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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有门禁,自林然十岁那年起,年节假日,单独外出,回家时间不能超过晚上九点半。
林然是掐着点回来的,九点二十五分,她用钥匙捅开门,人却站在外头,嘀嘀咕咕小声和人说个没完。
那个年轻男子即使刻意压低了声线,笑声仍是清朗。林楚不知不觉的尖起耳朵,蹑手蹑脚踮着脚尖缓步走到门前,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训练有素的肌肉块块隆起。他,好象是一只忠心护家的猎犬,露出獠牙,时刻准备一个猛扑,把那个正在试图勾引他女儿的无知小子撕成碎片。
是辜振良还是宗之伟啊?
和天底下大部份家长一样,林楚口口声声向女儿表白“爸爸尊重你的隐私,给你绝对的自由。”私底下却不声不响以“余则成”为偶像,高标准严要求。默默的“潜伏”在女儿的粉丝群与朋友圈。
林然的一举一动尽在掌中,只是林楚够忍耐,至今不曾曝露过。
林楚心头思量:是辜振良吧,毕竟今晚微博上晒的一直是小辜。
透过门前的灯光,只用了一秒林楚就确认此刻与然然你亲我热模样的既不是小辜,也不是宗之伟。而是一个满头黄发扎着马尾,吊耳环戴项链流里流气穿着皮衣皮裤的坏小子。
林楚脑子轰的一热,象颗炮弹一样就冲出去手势极快的把然然拨到自己身后,摆出防备的姿态,板着脸大声吼:“谁呀,你是谁?”
林楚吼的同时,手不空脚不闲,然然一个前仰就跌进了屋内。她在男生面前出了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男生被关在外面,笑得是放肆恣意大胆,伴着数声口哨,男生大声喊:“林然,明天学校见。”
林楚把这个宝贝心肝一样的疼到十四岁,真是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实在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对着然然也会有想暴揍的冲动。
“今晚上是怎么回事?过了点才回来,事先也不打招呼,到了门口半天也不进来,跟个男生在门口嘀嘀咕咕,小姑娘家家,还要不要脸面?”
林楚吼得凶,实则心软,心说然然只要稍微服个软,今儿这出,他就趁势下坡了结得了。
没想到话音普落,林然就不阴不阳的回应道:“我九点二十五到家,怎么就是违了规过了坎?和朋友道别是最平常的礼貌,又有哪点不趁你的心?我一个小姑娘家家,什么脸面皮面的。说得这么难听,是什么意思?我一个没妈的孩子,欺负着很好玩吗?”
林然一边哭一边回想今天在辜振良家那阖家团聚其乐融融的场面,越发觉得这心里如同火烧火燎的烫。
眼泪叭嗒叭嗒的滚落,她也不擦,很快就濡湿了脖颈。雪亮灯光下,然然塌肩缩背,半点生气也无,让林楚怎么也说不出心底的猜测:这还是那个才智过人,聪明冷静的林然吗?姑娘,你才是在逗我,哄我玩吧。
林楚尝试着和然然讲道理,他温和的说:“爸爸这不是担心你吗?啊,这么晚了。去哪里也不说,外头多不安全啊。有些坏人专挑小姑娘下手。如果你要去朋友家玩,不管是朋友过生日,还是朋友有事找你谈心。你都可以告诉爸爸,爸爸开车过来接你啊。”
然然迅速挑起一双凤眼,眉毛向上一舒,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在微信圈和微博里头,连你的小号是什么是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那是在哄你玩呢。我现在就把你拉黑踢出去。爸,请记得你是我爸。做爸爸该有的样子,你都要有。别和自家女儿走得这么近,贴得这么粘乎,知道的说是爸爸关心女儿,不知道的,还指不定会有什么腌臜的想法。”
林楚愣了足有一分钟,脑子里一片迷糊,他捉摸着,这孩子怎么会用腌臜这个词儿呢?这多生僻啊。普通人不是都用肮脏吗?
