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冢恋(一)(1 / 1)
“当、当、当…当”灰色的水泥墙上,一款老式的大摆钟整整敲了九下。
十几平米的小平房里,土炕、柳木桌、灶台全都凑在一处,没有一堵多余的墙遮挡住视线,只从门外稍稍向里一窥,便得以见全貌。
屋里的人收拾起两副碗筷,看了看桌上那个瓷盆。瓷盆里还剩下些青菜面,面上没有多少油花,但那人并不准备就这样倒掉看起来不多的剩面,转身把灶台上的锅盖揭了盖在瓷盆上。
收拾完这一切,拿起搭在板凳上的黑色头巾把头小心地裹起来,房屋的主人慢慢挪到墙边,拾起倚在墙角的木拐,掀开门帘,迈了出去。
秋夜透着寒意,而从小镇西面山林里卷席而来的夜风,更是加重了这钻进骨子里的官感。
将要出门的人佝偻着身子,一手不自觉地收紧系在下颌处的头巾的一角,把脸深埋其中,另一手牢牢抓住拐杖,全身重量都压迫在那根看起来只有两指粗的木棍上。
深一脚浅一脚,向着小镇西面行进。
沿着小路向山上走了好一会儿,树木渐渐多起来,一双暗红色的棉布鞋踩在草丛里,倒没有什么声响。
走到半山腰,眼前骤然开阔,是被镇民有意开发出的空地。这片空地面积颇大,但并没有被用来耕作,而是用来住人。
一块一块,一层一层,规划整齐,每一个住所都是妥善打理过的。住宅的主人也似满意这样的安排,每日安然地栖居此地。日复一日地住下去,再不曾离开。
不存在迁居的烦恼,也没有邻里的争执,这里到处散发着安静祥和的气息。
不被人世间的烟火所扰,这里,是逝者的乐土——墓园。
墓园里安放的,大多是镇上居民的家属。民风淳朴,倒是不担心谁家和谁家为了哪块儿地风水好吵闹起来。不过。为着不让一些小兽偷食祭品,还是需要一个人来看守墓园的。这守陵人,便是寡居的黑婆婆。
黑婆婆生活凄苦,幼时便因一次意外失了声。家里做主嫁给一个鳏夫,生下女儿后不久却丧了偶。好不容易女儿嫁人,外孙也出世,女儿女婿却在一次事故中丧生。从此,独自拉扯大失去双亲的外孙直至成年。
好在孙儿争气,考上了城里的大学,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婆孙终于对好日子有了些盼头。
镇上的人看黑婆婆可怜,便把守墓这个清闲的活儿交给了她。白天由着她去各处集废品卖钱,只要每日来这墓园走一遭,便给她些辛苦钱。
这里说是墓园,但因为地处偏远地区,并未像大城镇那般砌起水泥墓室,仍旧是老式的土坟,不过在棺木的材质上下了些功夫而已。
来人缓缓行进在一座座坟包之间,每一座都仔细查看着。或是摆正花圈的位置,或是拔去丛生的杂草,每一项工作都似烂熟于心,不急不躁地使它们达到初始时的最佳状态。
不大的墓园,偏偏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全部巡视完毕。来人勉力直起佝偻的躯体,目光流连在一块块墓碑上,像望着长大成人的子女一般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
拄着拐的老人回到住所,掀开门帘。紧闭门扉,拢上窗帘,拉亮头顶那盏白炽灯。
灯泡发出“嗞嗞”的声响,光线也时亮时暗,屋主径直走到床边,慢慢坐下,小声地平缓着气息。
出去奔波一趟的精力总算恢复了些,那人并不躺下,而是把手伸进了炕下的一个洞里。
洞有些深度,老人颇费了些功夫,才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
是一个玻璃瓶。
瓶身粗短,瓶颈部向内收起,玻璃塞在磨口处与瓶身紧密契合。
透明液体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但液体内浸泡的球状物却让人胆战心惊。
那是,人的一双眼珠。
暗黄的灯光下,牢牢锁定在瓶中物的视线闪烁着痴迷的神采,一双骨节粗大的手转动瓶身,不断变换角度观察着。牵连在眼球后的淡红色肌肉和灰白色神经随着液体的流动不住摇曳,眼珠偶尔撞击到瓶壁,又会轻轻弹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的灯悄悄灭了,苍老的妇人的嗓音哼唱着古老的安眠曲,宣告着一天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