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一章 奈君何(1 / 1)
姑逢寒潭成了一汪血海,如同开了满池的曼珠沙华,若不是凶兽的残肢浮得到处都是,这一汪寒潭瞧上去也颇具风情。年轻的帝姬持剑立在断崖上的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及地白发被鲜血染得斑驳,滴滴答答,血珠子落进潭水里,很快晕染开。
浮黎赶到寒潭时,死寂的姑逢山蓦然掠起一阵狂风。长发绞着红裙,猎猎飞舞。她定定望着他,寒潭水模糊了面容,只有冷冽如冰的声音低低传来:“师傅,好久不见了。”
浮黎面色沉痛:“你,全都记起来了?”
“兴许罢。”折疏撇过脸,反手握剑,将擎苍插入坚不可摧的岩壁中,细瘦的手指摩挲着穷奇断裂的翅膀,沉声念了一篇往生咒。未及,四尾凶兽便化作一阵烟尘,随着狂风消散开来。
四大凶兽纵为妖魔,却曾经也是位列仙班的天神。神仙寿命无疆,却无来世,一旦魂飞魄散,便再也不能转生了。然而却有一项例外——倘若诛仙者愿意解救它们,而它们也愿意接受救赎,妖魔的的魂魄便可复生,只是复生后再也不是现在的它们了。
七百年前,她杀人无数,现在是赎罪的时候了。余光瞥到山下赶来的另外两条人影,她恍惚的闭了闭眼:“凤鸣,九疑他还活着。”
随后赶来的凤鸣闻言吃惊不小:“不可能!你亲手砍断了他的魂魄,他不可能还活着。”
“他的确还活着。”折疏撩起长发,露出左眼角妖娆绽放的曼珠沙华,花瓣颜色比平时更深,竟隐隐渗出血来。“我想起来了。当初我的确是砍断了他的魂魄,可是他却提前一步,将自己的魂魄寄宿了在这朵曼珠沙华上。方才四大凶兽袭击我时,若不是九疑突然现了身,我怕是早就被它们撕成了碎片。”
“怎么会。”凤鸣依然不敢相信,“命盘上他的星宿的确消亡了,怎么会,怎么会寄宿在你身上?”
“兴许他觉得我长得好看。”折疏咧起嘴角笑。
凤鸣愣住了,迟疑地问:“你,你是谁?”
“空桑帝姬折疏上神是也。”她飞身跃下断崖,杵在陆吾面前,伸手抱住他,然后伸出手摊开掌心,笑眯眯的道,“我回来了,按照约定,给我。”
陆吾反应不过来,表情呆滞:“什么?”
“一条尾巴,你的。”折疏龇牙冷笑,“七百年前你说过若我能竖着从赤炎之魇回来,就切一条尾巴给我炖汤补身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竖着出来了,你又怎可不履诺言。”
陆吾哭丧着脸求救浮黎:“帝君,你卡你的好徒儿——”突然发现浮黎脸色竟苍白得厉害,“帝君,你没事吧?”
浮黎神色复杂的瞧了折疏一眼:“你若没事,为师便回去了。”
折疏微微抿唇,摆出端庄恭谨的姿态来:“师傅慢走。”
浮黎转身离开,步履杂乱。陆吾总算察觉出异样,蹙眉道:“你心心念念希望留在他身边,现下这番行径又是为何?”
浮黎一走,折疏脸上便再无半丝笑意,紧紧咬住发青的下唇,哀戚的勾起嘴角:“与其让他因着内疚留在我身边,不如从此再不相见。”
陆吾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折疏,莫要再折腾自己了。你怎知他是内疚?依我看来,帝君对你特别得很,兴许他早已对你起了心思,只是心思还没有那么深罢了。你等了一年多年,又何必在乎再多个一两百年?滴水石穿,帝君他纵是四海八荒最硬实的石头,也会被你攻陷的。”
折疏咯咯笑起来:“他可不是石头,他是千尺冻冰。”
“纵是千尺冻冰,也会寒心的。”凤鸣摇头,“他听到你出事,担心得不成样子,巴巴地跑过来,你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你没看到他刚才的样子么?定是伤心了。”
“你上了年纪罢?浮黎的脸不是一直都冰块雕也似得么。哪里伤心了。”折疏动了动疼痛不已的胳膊,“凤鸣上神,你这山里有续筋的药么?我这胳膊似乎坏了。”
陆吾急得直跳脚:“你怎地现在才说!快些让我瞧瞧。”
凤鸣嗤之以鼻“你又不是药师,能瞧出什么名堂。”
“她几回没死透,不都是我救会来的么。”陆吾感觉他被小瞧了,颇为不爽。
两个年纪加起来比洪荒还要古老的人竟吵猎人起来,折疏无言的望着白云飘飘的苍穹说:“我感觉我要厥了。”话音刚落,便两眼一黑厥了过去。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白雪皑皑的昆仑山顶,浮黎又在与小仙讲道。一樽莲花香炉搁在腿边,袅袅轻烟拂过窗棂,落在窗外的红衣女子肩头。她蹲在墙角,手中握着一截树枝在雪地上写写画画,一头碧色长发莹莹如海底水草。
雪地上画了一颗地瓜并三只小鸡,长得颇为畸形。她满脸不高兴,嘴中念念有词,仔细一听,竟是:“太极生二姨二姨生四叔,四叔生八瓜八瓜炖鸡胸;太极生二姨二姨生四叔,四叔生八瓜八瓜炖鸡胸……”反反复复,念得一本正经。
佛堂里的诵佛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束黑缎似得长发落在脸颊边,温凉的嗓音含着一丝笑意,在耳边低低响起:“你喜欢佛道,进来听便是,做甚么要待在外边挨冻?”挠得她心中直痒痒。
她急急回头,不慎防撞到他的脑袋,疼得泪花扑闪,鼓着腮帮子抱怨:“你说只要半盏茶的时辰,现在都过了两个时辰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花神那取梨树牙子?”
他从窗口探出半截身子,石蓝色的羽衣道袍清华出尘,眉目极其清俊,生生将满山白雪比了下去。他将她长发上沾染的雪花拂开,安慰的道:“梨树牙子又不会长腿跑了,再等等。”又颇为宠溺的拍了拍她的脑袋,“乖。”
她最受不了他这样碰她,感觉骨头都变得酥软了,立刻像只兔子般乖顺:“只等半个时辰哦。”
他轻轻应了声:“嗯。”
折疏缓缓掀开眼皮子,神情尚且有些恍惚,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钻入鼻间,她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躺在风祁宫。屋外梨花胜雪,纷纷扬扬,煞是壮观。
她想起从花神那取了牙子在空桑种下第一棵梨树的情形。求了浮黎多日,他才松口说在课业结束后陪她去。结果她在屋外等了三个时辰,冻得手脚青紫,他还没有出来。她便赌气自己去了。空桑贫瘠,都说养不活梨树,她偏偏不信,种了上百棵才活了一棵,白嫩的手心起了厚厚一层茧。
他不明白她为何那般喜欢梨花。
他不知道她喜欢梨花是因为他钟情梨花古酿。
她只是想让他饮自己亲手酿的酒,然后夸她心灵手巧,是个当帝后的好材料。
她想让他喜欢她。
竟是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