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七章 满地梨花不开门(1 / 1)
陆吾说:“别拿你的十丈红尘去毁他的三清圣境,纵使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帝君也不可能与你扯上一腿。”
折折疏蹲在桑水边上,光裸的双脚泡在流水中,想起这段话,略感惆怅。浮黎清贵高华不沾红尘,当得上众神之主的名头,然漫漫仙途数十万年、百万年竟都需一个人孤独耗着,她内心顿生一股同病相怜的亲切之感。
她兀自感慨万千,未留意水中一尾岚岚鱼瞧见白嫩嫩的脚趾,当是美味午餐,张嘴咬了上去。她尖叫一声跳起来,踩到雨花石,脚下一滑,噗通跌进水里。眼前晃过一条蓝光,她下意识地去扶,却把另一个人也拽进了水里。
鲛人皆精通水性,折疏若是单独溺水,倒能利索爬起来。悲催的是她下水前竟拖了一个垫背的,这垫背的没垫成背,倒是她自己被压在了身下。一溪恶水灌进口鼻,呛得她心口一痛。
浮黎急急揽住她,抱上岸,白玉手指毫不犹豫的剥开她的衣领子,折疏一惊,慌忙抓住他的手:“住手,英雄。那是我的胸!”
浮黎默了默:“……我不是要看你的胸。”
折疏抵死顽抗:“你我男未婚女未嫁,这样不合适。”
谁知浮黎竟丝毫不为所动,微一用力便挣开她的手,将外衫褪下肩膀,云淡风轻的道:“住什么手,你哪里我没看过。”
折疏红了脸,吭吭哧哧的嚷嚷:“说谎。你哪里看过了?本上神从来就不是随便的人!你、你休要诬蔑于我!”
“嗯,你不是随便的人。”他顺着她的意思应了声,温热的掌心覆在她胸口探了探,掌心感觉到细微的波动,浮黎这才放下心来:“幸好,鲛珠没坏。”他替她敛好衣襟,扶她坐起来,“以后千万莫要靠近水边,鲛珠遇冷则寒,你多次重伤,元气大不如从前,若不仔细看顾,损了鲛珠,你这条小命便很难稳住了。”
折疏被他吓到,伸手去摸胸口,手一抬起来,浮黎便看到她手中握了硕大一条岚岚鱼,俊颜微妙的抽了抽:“你下水是为了摸鱼?”
“不不不,帝君误会了。”在折疏的世界观中,吃货是可耻的,她在帝君面前已足够丢脸,不能再丢下去了,她兴冲冲地把岚岚鱼举得老高,“岚岚鱼可是个宝贝,只要它一叫,身上就会掉出珍宝和美玉。拿到集面卖可是能换好多钱呢。”
浮黎眯着眼,姿容甚是销魂,他销魂的思了片刻,道:“你是我见过的最爱钱的神仙。”
“没办法,仙道如此。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鬼推磨碾死我。”折疏想起过往种种,心酸不已,“就因为我们空桑穷山恶水,山下那群小仙们每次见着我都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以为我听不到。”折疏冷哼一声,“老娘可是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落。”她又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老娘对着玉清圣境发誓,有朝一日定要金光闪闪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叫他们恶狠狠地吃上一惊。”
浮黎被她龇牙咧嘴的表情逗笑,配合的问:“为什么是对着玉清圣境发誓?”
折疏瞪圆了一双凤眸:“因为陆吾说你是六合八荒最富有的神仙!”她殷殷切切的倾身上前握住他的手,满面崇拜,“他说玉虚宫的地板都是金子铺的!从那时我就决定了,帝君你是我的人生目标,生存动力,精神支柱。帝君,玉虚宫的地板真的是金子铺的么?”
浮黎含蓄的摸了摸下巴:“传闻虽然夸张了些,倒也不假。”
折疏倒吸一口冷气,几乎要蹿上去将他搂在怀里狠狠□□一番。她颇为克制的咽下口水,战战兢兢道:“我能过去看看么?”
浮黎偏了偏头,嘴角衔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喊我一声师傅听听,我便考虑考虑。”
折疏心旌荡漾,几乎不能抑制:“大神!”
浮黎纠正道:“喊我师傅。”
折疏苦了脸:“能换个么?”她对“师傅”这两个字有阴影。绛宵与她师徒一场,毕竟落得那么个惨烈下场,此后但凡听到这两个字,心理都要惴惴一场。
浮黎却意外地坚持:“你不愿说,也就罢了。”说着便去拂她的手。
折疏瘪了瘪嘴,嗫嚅着唤了一声:“师傅。”
浮黎盘腿坐在草地上,垂首望着趴在他膝头的年轻女子,折疏眉眼艳丽如双,神情清冷带了三分撒娇意味,皓皓银发散了一身,与如墨长发纠缠在一起,旖旎如红尘风月。狂风乍起,扬起三千梨花如雪。
苍白修长的手指搁在她的大红衣裙上,煞是扎眼,浮黎清楚记得多年以前亦有一个喜穿红衣裳的女孩子,总是缠着他,一声一声的唤:“师傅,师傅。”
记忆中,总是漫山遍野的梨花盛开。
红衣女子从山峦奔来,直直扑进他怀里,清冽的嗓音温凉如玉:“师傅,山头那株梨花开了。你老说空桑穷土恶水,养不活梨树,我偏要养给你看。”
又是一日,她抱着一个巨大的菜坛子蹲在他身边,自顾自的说:“师傅,凡间说梨花酿酒味道清美,今儿我也酿一缸给你尝尝。”
再是一日,他在树下批注佛经,她仰躺在侧,头枕着他的大腿,手里捧着一卷诗词,轻轻地念“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读到费解处,便问,“师傅,何谓寂寞?”
他漫不经心的解释:“寂寞由心而生,诸如你思慕之人思慕得却是别家仙子,你约他傍晚共同赏花饮酒,左等右等至深夜,他好不容易来了,却是携了那姑娘同来,你面上虽摆了醉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欢喜之态,心下却深觉痛苦难当,这便是寂寞之故。”
她沉思良久,最后把诗集盖在脸上,闷声道:“师傅,我很寂寞。”
颀长的身躯一僵。
折疏一抬眼便见不沾红尘的浮黎帝君面色苍白,眸底暗潮汹涌,俱是一派痛楚之色。
她心中大惊,抓住他的肩膀摇晃:“师傅,你怎么了?”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
她竟如此自然的唤他“师傅”。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很久以前她总是常常这般唤他。折疏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僵在那里。
浮黎伸手掬起一束白发,沉吟半晌,道:“你晓得自己失了三百年的记忆罢。你若决心要回那段记忆,我今日便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