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犬恨（三）（1 / 1）
破晓，天微曦。
空无一人的街道显得愈发空旷，道路两旁一排排的建筑，如同秦陵之中的兵马俑，形态不一，却是一样的静默。
墙壁上凝结出一层露，空气里也散播着清凉的意味。
地面蒸腾起薄薄一片雾气，乳胶状的，贴伏在地面，涌动着，摇摆着，并不弥散开去，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一点点堆积，一块块团聚，一层层垒高。
而那摇曳的身姿越发妩媚，游曳盘旋，好似千万缕美杜莎的蛇发，温柔地吞噬街道、房屋、树木，尽数收入肚腹之中，成为自己的禁脔。
天光似乎也黯淡了，灰暗的水泥森林已然消失踪影，而密林深处，“咕咕…咕咕…”，惑人的鸣曲清婉，一如深海之中海妖的吟哦。
一切都昭示着：生人，勿进。
远处，模糊的声音传来，好像是两个人在交谈。
而在他们没有注意的角落，一双血瞳牢牢盯视着声音的来处，浓雾流转，倏然隐去。
“妈的，困死老子了，大清早的作什么妖。”
“可不是，不就是几个畜生嘛，值当弄这么大动静？！硬要我们五点就过来，现在倒好，起雾了连个屁都看不到。”
“咱巴巴的跑来，那俩老小子八成还窝在床上做梦呢。就知道让咱俩打头阵，真会支使人。”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骂骂咧咧地从迷雾里走出来。
“老安，我真不懂，前两天不是抓了那么多猫啊狗啊的，那些个东西都给抓绝种了，怎么还要抓。”高点的那个低头抱怨着。
“谁说不是呢，我都想把那些个带证儿的给抓去交差了。”矮的脸上摆着愤然的神色。
“上头一个劲要我们出任务，也不给个加班费，这不是纯粹拿咱哥俩逗闷子嘛。”高的刚结婚没多久，只惦记着家里的老婆和热炕头。
“这还不至于，发子啊，哥倒是打听到点消息。”老安年长些，皱巴巴的脸上露出点神秘。
“哟，你快给说说。”发子无聊的表情一扫而空。
“咱打狗队这次的行动，不是为着仨小鬼嘛，说是被什么给伤着了。但是听说这些天抓着的东西，都不对。”
“不对？不是说是大狗嘛，怎么会不对？”
“因为啊，正主儿出现过好几次，一次都没抓着。”
看着发子惊讶的表情，老安心里生出说故事的人常有的兴奋感。
“这本来啊，大家都想着不就是条狗嘛，有什么啊，咱打死的狗都能绕着地球围上好几圈了。可就在老李他们那组准备收工的那个晚上，出了篓子，之后就没消停过了。”
“那天啊，他们正收拾着绳子、棍子、笼子呢，有个什么东西嗖地一下就从他们货车边上窜出去了。老李想着这是漏网之鱼啊，当下抓起钢丝绳，骑着摩托就赶紧跟上。”
“那会儿下班时间，街上不少人，老李追了好半天都只能远远看着个影儿。”
“然后啊，他骑着骑着拐进一个死胡同，心想这下可给逮着了。”
“谁知道，”老安舔了舔干裂的嘴角，眼睛左右瞟了瞟，“没了。”
“没，没了？”发子好像有点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
“对，没了。那就是个死胡同，前头有堵两人高的墙，人爬着都费劲。那晚天可黑啦，老李吓得骑着摩托冲回来，绳子也丢了，中途还摔了一跤，直嚷嚷着撞邪了。”
那个“邪”字儿从老安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发子只觉得周身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
这才发现周围静得出奇，连之前听见的鸟叫声好像也消失了。
顿时，所有的神经都开始警觉，小心感知着浓雾里面是不是藏了些什么。
老安正想笑话发子无端端紧张的样子，突然浓雾里闪过一个身影。
“在那！”老安大吼。
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发子耳边，害得他差点没腿软坐到地上。
