想必定是个豪门显贵,他要帮她赎身,莫不是想要她当他的——禁脔?

王允猜出她心中顾虑,“你是觉得我存心不良?”

一席话,让她手心一抖,“公子若是想让我做那外室,请恕我不能接受。”

王允啜了口茶,笑道:“小姐想多了,我王允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从来不会强迫女人,替你赎身只是因为——其中缘由不说也罢,那浣花书寓的领办我认得,赎身以后,你便是自由身,至于去哪儿,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王允没有关系。”

她款款起身,行了一礼,“公子大恩,白芸缇无以为报,只能每日菩萨前为公子祈福,也算是我的心意。”

那王允将她轻抚,这一幕却被站在门口的纳兰宇等三人看的分明。

“这是演的哪一出?”

“是啊,王允,这《玉堂春》唱到那一段儿了?给哥们我好好说道说道?”那白芸缇一看情形早已欠身行礼退了下去。

说话的二人其貌不扬,三十来岁模样,一个国字脸,另一个是目字脸。刚一进门,那小厮便捧了他们三个的貂皮大氅依次挂好,又上了滚滚的浓茶来。

一股袅袅茶雾袅袅升腾,四个人各自坐了,又拿了茶碗品茶暖手。

“咦,我怎么瞅着刚刚那位像个人?”国字脸男子笑道。

“像个人?像谁?”纳兰宇佯装不知,探寻般的问他们。他们几个自是都知道那女子生的眉宇间像极了关清婉。却又一想,说纳兰宇夫人像个什么风尘女子也是不妥,便都吞吞吐吐不敢开口。只是面面相觑。不曾言语半句。

目字脸男子敷衍打圆场,“咱北洲的人谁不知道,他王思道最是眼拙,上回,我们一起去法国领事馆办股票经营执照牌子的时候,见到他在法国留学时候的同学,人家是忙前忙后热情的很,你们猜怎么着?最后办出执照来的时候,这家伙竟然问我,这杂毛为什么对他这么热情?你说好不好笑?四年的同窗都认不出来了,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一席话,说的王思道(国字脸男子)红一阵白一阵,只插话指着目字脸男子笑道:“哎,我说叶伟业,你不说点有营养的东西,净拿了这些陈芝麻消遣我。”

叶伟业又指了指端了茶碗品茶的纳兰宇,“这三公子在这儿呢,你说话要注意些,我怎么消遣你了?啊?”

那王思道父亲是军部上将王宏凯,家世一流,如今经营了好几家的股票公司,凭着那南亚传来的橡胶股赚了不少。刚才一番说辞竟是差点得罪了纳兰宇,要不是他叶伟业打圆场这不定怎么收场。叶伟业是纳兰家大少奶奶叶婷云兄长,此人深藏不漏又深谙中庸之道,凡事两边不得罪,又想尽办法去两头捞好处。如今,在外交部任职。

纳兰宇笑道:“你们两个都是那吃饱了没事干的,报纸上的花边新闻都被你们两个占了去,如此,让我和王允往哪儿搁?我说王财神,你也忒没出息了,怎么总惦记别人的老婆?嗯?”

王允会意,噗嗤一笑,差点把口里的瓜子儿皮呛到喉管里头去,王思道那张国字脸顿时僵住,一次赌马中,他认识了那陆军少将的老婆——赵清韵,那女子生的白里透红,柔中带媚,王思道一看便喜欢上,只想着借机会一亲芳泽,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干柴烈火一点就着,频频幽会于香艳旅馆。坐下那等丑事。那陆军少将知道后便发疯般的找到王思道的老子讨个说法。

王宏凯得知此事,便是气的跳脚,只命军部的人五花大绑将王思道那不肖子鞭打的死去活来。最后,也是凭着权钱两字了了此事。

王思道垂了眼睑,“不瞒你们,我们家老爷子为了这事正恼我。三公子,你可得替我在老头子哪儿美言几句,要知道,他老人家最听你的话了。还说,同辈里头,三公子是最有才干的,连我这个嫡亲儿子都且靠后哇。”

纳兰宇睥睨他一眼,“你小子自己惹下的事,还求我说和,有本事别去干啊,既是坐实了罪名,便纳了做妾吧。”

王允附和,“是啊,思道哥,据说,那女子是个美人,现在又被夫家撵出来,你不帮衬,这谁管也不像话不是?”

