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章、移花(1 / 1)
四十三、移花
黄昏时分日影西斜,我引着苏墨行到了踏月湖边,三月早春风中尚有寒意,但是踏月湖边的玉兰却已经开了,一簇簇抱于枝头,幽香频来,十分醉人。
湖边的水榭中围了轻柔的薄云纱,映着波光斜晖,一片飘渺清幽。
我与苏墨行在水榭里坐定,遣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与他布菜斟酒,耳鬓厮磨,安宁喜乐。
我为他备的酒是外使来朝进贡的贡品,当年先帝赏了姑母,姑母又送给我做嫁妆,这酒与兰容的不同,口感微辛,酒味却淡薄,只是后劲极大,苏墨行不知就里,加上我着意劝酒便喝了不少。
他这些日子心里积压了许多事情,加上那贡酒的后劲,不多时便已醉了。
此时月影初现,玉轮皎洁,水榭边点起了的灯,潋滟的灯光洒在湖面上,漾着波光竟比美酒还要醉人。
我轻轻倚在苏墨行怀中,柔声道:“子章,如此月色何堪辜负,现下府中不可举舞乐,我为你清歌一曲,如何?”
苏墨行醉意朦胧,平日里沉黑的眸子里闪着一片柔光,他笑着在我发上一吻,“我竟不知阿伊还擅歌。”
我并未答话,低头笑着从他怀里退了出去。
苏墨行伸手来拦,无奈身子不稳只捉了个空,他低声问我,“你去哪里?”
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眼中竟闪过一丝不安。
从未见过苏墨行如此,我心中顿时刺痛,却还是强忍着退出了水榭,木已成舟,接下来的事已经不容得我反悔了。
转到湖边一座假山后,便见妙湖正侯在那里,见我过来神色酸妒而喜悦,“姐姐来了?”
我扫了一眼她与我相同的衣衫,只淡淡点了点头,“能做的我已经都帮你做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妙湖点点头,“多谢姐姐。”
我摇了摇头,又对妙湖的婢女白芷道:“你悄悄到水榭边去伺候着,一会儿会有需要你的时候。”
“是。”白芷一点头,匆匆绕路向水榭去了。
这是只听假山后传来了苏墨行的声音,“阿伊,阿伊你在哪里,不要闹了,快出来。”
我从假山的缝隙看过去,只见苏墨行已经从水榭寻了过来,他的步伐已经有些踉跄,脸上是压抑的不安于焦急,我心中一紧,强压下迎出去的念头,轻轻推了推妙湖,“去吧。”
见我如此神色,妙湖有些得意,她轻轻一笑,在面上围了一块面纱,转身走出了假山,同时檀口轻启,唱出一串珠玉之音。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妙湖声若碎玉,将这一曲相思唱得婉转曲折,她的声音在这宁和的夜色中一波波荡出去,恍然间,就连踏月湖中清冷的波光也多了几分凄美的情思。
苏墨行的脚步在听见歌声的一瞬间停住了,他看着从假山后转出的妙湖,嘴角牵出了一抹微笑。
此刻妙湖身着与我相同的衣衫,面上又覆了面纱,虽然她的身形比我丰腴一些,但夜色柔迷并看不真切。
且那一串歌声已经先夺了苏墨行的心神,只见他驻足聆听,妙湖每唱一句,他眼中的神色便深一分,待到妙湖歌尽走到他面前,他的眼色已轻柔如春水,渺渺令月光也为之失色。
“阿伊。”苏墨行唤着我的名字轻轻将妙湖揽进怀里,我看见妙湖的身子微微一颤,却还是反手环上了苏墨行的腰。
这一幕对我犹如凌迟,我侧过头,不忍再多看一眼。
婧容轻轻扶住我,“小姐,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勉自定住心神,“没事,妙湖已经成功,未免王爷觉得有异,你现在就将王爷惯用的被褥送入抱素斋吧。”
“是。”婧容抿唇一笑,领命去了。
我又回头看了看月色下相拥的二人,嘴角牵出一抹薄凉的微笑,唇齿间咀嚼着那首曲子,“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妙湖,纵然我想与你相安无事,奈何你步步紧逼,我也只好让你万劫无期了。
抱素斋中的骚乱比我预想得要早,子夜刚过婧容便来回报,“小姐,妙湖夫人行魇魅之术诅咒小姐被王爷发现,已经发落了。”
我坐在桌边,已卸去了钗环粉黛,身上也只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裙,望着桌上徐徐跃动的烛苗,轻声问道:“如何发落的?”
“逐出王府。”
“呵。”我笑叹一声,“王爷心善。”
婧容冷哼一声,“奴婢也觉得,她敢诅咒小姐就应该拖出去乱棍打死。”
我扫了婧容一眼没有说话,火光晃得眼睛发酸,我微微闭了眼,心中一片空茫,“王爷呢?”
“不知道,王爷发落了妙湖夫人后便离开了王府。”
“是么?”我揉了揉眉心,忽然听门外喧闹徒起,一个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叫骂着:“顾飞烟,你这个贱人!你为何要陷害我!你给我出来!”
是妙湖的声音,我睁开眼,婧容向门外探了探头,冷笑道:“竟闹到这里来了,小姐,我出去替你打发了她。”
“不必。”我唤住婧容,“我亲自去瞧瞧。”
才出房门便见妙湖形容狼狈地被拦在院门外,她身后几个真室的嬷嬷追上来将她双臂擒住正往外拖,而妙湖拼命推搡挣扎着,口中喊道:“放我进去!顾飞烟!你这个贱人!你出来!”