老安猛推了那个傻大个一把：“熊样，那是条狗！”说着抢先追了出去。
听见这话，发子才粗声喘了口气，脚下不慢，也追了去。
两人走走停停，雾实在是太大了，总是稍稍看见点影子，再追去就不见了。
追了一会儿，俩人身上冒出了汗。倒也奇怪，这么大的雾，却从来没有跟丢过。
老安越追越觉着不对。仔细一琢磨：呵，这是在逗他们玩呢。
心下大怒，脚步越来越快，把发子给甩在了后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再没有一点那东西的踪迹，街上空荡荡的。
老安侧耳细听，突地，左侧传来声响。
老安一喜，猛地追过去。
谁知，看到的是清早打扫街道的清洁工。
老安心下不甘，怒气冲冲地对那个清洁大妈喊道：“你看见一条狗过去没？”
清洁工愣了愣：“没啊。这附近的狗不是都打没了吗？哪儿来的狗呀，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了。”
听到这答案，老安皱了皱眉。想起老李那天回来，给自己提起的一个传说，心里头燥燥的。
“呼，呼，老安，你，你怎么跑那么快呀。”发子趔趄着走过来，“可跑死我了。”
转过身，老安难得严肃地问发子：“你刚刚跑过来看见什么没有？”
“看见什么？没有啊，要不是你在这说话，我还找不见你呢。”
天渐渐亮了，雾散去了不少。
老安回忆着，刚刚那个身影，很明显是条黑狗。虽然还有些雾，但不可能看不见啊。
难道，是…？
空空的街道，无声回应着他的猜想。
没来由的，老安打了个寒颤。拉起发子，不发一语走了。
清洁大妈看着两个大清早发神经的男人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继续扫着地。
“哗啦。”极细微的声音从清洁车上传来，并没有引起专心打扫的人的注意。
两袋垃圾的空隙中，浮现一双杏状眼眸。
这些天，唐然在家过得好不惬意。
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他就呆在家里休养了。家里好吃好喝供着，电视游戏不断，还不用上学。唐然觉得，自己过得简直比神仙还快活。
就是身边没了两个小弟，不爽的很。
想起那两个人，唐然不禁想起那天的场景。
当晚，唐然哆嗦着转身，骤然看见一个东西扑上来，他完全没反应过来。
那东西一口咬住了周林的手腕，就听见“咔嚓”脆响，周林一下子就嚎了起来。松了口，又扑向转身要逃的赵冲，随口便撕扯下了小胖子小腿肚子上一块肉。
那东西转过身，沉默地看着呆站着的唐然。
唐然吓得脑子都乱了，嘴张张合合半天，居然喊出了“着火啦”。
这一喊，倒是把周围的住户都喊了出来。而那咬人的家伙，转身逃走了，几个遭受暴行的小孩得以获救。
回想着，唐然心里又是害怕又是讨厌。
那家伙逃走时瘸着的腿，让他想起了“将军”。
“将军”是他以前家里养的一条罗威纳，养了好几年了，跟唐然特别亲近，唐然也一直挺喜欢它的。
只不过，唐然渐渐长大，开始变得不那么喜欢它了。
唐然觉得“将军”长得黑不溜秋真是太丑了，而且还是条母狗，一点儿也不威风。于是，他想要换一条狗来养。
可唐然的爸妈觉得没有换狗的必要，再加上“将军”血统纯正，买它花了不少钱，就没有同意这个无理的要求。
唐然心里气得不行，从小到大就没有他要不到的东西。
于是，他想，电视里那些猫狗受了伤就会被主人抛弃，那如果“将军”也这样呢？
那天，他拿着“将军”最爱的食物，唤来了忠诚的大狗。大狗似有所觉，轻声呜咽。
唐然却顾不得许多，手起棍落，使出吃奶的劲儿，打断了它一条前腿。
还怀着身孕的“将军”就这样悲鸣着逃离了这个它眷恋的家。
唐然突然脑子灵光一现，那晚的，该不会是“将军”吧？
不会的，“将军”肯定早就死了。而且，它那天被打断腿也没咬自己，不可能是它。
狠命摇着头，唐然放下心里的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