王思道无奈点头,又着实心生不甘,只闷着头喝茶,幽幽茶香也品不出什么,只是觉得味同嚼蜡,这姓赵的女人本是想人不知鬼不觉的玩玩罢了,可没成想那少将竟是吃了豹子胆的,竟敢去找老爷子告状!弄的他现在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早知如此,就算那小女子是天仙也断断不会碰一个手指,没的找不痛快!

叶伟业坐在一旁喝茶,那长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心想这家伙在阴沟里翻船,玩女人反被女人玩了,北洲谁不知道,那小女子仗着有那么几分姿色便使出全身的狐媚招数到处勾人,那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那女人碰不得,偏生这王傻子上了贼船,这下子好了,让人家给坑了!那少将从他父亲那儿得了军衔,那女人从王思道这儿得了名分。这好好的一石二鸟之计果真是谋划巧妙。看似合情合理,仔细想想却仍旧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奇趣!如今三公子都发了话出来,这呆子只能好好把那狐媚娘们娶回去放在家里供着。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得往肚里咽!、

正心里乐得快活,忽听纳兰宇笑着问:“伟业大哥最近都在忙什么?”

这话儿听着像是不经意一问,却暗藏了玄机,叶伟业心头一颤,放了茶杯。“没——没忙什么,三公子还不知道我?无非是和以前一样,声色犬马逗猫遛狗的,没什么正事。”

“哦?那市面上怎么多了这么多外国货?他们说那些货都是您伟业大哥的东西?还有人说你这些洋玩意儿紧俏的很,赚了不少吧?嗯?”

现在,北洲强烈抵制外国货,这叶伟业仗着他老子威势便和那日本商行签了供货合同,私下里成了日本商行在北洲的代理商,外国汽车比国产汽车质量好,达官显贵自然趋之若鹜,买了外国货再换上自家的车牌,便大摇大摆的在路上开。叶伟业是个阳奉阴违的小人,表面上也是激进派坚决抵制外国货做出一副爱国商人的样子。这家伙倒是真不愧那‘儒商’的称号。

叶伟业手心一抖,额角滴下几湿津津的汗液,一时不敢再接口。

“伟业哥,论辈分我是晚辈,可我这个人就是有个讨人嫌的毛病,要是有人坏了规矩,不管是谁,我都得一管到底!”叶伟业一直笃信这纳兰宇继承了他父亲的铁腕手段,面上总是一副笑面虎模样实则是阴刻狠毒!这事如此机密却也被他知道了去,他不禁打了个寒噤。眉头突突直跳。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今之计只有把事情都往外国人身上推!

他猛然一跪,央求说:“三公子,哥哥错了,我真是糊涂啊,那些人三言两语竟是把我骗着签了那合同,我真的是被逼无奈啊,不然,我哪敢公然违背总理大人和你三公子的意思,明火执仗的干这些事?三公子,你就饶了我这次吧,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我保证还不行吗?不然,你就看在我们叶家和你们纳兰家是亲家的份上,看在你大嫂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哥哥吧!”

纳兰宇不耐烦的扬了扬手臂,穿了那貂皮大氅离了牡丹亭,王允紧随其后走至门口却又被那叶伟业拉住袖子,“三公子他——”

王允幽幽的拍了他手臂,笑道:“没事了,三哥就是想跟你说你的事情他都知道,马上就要大选了,您的那一票可不要放错了地方才是,嗯?”

叶伟业答应着点头,如同捣蒜一般,看着那汽车渐行渐远,才敢舒口气。

王忠见状,早已端了茶压惊,又亲自扶着叶伟业去了内室说话。

“大少爷,怎么回事?不是说闲聊小聚吗?”王忠问道。

叶伟业铺开茶叶沫子,吹了吹凉气,啜了一口茶,“我今儿是见识了,怪道我那妹子婷云说纳兰家上下除了老爷子最难对付的就是纳兰宇那小子,我是怕了,他竟然什么都知道,这心里跟那明镜儿似的,说的我直发毛,腿脚都软了。”

王忠大惊,他本以为纳兰宇不过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没什么大本事,不过就是仗着总理府的势力在外头狐假虎威罢了,没承想,如今,这大少爷都怕了他三公子了!可见,这人果然是个阴刻狠毒的绝色!可是,乍一看,这人都像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听闻这家伙整日在百乐门花天酒地,还创了一个大撒银元的新玩法,引得北洲名流贵公子竞相效仿。