那几个嬷嬷火了,其中一个一巴掌打在妙湖脸上,“大胆,竟敢辱骂王妃!”
妙湖的脸颊高高肿起,面上却是恨极的笑,“我何止骂她,我恨不得咬断她的喉咙!”
“你!”那嬷嬷听了抬手便要再打。
“住手。”
几个嬷嬷回头见了我连忙行礼,手里却没有放开妙湖,“见过王妃。”
其中带头的嬷嬷走上前来,赔笑道:“王妃恕罪,是奴婢办事不周才让这贱妇闯出真室,扰了您休息,奴婢这就把她拖下去。”
“不必了。”我摆摆手,“我想听听她有什么话想说,发开她。”
“这……”那嬷嬷面有犹豫,却不敢违背我的意思,只得命人松开了妙湖。
妙湖委顿在地,得了自由也没有立时站起来,只是抬头看着我,她发髻散乱,面上的妆已被泪痕化了,再没有昔日娇艳风致,唯有一双眼睛雪亮如星,闪着针尖似的寒芒死死钉在我身上,那神色恨不得我身上戳出个洞来方才爽快。
我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轻声问道:“听说,你行魇魅之术诅咒我?”
“呸!”妙湖狠狠向我啐了一口,我侧头躲开,“那咒术用的人偶是你藏在送去的被褥中的!是你这贱人陷害我的!”
“啪”的一声妙湖脸上又挨了一巴掌,这次打她的人却是婧容。
只见婧容居高临下的望着妙湖,眼中满是鄙夷,畅快与得意,“区区贱妇,也敢辱骂我家小姐。”
妙湖被打得有些发蒙,捂着脸看着婧容,“一个奴才也敢打我!”
婧容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不过是个微贱的侍妾,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呢,告诉你,我家小姐才是这王府正牌的女主人,是王爷唯一的正妻,你敢诅咒她,王爷断断容不下你,没有将你处死已经是王爷顾念旧情了,谁知你不但不知悔改竟还闹到这里来了,真是不识时务。”
说着婧容将我扶到一旁,转头向妙湖道:“说我家小姐害你,你也要拿出证据来,否则凭你空口白牙王爷怎么会相信呢?”
“你!你!”妙湖摇着头,声音愈见凄厉,“你们主仆二人联手害我,顾飞烟!我已将你的身世告诉王爷,你必不得好死!”
我脑中“嗡”然一响,却是强压着没有变了脸色,微眯双眼看向妙湖,“你大可看看王爷相信谁,如今要被逐出府门的人是你不是我。”
“哼!”妙湖冷哼一声,继而冷笑起来,“顾飞烟,你这恶毒的女人,花言巧语让我相信你,背地里却是耍手段陷害我,王爷总有一天会看清你的真面目,会像抛弃我一样抛弃你的,我会等着那一天!我会等着听你如何痛哭!会等这看你如何被扫出门去!哈哈哈!”
妙湖厉声长笑,那尖锐的笑声刺进我心里,今日除去妙湖,但我的身世却被苏墨行得知,也许明日被除去的便是我与顾家。
见我面色沉沉,妙湖笑得愈加开怀,“你怕了!顾飞烟,你怕了!你看着吧,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心中烦乱,冷笑一声凑近妙湖耳边低声道:“妙湖,我本怜你身世坎坷,又对子章一片痴心,对你多有忍让,奈何你实在不知足,今日境地你若要恨我也无妨,我顾飞烟并不在乎。”
微微抿唇,我抬手为妙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至于我害不害怕,你却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为今夜一过,你便不再肃毅王府的人,与这府中的人事都再没有半点关系,而王爷也不会再记得一个被逐出门去的侍妾了。”
“顾飞烟!你!”妙湖听我说着,眼睛渐渐睁大,眼里闪过慌乱的色彩,“不,不,我陪伴王爷这么多年,他一定不会待我如此绝情!”
我看着她心中微有不忍,但想到她欲置我和顾家于死地便冷凝了心肠,低声道:“不会绝情?他不是已经将你赶出去了么,你说你陪伴王爷多年,但他可曾将你当做自己的女人?不过是可怜你罢了。”
我的话一字一句都尖锐如刀,妙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怔怔盯着地面,口里喃喃念着,“不会的,不会的……”
忽然,她抬起头,眼神决绝而狠唳,“我绝不会离开王府!就算做鬼我也要留在这里,留在王爷身边!”
妙湖伸手向我一指,“顾飞烟,你会不得好死的!”说完,她支起身子,整个人扑向了一旁的石凳。
只听“咚”地一声,妙湖的身子软软滑倒在地,猩红的血液在她额角绽开,在她白腻的肌肤上仿若一朵炽艳靡荼的红莲。
一旁的嬷嬷们愣住了,婧容“啊”的一声惊呼向我身后躲去。
我静静站在原地,妙湖的鲜血溅上了我月白色的裙裾,那刺目的颜色如同火焰灼进我心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恍惚间一片血腥。
妙湖,这决绝偏执而又机狡的女子,一生极艳都是为苏墨行绽放,她这份痴情,我自问难以比拟,如今她在我眼前以如此激烈的方式死去,这一幕,我一生都难以忘记。
闭了闭眼,我向嬷嬷们挥了挥手,“将她抬下去,好好厚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