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犬恨（四）（1 / 1）
近来几日，打狗队里的气氛越发紧张了。
自老李之后，老安、杨子等好几个组都碰上了那条体型硕大、最符合“通缉令”上条件的黑犬。
碰上之后呢？无一例外，被狗戏弄一番，追了半天，无功而返。
那些个队员刚开始的时候气愤不已，觉得智商被一只畜生给侮辱了。而后，是徒劳无功的躁动。再然后，是恐惧。
不过是一条狗，怎么能敌得了这么多人的围追堵截呢？
它每次出现和消失都是独自一个，自然不会是有帮手；而每次消失的地点都是那种毫无藏身之处的地方。
这狗会不会不只是一条普通的狗？而是…别的什么？
别的，并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
这种神怪之论自是不敢拿到台面上说，但是私底下说的越是神秘，传的便也越快。
而一旦拉扯上那些个有的没的，打狗队的队员们武力值又打了一个折扣。一来是有的人心里确实存着顾虑和担心；二来，有了这么好的借口，这回就算抓不到也不是他们的错了。
打狗队的队长对于这几天惨淡异常的成绩很是头疼。
队员们的摸鱼行为，加上街区上有不少人见识了打狗队被只狗捉弄的场景，队里的形象严重受损。队长的太阳穴这些天就没停跳过。
这天，流言终于传到了队长面前。
中午吃饭时，队长看着躺在白米饭上看起来鲜美入味的狗肉就吃不下了。
虽然队里经常把抓来的狗打牙祭，他自己也挺爱吃的，可是现在为着那档子事正闹心呢，谁耐烦看见这个。
队长索性也不吃了，推开饭盒，背着手去休息室“视察”去了。
顺便，捞点好吃的。总不能真的饿着自己不是？
远远地，从窗户外看见中午不回家的那些个光棍把脑袋聚在一起，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队长不由得脸色不好了。
好好的中饭不吃，一个两个不知道在密谋什么。上次也被他看见了一次类似的情况，结果他们发现了，立刻住了嘴，东拉西扯转移了话题。
真不甘心，这次，怎么说也得听一听。
绕过窗户，蹑手蹑脚往门边靠，心里道：妈的，这是老子的地盘，还要防着被你们发现。觉得很是窝囊，队长的怒意更重了。
“喂，你们说，那传说是真的吗？”
“不知道啊，可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什么传说？”
“我上次正问着老安呢，结果看见队长了，可吓死我了。被他听见还不好一顿批。”
“现在队长肯定在吃饭，老安你知道？快给说说吧。”
老安摇摇头：“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具体，还是老李来说吧，我也是听他说的。”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转了好几圈：我要是说了，这造谣的罪名可就扣在我头上啦，当我傻啊。
被点到名的老李可没在意是不是变成了老安心里的“傻子”，面上带出几分得意。
他当时只不过是被狗给吓着了，回来又被队里的人各种嘲笑，心里不得劲儿，就把小时候外婆吓唬他用的故事给搬出来说了。
本来呢，也没指望几个人信，只想着被笑话时搬出来嘴硬一下而已。没想到那狗真是个神的，这么个玩法，队里倒有一大半人信了他的胡诌。
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就兴冲冲地开始说了，这时的他可不知道门后的人是怎么满腔怒火的等着让他倒霉呢。
“这是我小时候听我外婆说的。传说很久以前，人是可以操纵灵魂的，怨恨越重的灵魂威力越大。可平常哪儿来那么多怨灵呀？有人啊就想了法子，自己去造。”
“他们把快饿死的狗打晕，全身埋在土里，就留个头出来。然后用块肉放在它面前。”
“它越拼命挣扎想吃东西的欲望就越大，当把它饿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尾音拖长，声调放缓。
“一刀砍下脑袋，那脑袋会飞出去叼住那肉，再连头带肉一起烧了，这剩下的灰据说就是怨灵。”
像是还担心效果不够，老李接着说：“这东西据说可凶啦，被人都当成了个神，叫犬神。神呢，自然是要个跑腿跟班的，它就会咬死小孩，把魂留下。”
“怪不得会咬小孩啊。”一人恍然大悟。
“那可不，这小孩的魂儿也有个名头呢，叫白儿。”
享受着四下佩服的赞叹声，老李好不得意，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呢，就听门外阴沉沉的声音响起。
“我当你们最近怎么地呢，原来是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一惊，所有人同时看向门口。
队长黑成锅底的脸无遮无拦地出现在大家视野里，休息室上空像是同时敲起一片丧钟。
“哼，让你们有闲心嚼舌根子，是我的错。从今天起，所有人出动，从早到晚地毯式搜寻，什么时候抓到什么时候收队。”
“抓住那个畜生，再好好论功定罪。”
咬牙切齿地说着“定罪”俩字，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早就呆住了的老李，扭头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打狗队的队员一个个苦不堪言。
自从队长下了“全面搜查”的命令之后，那东西像是觉察到危险一样，没有出现过。
已经接连三天了，它都不会饿吗？还是说，根本不用吃东西？
压下这样子的念头，没有人敢继续之前的猜想。哪怕心里有疑惑，也不再说出来，只是任劳任怨地供队长随意驱使。
队长心里头也怄得紧，越发疾声厉色起来。
而此时，那个被几十上百号人翻天覆地找寻的家伙，正安静地待在一个僻静处。
它，在等一个人。
一个让它拖着残缺的、饥肠辘辘的身体也一定要见的一个人。
它已经等了三天了。
唐然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居然鬼使神差来到了这里。
这里，是他跟“将军”从前一起玩耍时的秘密花园，只有他俩知道的地方，连爸妈他都没告诉过。
自从那天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他就总想来这里看看，可是，他又不敢。
他害怕证实了自己荒谬的猜想。
不过，“将军”虽然个头大，灵活敏捷，但并不是喜欢随便咬人的人。除了小时候为了保护唐然差点咬着个小孩，唐然就再没见过他犯凶。
一定不是的，唐然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却仍旧忍不住来到了这里。
拨开比自己还要高的稀稀疏疏的灌木，唐然一眼就看到了场地正中的黑色大狗。
身体，瘦弱了些；毛色，黯淡了些；眼睛不知道害了什么病，变成了红色；身上，还有很多伤口。即使如此，唐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错，这些天把大家闹得人仰马翻的“妖犬”，正是“将军”。
唐然心下大骇，看着原本熟悉、现在已经完全陌生的大狗起身向他靠近，满脑子都是那晚喷撒了一墙的暗色液体，耳中全是周林和赵冲的惨叫。
他顾不得仔细端详大狗悲伤的神色和祈盼似的呜咽，大喊着“救命啊”奔向公园里人群密集的地方。
大狗瘸着腿，追了几步。却是体力不支，停了下来，叹息般地趴伏在地面，等待着死神的判决。
由远及近，有一大群人往这里赶来。大狗已经听不太清，连续这么多天的疲于奔命，让它耗尽心神。
在钢丝绳索套紧的一瞬间，它的脑海里涌现了很多。
有温暖安逸的家，有让它喜欢又让它害怕的小主人，还有，它的孩子。
那个总爱在它身边蹭来蹭去要吃的的身影，那倒在血泊中的小小的、冰冷的身体，那个无论它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把脑袋和身子拼接上的它的孩子。
它还没来得及埋起来呢，它还没来得及报仇啊。
黑犬无法安然闭上眼睛，眼角划过一滴血泪，空洞的双眼向着虚无，再无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