“大少爷,您的意思是那三公子平日那些荒唐事都是装出来的,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叶伟业一怕大腿,站起踱了几步,转身道:“如今看他这人倒是有几分乱世枭雄的路子,他今儿来找我摊牌其实是为了让我们叶家一如既往的支持他父亲,本来,我还想利用窦治黄来牵制纳兰敬德,总想着,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们叶家在渔翁得利!如今看来,只能靠着纳兰家这一棵大树了,”

王忠道:“那样的话,我们叶家就摆脱不了他们纳兰家的控制了,大少爷,窦治黄那边还在等您的回话,离着大选还有三天期限,要是失去我们叶家的支持,那窦治黄怕是要败下阵来。”

叶伟业不耐烦摆摆手,眉心紧蹙,“王叔,我们现在是自身难保,还有什么心思去管姓窦的。罢了,这次就按照我说的办,回头我去告诉父亲去。”

在这次斗争中,纳兰宇仅凭着消息灵通便轻而易举的控制了整个局势,着实有‘四两拔千斤’的气势,北洲大户都传了一句话:大选全凭一张嘴,这张嘴就是他纳兰宇的嘴,上下嘴唇碰触几下便全然控制了一切。当然,隐藏在背后的是实力的较量。北洲大选就这样草草了事,全无什么minzhu可言,所谓的权利只是一纸空文。这次博弈纳兰家无疑是最大的庄家,其他家族只是庄家的陪衬而已,只能顺势而为。通过这件事,清婉才渐渐明白,原来,她的这个最亲近的枕边人是一个如此疯狂的赌徒!一个偏执的政治赌徒!他孤注一掷的将所有金钱投注在大选上头,只是为了满足他父亲的野心!然而,心悸之余,她还生出许多庆幸来,庆幸当选的不是那窦治黄,他是一个十足的保守派,渴望恢复清朝皇家世袭制度,废除国会。可是,他不明白一个道理,历史永远不会倒转,只会义无反顾的向前奔流着。

一股肃杀气铺天盖地袭来,秋天的萧瑟还未结束,冬天又来了。园子里头的泛黄的梧桐叶子还未曾落尽,还有碧池里头的几株残荷迎着飒飒的风声四处摇摆,似乎还在挣扎着站起。只可惜,花期已过,到处都是一片死寂。只看得见黑压压的树枝丫杈和那光秃秃的树干。

这一年,她本想安安静静的过,平日里依旧做些针线;翻翻抱书楼里的珍奇书本。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可又是那样难以启齿:用心做个贤妻。或许真是因为纳兰宇对她太过宠溺,外头的事情,她一概不知道,每每问起,那家伙也只是嬉皮笑脸敷衍了事,从来没个正经样子。她渐渐明白,他是一个极其霸道的人,在他心里,女人就是应该被捧在手上宠爱的。不过,她却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他的一切,包括那不讲情面的霸道。也许,这一世你能遇上许多人,爱你的、你爱的,可是却只有一个缘分,这缘分就像丝线把两个不相干的人纠缠在一起。清婉从未想过生活会如此让人不知所措,有时候,有些事,足以让你来不及思考就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沼。而这个泥沼就是她最爱的妹妹碧珠给她设下的。兴许是血缘这东西本就是难解的谜团,打小这丫头就跟着她玩儿,虽是同父异母隔了一层但却仍旧亲密无间。

纳兰氏听闻亲家戚姨娘身体微恙,便早早的备了礼又让清婉亲自送去,纳兰氏一向讲究礼数,这个出身豪门的大家闺秀把礼仪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在她心里头,关心戚姨娘身子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别让亲家看了笑话去。说他们纳兰家不懂礼数、不讲尊卑。

清婉坐了纳兰宇给她买的那辆新车,这一年,她也学会了开车,本就能自己开车过去,可是纳兰家规矩,主子出门必得要派了司机保镖一起过去,两辆车就已经是最简单的排场了。

刚到王府花园,王爷早已迎了上来,后头还跟着一众的丫头小厮,密密匝匝的站了好几排。清婉只是觉得她阿玛老了,那眼角皱纹不知多了多少,两个眼窝也有些发暗凹陷。这几年,他这个有名无实的省长参议着实干的辛苦,可谓是劳心劳力的苦差。若非纳兰家在后头做后盾,只怕,他这个官衔早就换了人来做。大清朝的时候,他本就是个闲散王爷,皇太后心眼儿里知道,体恤他是先帝之子故而放了外任,只让他去江南做个富贵闲人。

