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五章 旧情薄(1 / 1)
天意弄人。
折疏的友谊之树被依依姑娘一言砍死,从此她与川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颓废了好一阵子,偶然一日从床底下摸出一本《六祖坛经》,书中言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读之,悟之。只要她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川息于她不过是粒尘埃。
现下,这粒尘埃携了良家美眷来她的地盘做客,折疏觉得自己应当大度,纵使她与瑶姬千般不合,也应忍让、谦让。是以当瑶姬提及百八十年前她与川息的旧情时,她依然保持满面笑容,显得颇为和善。
无奈瑶姬向来活得单纯,不懂看人脸色,她见折疏并无不悦的迹象,又加深了打压的程度。她说:“昨儿你来崇吾山参加我与川息的喜宴,为何半途又转了足迹?是看不下我们郎情妾意么?我晓得你对我夫君余情未了,可你好歹是个上神,不该这么不要颜面的。”不待折疏反驳,又接着道,“青丘那只九尾狐狸对你颇有好感,我同他说了说你的好处,他答应今日晌午见你一见,你速速收拾了随我去趟青丘罢。”
折疏呆了会儿,总算弄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要给我相亲?”
瑶姬眉头一蹙:“怎么?难道你还非我夫君不嫁么?”
川息突地向折疏投来一眼,含义非常之复杂。
折疏出了一脊梁骨的冷汗,与瑶姬这种风一样的女子对话,她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勉强补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夫君与我从前不是那种关系,今后更不会有那种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去相亲?”
“这……”折疏思量着若是她不同意,瑶姬定然不会罢休,无奈妥协道,“好,我去!”
“去哪里?”一道冷淡漠然的嗓音传来,三人俱是一愣。
“你怎么来了?”折疏今日活得颇为鸡飞狗跳一波三折,从早到晚竟没个消停,本以为送走川息和瑶姬这二位尊神,她便可以抱着酒坛子醉生梦死了,谁知尊神没送走,更来了位尊神中的尊神,她很疲惫。
宝相庄严的浮黎帝君手里提着一只花篮子,竟相当合衬,一袭石蓝色的羽衣道袍映着背后千树梨花雪,宛如在白云苍苍的云头铺了一汪碧海青天,风景煞是醉人。他将篮子置在石桌上,行至折疏面前,漠然道:“让你来伐三棵老梨树,你却跑得没影儿,我当你被妖物捉了去,便过来瞧瞧。”
折疏垂首掂量半晌,茫然道:“本上神好歹是个上神,且是堂堂空桑帝姬,怎会随随便便就被药物掳走?”说完,抬手往山下一指,“老梨树已经伐好了,我截成三段放在流水中浸着,本打算浸它七十二天再扛去给你的,谁知你竟然亲自过来了,你是让它浸着,还是现下就取走?唔,玉清圣境的瀑布水的确比空桑这穷山恶水好些。”
浮黎扬眉道:“你懂制琴之术?”他这眉毛挑得也甚好看。
折疏摇头:“不,只是传闻说帝君您的琴制得很好,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琴瑟之乐,便想依葫芦画瓢制一个耍玩耍玩,是以探究得比较深些。”
他了然道:“我恰好正在制一把梨木古琴,完成之后给你罢。”
折疏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
浮黎沉思道:“是么?那算了。”
她本是一番客气推辞,谁知浮黎竟然当了真,当即惨淡解释道:“不不,我的意思是承蒙帝君厚爱,小神感激不尽。日后若有差遣,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浮黎所有所思:“这句话你早已说过,换一句。”
折疏心中一梗,她活了十四万年,骂人的话倒是说得娴熟,唯独从未恭维过谁,陆吾常说以她这样的脾性活到现在也算个奇迹,她深以为然。奈何浮黎帝君竟是个喜听恭维之言的,折疏词穷之下,竟回光返照,亢奋道:“要不我以身相许?”
话一出口,川息一震,瑶姬一晃,帝君一抬眸,竟是含情脉脉的一双眼。
折疏哆嗦一下,悔恨不已,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色胆包天狗急跳墙,调戏浮黎帝君,这让她恐慌不已,呵呵干笑道:“开玩笑哈,开玩笑。”
浮黎嘴角微勾,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我饿了,做点吃得来。”
折疏如释重负,扫了川息二人一眼:“你们也在这吃么?”
川息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瑶姬脸色复杂的挽着川息的胳膊,复杂的道:“那明日相亲宴你还去么?”
折疏打了个激灵,这瑶姬忒不会看场合了些,帝君在场,她怎能将如此红尘风月之事提上台面来,这不是让帝君瞧不起么。她紧张地瞥了帝君一眼,发现他正垂首拨弄着篮子里的沉香屑,面上一派平静,未有歧视他人的迹象,心中大石才落了下来,胆肥地以口型道:去。
瑶姬这才满意的携了川息离去。
“慢着!”折疏突然喊了一声,上前几步将酒坛子塞进川息怀里道,“你新婚大礼,我也没能贺上一贺,这坛梨花古酿你就拿去罢,权当我对你的一番心意。”
川息眼波含水,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折疏目送川息走远,不免颓丧。看来这八百十年的光阴也未能消去川息对她的恨意,依依姑娘纵使早已嫁作他人妇,川息还是放不下她。川息竟是如此一枚深情种子,她不免唏嘘。
浮黎见她唏嘘,神色一暗:“你尚且未能放下他。”他说得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折疏晃了会儿神,随即了悟他说得是她与川息那茬子旧时友谊,黯然地挨着石桌坐下:“百八十年前我以为能与他一生一世在一起,醉时喝酒,醒时玩乐,漫漫仙途,皆有个伴儿。纵然因你座下的依依姑娘,我俩之间起了裂痕,致他始终躲着我,我也暗自希冀着有朝一日他能介怀,再次寻我同游八荒。可他始终未来,。日总算来了,却不怎地与我说话,瞧起来甚为勉强,大约是熬不过瑶姬百般纠缠,才过来的罢。”她落寞的侧脸搁在石桌上,望着满山白惨惨的梨花,内心亦是白惨惨的,“是我不好,才毁了这桩情。”
“你很好,他不来寻你,是他的损失,你无需惆怅。”几片花瓣悠悠荡下来,落在她的皓皓银发上,他随手拂开,白玉般的手指擦过她眼角妖娆绽放的曼珠沙华,微微一颤,眼眸含了几分痛楚之色,“你一直很好,是他们不懂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