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狱火牢笼(1 / 1)
阴阳司里都是成堆的书,被捆成卷摆在高高的书架上,一眼望去看着就头大,乱哄哄的不知从何找起,而书卷上也没有名目。我一路奋战至此,见此情景只感觉心底一阵阵的寒凉。
胡乱翻了几卷书,都不是我想要的。
情急之下心乱如麻,我突然想起用火烧的法子,阴阳簿这样重要的东西,总该不怕火烧、不怕水淹、也不怕刀砍吧,那便将这里毁了,最后的那本一定是它。
我在指尖促起火苗,取了本折子就烧,接着拿去烧别的书卷,连点了五六个火头,便将折子一丢,转身躲进内殿避火。刚掩上内殿的大门,便觉背后站了道身影,回头望去,险些没持住手中的刀。
“帝君......”我动了动唇语道。
面前的男子有着俊朗的容颜,凤眼狭长而迷惑,眼眸里流露着野性与王霸,然而身着梅红色的罗裙,嘴角微微一挑,尽是魅惑。
“怎么,对孤的着装有异议?”鬼帝抽了柄水梅折扇,有意无意地轻拍掌心。
“臣不敢。”我扶稳了血骨刀,蹲下身行面君礼。
“敢,你当然敢。”鬼帝用折扇挑起我的下巴,笑眯眯地说道,“不但敢擅闯禁地,连孤的书也敢烧,孤,是不是该赏你点什么?”
鬼帝把身子压得很低,几乎贴近我的脸,我又是心虚又是着急,忙指着殿外的方向说道:“火势刚起,还没烧光!臣这就去扑灭它!”
说着,我站起身欲跑出内殿,却怎么也挪不了脚步。
“罢了。”鬼帝展开折扇,掩住半边容颜,低语道,“那些都是今日的奏折。”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鬼帝,愣了几瞬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立了个大功,于是盼起以功代罪来了。
“帝君,那臣私闯禁地之罪,能否抵消一点点?”
鬼帝斜睨着目光盯向我,我感觉自己的身形缩小起来。
“那一点点点呢?”我掐起食指,拇指和中指,笔画着粟米的大小,恳切地哀求道。
鬼帝忽地将折伞收拢,敲了一记我的脑门,随后笑吟吟地说道:“不行。”
话音刚落,殿门口便起了枷锁,殿内的烛火都熄了,黑漆漆的一片,只见四周竖起火热的铁柱,脚下积起极寒的冰雪,将我围困在冰火两重天里。
鬼帝站在铁柱外,沉声说道:“是个叫沧臣的人派你来的?”
我稍是诧异,但不敢多问,只能如实答道:“不是。”
“哦?”鬼帝微微挑眉,拉长了语调,接着问道:“那就是被他利用了?”
我撇了撇嘴,摇摇头答道:“也不算。是臣自己想来的,但也和他有关......”
我见鬼帝没有接话的意思,看来是要我继续说下去,便只好和盘托出。
“臣的徒弟死了,只有改阴阳簿才能救他,至于沧臣,他拜托臣打探一位故人的下落,想知道她今世生在何方。”
“把那位‘故人’的名字说来听听。”
“他的亡妻,奚夷。”
鬼帝的目光骤然凝滞了,隔了半晌,他忽然朗声笑道:“那他是永远找不到了,因为他要找的人,正是他最得力的弟子,女姜啊。”
鬼帝没有理睬我惊讶的目光,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与我斗了上百年,还是输给了天命,多么讽刺的现实,精通天命的术士,却无法逃脱宿命的羁绊,到头来所有的执念都付诸东流,明明近在身边却无法知道,拼力寻找却越走越远。”
“但他仍然是孤所见过的,最好的对手。”鬼帝重新看向我,说道,“你可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与他当年多么相像吗?他败给孤的时候,也是被关在这个牢笼里,孤将他要找的人带到他面前,让他知道,阿姜是孤注定的爱人,任何俗世的情愫都无法阻拦。即便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仍然不甘,以一力之搏冲破牢笼,与孤战上七日七夜,若非阿姜突然冲了进来,他与孤的争斗就不会停止,阿姜也不会被他杀死。”
“那么,帝君会否把臣想见的人,也带到臣的面前呢?”我艰难地开了口,颤着身说道,“远远地见一面也足够了!”