官场如战场,阿玛放不下那王爷的架子倒贴着曲意逢迎拍人马屁又不肯退职离去做个闲云野鹤,只能这样撑着,每次回家,阿玛都要把清婉领去书房说话,无非是让她在纳兰家好好过,旁敲侧击的给纳兰宇说说他岳父现在境况,看看有没有希望高升大官之类的。

这些俗事,她早已听的不想再听了,只说,他家里规矩,女眷不能过问外头的事。

王爷急的拍桌子,脸色紫涨,“清婉,你还是我女儿吗?你知不知道,我把这一辈子的希望都系在你身上了!你——你竟然敷衍着不帮我,我升迁不过就是他纳兰家一句话的事啊,这都不帮?”说罢,又握拳咳嗽起来。

清婉拍着他的背,又拿了水喂给他喝,“阿玛,官场黑暗不如及早抽身啊!如今,您已是六十几岁的人了,还图那些个虚名干什么?”

王爷气的大喘粗气,他这一辈子不肯示弱,骨子里头就是一派贵族习气,又不肯服软。这会子,早就一甩门出去了。

清婉嘴角噙泪,自己的阿玛,她又能怎么办?想当初,把她这个女儿派去纳兰家,目的在明显不过:就是等着她在纳兰家站稳脚跟,再向他们家讨官做!她这个女儿就是个筹码罢了。没成想,这个筹码偏偏是个不会筹划的,连个一官半职也要不来。白白的枉费了他的一番心思。这北洲官场上的黑暗绝非是他阿玛这种前清遗老能适应的,若是真的有了实权,只怕他这性子早晚被那些人算计了去。这些心思,偏偏她这个阿玛一点也领会不出。

却说清婉刚到戚姨娘屋里头,便闻到一股子刺鼻的药味儿,丫头梅香正端了汤药过来,远远的从廊子那头过来,走至跟前儿正要给她行礼问安,却被她一把拉住,将那放药的案子接过。

梅香惶然,“格格,使不得,这是下人干的活。”

清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端了案子进屋。

戚姨娘正病着,面容憔悴,连那最喜欢的黑色蔻丹都没了光泽,清婉轻声唤道:“戚姨娘——姨娘。”

那戚姨娘闻声睁眼,无力扶着她的胳膊坐起来,“姨娘,来,喝药。”

梅香顺势拿了个枕头搁在她身子后头,酸苦的中药一口口的喂到她口中。一碗药已经尽了,又拿了冰糖圆子含着。戚姨娘眼角有些湿了,倒是清婉只是微笑着,不肯流泪。唯恐病重之人不宜听见哭声。

她握了清婉的手,喉咙一紧,便落下泪来,“清婉,我——我对不住你啊,没成想你还能来看我。我——我这”话还未及说完,便猛烈的咳嗽起来,梅香忙递了绢子上去,又喂水。清婉拿了那绢子面一看,上头竟是一滩骇人的鲜血!又恐她看见伤心便悄悄掖在棉旗袍袖口里去。

清婉拿了自己身上的素绢为她揩去嘴角余泪,“姨娘,都过去了,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碧珠枪一个风车,您见了,还说了好些话,还记得说了什么吗?”

戚姨娘勉强笑了笑,“我说了什么?真是记不得了。”

清婉笑道:“您说啊,我和碧珠可是一家人,即是一家子就无分彼此。谁玩都是一样的。姨娘,过去的事情,我真的忘了。”

戚姨娘歪在床头叹了口气,“我这个姨娘可算是坏事做尽,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是老天爷让我赶紧去找姐姐,好让她好好骂我一顿,我只是盼着,盼着能见到碧珠那丫头最后一面啊,清婉,清婉,你帮帮姨娘,把碧珠那小蹄子给我找回来,我想她!”说罢,眼泪又簌簌落下。清婉只以为戚姨娘这次是微恙,看着脸色倒是像沉疴痼疾,不觉又红了眼圈。

清婉对呆立一侧的梅香道:“梅香,没听见主子想见碧珠格格吗?还不快去叫来!”

戚姨娘却一把又拉了她的腕子,哭道:“不怪她,是碧珠那没良心的,整天跟着一群人在百乐门瞎混,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人了,你阿玛也带人去找过,都被她身边那些纨绔子弟轰出来了!如今,我只剩下半条命,只有这么个孽障祸胎,只想着闭眼前能见她一面。”

清婉错愕,印象中碧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是上流社会的名媛淑女,她怎么会,怎么可能会去百乐门那地方玩乐?清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她对百乐门并没有看低的意思,可是碧珠她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孩,整天在那地方瞎混确实危险之极!