肮脏,谁啊?谁对自己孩子有哪种心思?林楚的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当林然蹬蹬蹬上楼重重摔门的声音从上头传来,他一个前仰砰的一声就倒在沙发上,幸亏沙发上是皮的,林然想。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年过四十。在然然跟前,他已经老了,没办法提着一只凳子就冲到外头,与那些在然然跟前闲三话四挑拨的人大打出手,一决死战。
林楚觉得或许是闪了腰,他扑在沙发上,一动也不能动。稍微挪一下就觉得钻心的疼。
他本想喊林然下来,可是,在那么难听的流言面前,林楚真心觉得自己没法面对。
林楚安慰自己说:“忍一下吧,忍一下就好。”
会好些,或许会好些。林楚身上仅着了一件单衣,光着脚,袜子也没穿。夜深露凉,风透过阳台洞开的玻璃门,忽啦忽啦的打在他身体。
楼上,林然正踢着拖鞋踏拉踏拉的走,流水淙淙,不时有重响声嘎的一下,嘎的再一下。
那是一张老椅子,伴随林然足足十四年。年幼的她,曾如同一只树袋熊,紧紧吊在林楚身上,奶香十足,温软的小嘴在林楚颈间一拱一拱的,娇声娇气喊:“爸爸,你使劲摇啊。”
林楚于是轻轻用力,老椅子在他们身下嘎啦嘎啦轻响。林楚眼眶瞬间湿润,他拼命伸手,去抓放在小几上的手机。电话拨通,他严厉而低沉的说:“早点睡了,别胡思乱想。”
其实胡思乱想的人是林楚,他是向来不看八卦新闻的,可是偏偏在这种时候,闪现在他脑子里头的,尽是各类因为和家长赌气而走上绝路的惨剧。
他们住的是顶楼。
林楚的汗水涔涔而下,他扬声喊:“钟泉。”
声音大得连蒙着被子的林然也听得一清二楚。林然捂着嘴巴,象小兽一样呜咽着。
今天回家辜振良只送到路口,林然才目送小辜家的车子远去,就在街边遇到学校的同学。
三五个女生嫉恨的,兴灾乐祸的大声喊:“看,好一只绿茶婊。靠来靠去,都是靠老爹。”
林然不知道她们是否知道了什么,更不晓得她们到底知道多少。
她一声不吭,埋头向里走,听见她们在后头嘲笑道:“如果老爹靠不住,又能靠谁呢?”
“当然是靠外头的男人哪,没看见是男人开车送她回来的?”
“呸,还好意思说家教。”
林然被“家教”二字刺得心口都疼了。
换作平常,她一定冲上前,使出跆拳技法,打它个痛快,也绝不肯忍了这口气。
可是现在,
她脑子木木的想。人家说得对,她哪有什么家教。她家老爹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老妈被赶到外头,而她还不得不依附于这个男人,天天月月早早晚晚,喊男人一声“爸爸。”
女孩们追在林然后头吐口水,而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事。
林然为自己打气,虎落平阳,哈,龙遇浅滩。
林然向着小区所在的方向拼命奔跑。
近些,更近些。
危急关头,有人冲了来打抱不平。
黄头发吊耳环的男孩一路护送林然回家,在她家走廊外头笑问:“你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找你麻烦?”
男孩笑得打跌,“我们在宗哥面前可都是叫你嫂子。”
林然被闪电击成星星,失声为自己辩解道:“我和他只是朋友。真是讨厌死了,惹些烂桃花,害我受罪。”
宗之伟的兄弟又问:“你明天可怎么办呢?如果她们又要来找你麻烦。你放心啦,我会告诉宗哥,宗哥会派人来保护你的。”
林然气乎乎的跺脚,还没来得及向宗之伟发作,林楚就冲出来,一把就将她揪回家。
她其实是很想告诉林楚她遇到了麻烦,有人要去学校砸她的场子,坏她的名声,让她时刻担心自己的安全。
但是如今她已经没有办法上前拉着他的衣襟,娇声喊:“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林然只能选择上楼,坐在那张陈旧的老椅子,怀里拥着一只厚毯,摇呀摇的,慢慢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楼下餐桌上,什么都没有。没有牛奶,没有煎蛋,没有新鲜的沙拉,林楚坐在沙发那里,脸色难看的捏着手机,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林然知道自己之前说的话过份了,在空着肚子出门之前,她握住门把手,低低说:“对不起。”
门一关林楚就顺着沙发倒下,他发短信给等在楼下的老曹:“快,快上来,然然刚离开。”
林楚伤得不清,物理治疗,针水膏药轮番上阵,至少得卧床三天。
老曹劝道“还是得告诉然然。”
林楚心里涩涩的,一个声音在说:告诉她做什么呢,没得让孩子难过,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另一个声音却反驳道:为什么不说,现在正是离婚的关键时刻。涉及财产分割,不是一签字一跺脚一甩手就能完的事。
老曹问:“老大,风投的人来了,你见还是不见。”
当然要见。
老曹又问:“可是股权分割。”
林楚顾左右而言他,完全的答非所问:“老曹,你现在就去学校接然然到医院来看我。”
“然然不上课了?”
林楚不以为然的夸口道:“年级第一的成绩,缺个半天的课,大概不要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