“你会后悔。”鬼帝是这样说道的。
殿门的枷锁被人解开,“咚”地一声丢掷在地,随后脚步声逐渐清晰了起来,直到一位清俊的少年,出现在鬼帝身后。少年披散着发,垂过颈下的锁骨,容颜俊秀无比,神情却如冰雪般冷淡,透着股骨子里的高傲与冷漠。当他向我看来时,目光如触刺针,短暂的停顿后,立刻别过头去。
那是我的小徒弟百里婴吗?我几乎认不出他了,他变得太多,转眼长到了十八九岁的模样,让人越发觉得陌生,而话语也不自觉地生疏了起来。
“长高了许多啊。”我勉强扯出个笑容,说道。
“嗯。”
“小......不能再叫你小王八了,你都长这么高了,比师父都要高了呢!师父叫你阿婴好不好?”
他转回头,冷冷地看着我,说道:“婴没有师父。”
我蓦地怔住了,只听他接着说:“婴只有喜欢的女人,但她喜欢上别人了,所以婴一点都不想见到她。”
我的目光无处可躲,只好转向站在一边的鬼帝,而他正打量着我的神情,没有太多表情,却看不清眼底的想法。
“我......”胸口一阵酸楚,泪水落了下来,我用手挡住了眼,低下头喃喃语道:“你是在和我说笑吗,阿婴?”
随即抬起头来,忍不住喊道:“这算什么玩笑啊!哪有这么混账的玩笑!”我终究失声痛哭了起来。
百里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最后郁郁不安地离开了。鬼帝不急不慢地走到我面前,说了一句:“何苦呢?”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伏在地上大哭一场,又将世事痛骂了个遍。
直到我渐渐消停,鬼帝重复道:“何苦呢?”
我拭了拭眼睛,咽下口气,抬起头回答道:“因为痛快,因为臣许久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有时候真想把世间都恨个遍啊!”
鬼帝愣了许久,都没有说话,而是按了按太阳穴,随后叫了声肚子饿,便把我晾在牢笼里,自个儿走出殿外吃饭去了。我被弃置在囚笼里,没有人陪我说话,一直坐到好几个天明,鬼帝才再次见我。
“孤会以鬼界的法度处治你,但有些事情,还是得让你知道。”
“什么事?”此时已隔数日,我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便格外安静地答道。
“东临的朱姻阁造反了。”
我没有太多惊讶,而是说道:“我已嘱咐夜姑姑,若我出事,便将阁子交给二娘管,所以这不算造反。”
“将你的命令送往阁子的人,仍然在皎州前往东临的路上。”鬼帝接着说道。我顿了一顿,静了下来。看来二娘他们,确实是反了,为什么不再等等,多一日、多两日,就能名正言顺地坐上位子,急在这一时片刻又是何苦。
二娘与我,终究是不同心的。
“考虑下孤的想法如何?暂缓对你的惩治,放你回去平复动乱,等到处理完那些事,就回到这个牢笼。”
我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已失尽人心,回去也只是个废物。”
“那你可甘心?”鬼帝微微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不甘心。”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么从今日起,孤将亲自引导你,助你一臂之力。”
铁柱从面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双腕上的镣铐,那是用七十二颗锁魂钉所制,束缚着魂体不灭不散。
他说:“会很疼痛,但要坚强。”
我点点头。
他又道:“不要怀疑孤的做法,孤在帮你,也是在帮自己,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我迟疑着又点了点头。
“等到那个时候,你没有理由拒绝孤的命令,既是旨意也是造福鬼界的办法。”
我郑重地再一次允诺。
鬼帝把我带至断头崖上,崖下是炽热滚滚的岩浆,不时地喷涌出数丈高的火,腥浊的热风扑面而来,递来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跳下去,让地狱火吞噬你的肌骨。”
我似是明白鬼帝为何要再三强调,可到真正面对的那一刻,双腿仍会不住地打颤,开始考虑起推脱的借口。鬼帝察觉到了我的害怕,于是握紧我的手腕,坚定地看着我的眼,说道:“你可以软弱,但你更须坚强,孤以王者之名命令你,睁开你的双眼,看清这一场蜕变。”
我的后背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管束不住脚步,径直往悬崖走去。我不由得想,这场蜕变究竟为的是什么?是权力的争夺,或是与鬼帝的约定,但都逃不开内心的□□,因为不甘被逼上绝路,却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只有置死地而后生,才是唯一的选择。
在坠下万丈悬崖的那一刻,我始终在想,自己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却成了被摒弃的大罪人,甚至要用权力武装自己,变得更坏、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