要知道,那些纨绔富家子弟整日混迹在百乐门就是为了猎奇,碧珠这种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很轻易的就能进入他们的视线!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拧眉,“姨娘,你和阿玛好糊涂,都好几个月了?碧珠那样的——哎,算了,我现在就去把她找回来,梅香,好好侍候姨娘,我先走了。”

熙熙攘攘、香粉阵阵,她独自开车去了传说中的百乐门,果然是个高级地方,不过,她早已无暇欣赏这靡靡之音,站在一楼的大理石地板上往上看去,浮华美好的旋转楼梯映入眼帘。她拢了拢棉旗袍外头的淡紫色妮子大衣,深吸了口气。毕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总是有些紧张不安,可是,一想到她那年幼无知的妹子,那心悸便也去了一半,剩下的只是愤怒和痛心!

一眉目清秀的侍者横臂拦下了她,“小姐,您是来找人还是?”

她一转头对着那侍者说,“我是纳兰宇的老婆,回头,我给军部挂个电话!”她已没有什么理智,只恨不得马上找到碧珠,把她拖到她母亲的床榻边去,让她大小姐看看,她母亲变成什么样子了!而她却在这儿轻歌曼舞,乐得逍遥!

那侍者接着放了手躬身行礼,“夫人好,刚刚得罪了。小的实在是不知道——”

还没等他把请罪的话讲完,清婉早已失去了耐性,径直奔了二楼舞厅里去。只留给那侍者一串高跟鞋踏地板的声响。

烟雾缭绕间,她看不分明,只得一个一个的找。

“小姐,出局多少钱?啊?”一个大掌拍了她肩头一下。她转身过去,几个衣冠楚楚的男子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上下打量着。

“问你呢,出局多少?我们几个都能侍候的来吧?啊?”一留着小胡子的男人邪笑着问她。

她恨得咬牙切齿,喝道:“滚!滚出去!”

“吆喝,小娘子还挺有脾气啊,大爷我——”

须臾,那邪笑变成了求饶,清婉抬眼一看,刚才调笑她的那几个人都齐刷刷的跪在王允面前求饶。

“王公子,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位小姐是您的女人,要是——”

那些人竟然误以为她是王允的女人,这——

“去警察局找王局长领五十棍子去!滚!”

几人闻声遁逃。

王允依旧是面上含笑,一副纨绔模样,似乎每次见到这人都是她最为狼狈的时候,可是这狼狈却偏偏都被他轻易化解,也许,这也是冥冥中注定的。

“您来这儿,是为了?”他似乎有些惊讶,印象中,他这个三嫂可是大家闺秀。这会子,偏偏出现在这声色犬马样样俱全的百乐门?

“我——找我妹妹。王允,你见过一个叫碧珠的女孩吗?身量和我差不多,嘴角有一颗美人痣……你见过吗?”

他的确知道,最近这百乐门来个了漂亮小姐,名唤黄英,可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妹妹。可是那黄英俨然是一副交际花做派,北洲有些权势的人都能拥有她!那种人怎么可能和她妹妹扯上关系?

“现在,夜场还没开始,我领你去后头化妆间看看吧。这儿的女孩子一般都在后头化妆间里头梳妆打扮。”

她点点头,跟着他去了化妆间。从舞池到化妆间只是一点的路程,她却是像走了好几年那样累,她怕,怕一推开化妆间,碧珠就坐在里头,浓妆艳抹的出现在西洋镜里头。

王允已经推了门把手,化妆间大门大开,她咬咬嘴唇,强装镇静的看进去。

莺莺燕燕中,她赫然出现在眼前,好像还改了名字,只听别人叫她——黄英!

她腿脚顿时软了下去,扶在一旁的门框上。止不住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

碧珠俨然变成了一个风情万种的交际花!丰满的嘴唇上涂满殷红、酒红色的蔻丹映着头顶上的玉兰花灯闪闪发光。还有她身子上套着的那一袭粉色低胸长裙,胸口大腿露出大片的雪白!

清婉指甲抵住手心的肉,陷了进去。疼的没有知觉。

王允见状,早已命众人回避下去。浓浓的脂粉香味笼在姐妹俩的头顶上。

她抓着碧珠胳膊问:“你怎么了?啊?到底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你告诉姐姐!”

碧珠轻松一笑,食指中指夹了一根女士香烟,轻吸一口,迷迷离离的吐出撩人的烟雾。清婉一向闻不得烟味,这会子便送了手,那绢子捂住鼻子咳个不停。

“我说,姐姐,你也真是的,连个烟味也闻不得,哎——真不明白,你这样的女人,那姐夫怎么还爱的跟那眼珠子似的。”

她抬眼看着碧珠,“你说什么?”

“我说,他纳兰宇怎就看上你这样无趣的女人?”

她举手欲掌掴过去,只是那手却怎么也打不下去,她心疼的妹妹,怎么就变成这样子?

“碧珠,你告诉姐姐,你是不是被什么人骗了,还是什么人逼你,你告诉姐姐。”

碧珠笑道:“没人逼我,我现在挺好的,要房有房,要车有车。我要什么他们就给我什么。”

清婉苦笑,“没人逼你?”

“是啊。我自己想要这样的生活。”

她抓起碧珠的腕子,“戚姨娘得了重病!你知道吗?你这个做女儿关心过吗?你要是还有些良心就跟我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碧珠不屑一笑,抽了手回去,“笑话!跟你回去!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知不知道阿玛的钱都花光了,我们王府已经是个空壳子了,瓜尔佳氏败了!彻底完了!怎么?他纳兰宇连这些都不告诉你吗?他可真是个好丈夫,好男人,什么都不告诉你,我的好姐姐,清醒清醒吧,我们没有家了!知道吗?王府花园都被父亲抵押在银行了!知道那老头拿钱去干吗了吧?去贿选去了!结果呢,还是个挂名参议!哈哈哈哈。不久,那房子就要被银行公开拍卖掉了!而我,瓜尔佳.碧珠,只能靠着自己的脸蛋混饭吃!懂吗?”

“什么?不可能的,你骗我,是不是?”她脚底一软跌了下去,大理石地面上的凉气侵入膝盖,滋滋的痛疼。

碧珠半蹲着身子,笑道:“姐姐,外头不是说你是什么第一才女,上学的时候我就不服气这个,我样样都不比你差,凭什么人家都只喜欢你而不喜欢我?老师学生如此,两宫皇太后也是如此偏心眼,我可是实话实说,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的丈夫,我那好姐夫,问问他都对我们瓜尔佳氏做了些什么好事?只有阿玛那个傻子被人家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呢!姐姐,难不成你还天真的以为他纳兰宇对你是真的?”

一句惊醒梦中人,可是这个梦太美好,她真的不想就此醒来,哪怕是为了这个梦毁掉一生一世!可是,事实偏偏就是这般残酷,残酷到让她猝不及防!就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心在不停的滴血!阿玛是前清遗老,按道理来说属于败选的窦治黄一派,眼下,保皇派败下阵来,纳兰敬德自然是要重新洗牌,而阿玛也在被清洗之列!

纳兰宇竟然就这样看着别人把她阿玛推向悬崖!她觉得自己简直愚蠢的可笑,竟然相信了他那些有口无心的承诺和誓言!西洋镜里头映出她苍白的脸颊,依旧是那么美。就像是透明的绸缎上头晕染了淡淡的胭脂。纵横的泪水泅湿了眼睛,迷迷蒙蒙的,辨不清楚方向。

他真是太狠了,先是拆散她和陈成昱;然后让她糊里糊涂的爱上他;最后,竟是一丝希望也没有留给她!他一定觉得耍她这个傻子很好玩吧!就像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追那瑟瑟发抖的小兔子一样,猎人玩腻了太过于容易得到的猎物,却选了一只一丝威胁也构不成的小兔子,快抓住的时候又放了去,享受这打猎的乐趣。

她疯了似得开车,简直是横冲直撞,幸而是半夜,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偶有几个也早早的躲开了。嘴里还不时骂骂咧咧的骂车主混蛋。窗外冷气凝结在车窗上,蜿蜒逶迤如冰蛇。路边泛黄的梧桐叶飘然落在车窗上旋即飘落下来。她伏在黑色的方向盘上啜泣。

开车还是他手把手教会的,大手握紧她的手左右转动。

忽然,十二束光线把她的车照的雪亮雪亮的,映着冷冷的月华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她抬眼一看,那几辆车足足将她的车围了个小圈,包的严严实实的。她已然认识到事情的不妙,便只是愣愣的坐在原处。双手紧紧捏着帕子,生生的捏出一层汗来。

只见他锃亮的皮鞋落地,摆了摆手,那六两汽车便依次驶离往军部方向去了。

‘咔’那车门把手就应声大开,她心里一哆嗦,不敢抬头看他。

他关了车窗,于她并肩坐在车上。

“怎么不回家?还是想学小孩子跟我玩失踪?嗯?”他声音依旧柔和。

这大冷的天,她竟然一整晚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不由得心头一紧,会不会是刚刚撞伤了人?可这些顾虑都不如眼前这个人可怕。

他板过她那娇弱的身子,用车上的纸巾擦去她眼角余泪,“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他为她擦泪的时候,指尖触上她的脸颊,她无意识的往后一缩,哆嗦了一下。

她紧紧捏握着车内的门把手,满眼的惊恐无力。脸色暗淡了下去,嘴上的那抹粉红也变成了乌青。不知怎么的,小腹却开始隐隐作痛,越来越疼,她吃痛的双手交叠捂住小腹处。额头上的汗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下。

纳兰宇惶惶然大叫:“你怎么了?清婉,清婉!”

她嘴角竟然带了一丝庆幸,*着一字一顿的说:“我——们的——孩子——保不住了。”胸口不断的起伏,涌上丝丝的血腥味儿。

他疯了一样的开车,幸而路上没有人,要是有人必是死伤惨重!后半夜,医院的大夫也都下班了,这孩子命里无福。泪水、怨恨、委屈、欺骗、还有那可笑的爱情!她冷冷一笑,像是一朵开到荼蘼的菊花。

似乎那撕心扯肺的疼痛与她无关似的!

北洲医院内,顿时人声鼎沸划破这寂静的夜,老院长带着六名医专家进了急救室。她只看见头顶上那奇怪的灯光不断的淌下来。像是月光一样。不一会儿,便没了意识,睡着了。

他冲进急救室把她慢慢的放在那洁白的床上,又拿起医院的电话不知是跟谁说了什么,院长竟然在凌晨三点火急火燎的赶来了。那老人着实有些步履蹒跚,这样的大冷天被叫来,只怕心里也是要骂娘的。再说,他打电话的时候也以用吼的方式开始以骂人的方式结束的。

并且还抓了那老头雪白的衣领威胁说:“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小心你们的脑袋!听懂了吗?”

那老头硬着头皮问:“三公子,要是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是保大人还是孩子?”

“别他妈的问我这些废话,没了孩子,我让你们跟着陪葬,没了大人,我让你们全家跟着陪葬!”

众人皆是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半句,生怕惹恼了他立时毙命!

她已经在里头呆了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四个小时!时间滴滴答答的划过,他紧紧捏握住双手,上面沾满了她的血,还有孩子的血!那潋滟的红色就像是一把把钢刀扎得他痛不欲生!

那刺人的门把手缓缓大开,

“三公子,大人孩子都无恙,您一会儿可以进去看看。医生护士24小时看护,您放心。如果没旁的事情,我们就先回去了。”

他无力的摆摆手,缓步进了那间独立的病房。她躺在那儿,鬓上的汗水浸湿了瀑布般的发丝。走进去看,可以听见那绵长微弱的呼吸声,她的脸白的吓人,许是失血过多。他还没来得及擦干手上那殷殷血迹。黏糊糊的粘在手心,仿佛那余温还未曾散去。他竟然还有些心有余悸,心砰砰跳个不停。原来,这女人已经长在他心上!

手术的时候,他害怕极了,怕失去这个女人,他纳兰宇竟然怕失去一个小小女子!他不敢相信,这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再不就是他自己疯了,竟然让他的心滴滴答答的流血!左胸里头突突跳的厉害,控制不了的疼痛蔓延了整个身子。

他坐在病床旁边,死死的握紧她的左手,一滴滴近乎绝望的液体落在锦被上。泅染了一片的深色。她阿玛是保皇派,力主恢复旧制;而他父亲是革新派,力主重组内阁!双方斗争相持不下,最后还是父亲一句话拍板定夺:对于满清遗老,能拉过来的就保;实在冥顽不灵那就杀之!国家存亡之际,切不可意气用事!

阳光射入窗棂,温暖的照在她脸颊上,金灿灿的颜色。很是明艳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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