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逐出府邸（1 / 1）
小吏一去良久未归，这日入夜后才匆匆赶回，在他身后跟着一辆黑色的马车，在昏暗的夜晚不急不慢地行着，最后徐徐停在了府前，我站在门后的石阶上，看着女姜从马车上走下。
女姜依然是一身紫色为主的装扮，只是今日的服饰不同往昔，她穿着紫黑色的大袖裙，裙摆迤逦及地，紫罗裙下垂的线条平缓柔顺，金黑色的纱制披帛无声地委曳于地，额间坠着一枚黑曜石，整个人神秘华贵却也沉郁。
在她看向我的那一刻，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惊讶，随即被透骨的冷意覆盖。她对于我的出现有些不快。女姜径直朝我走来，目光凌厉地扫过我的眉眼，随后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世玉带我来的。”
“一直住在一起吗？”女姜冷冷问着。
“是。”我抿了抿嘴说道。
“那好，现在我来了，你可以走了。”
“什么意思？”
“你有何功于他，又有何亲于他？我的师弟留你几日，已是仁至义尽，让你离开这里难道有错？”
我静默了片刻，转而语道：“你说的都对。我很快就会走的，但在那之前要去道个别才行。”
“不可以。”女姜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阻止我朝世玉的房间走去，“现在马上给我走，而且，以后都不要出现在世玉面前，这是对你的忠告。”
“为什么连个道别都不被允许，我都答应走了。”
“你在同我谈条件？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因为我和师弟有着八年的同门情分，这就是你与我的差距，所以在我面前，不管你是哭还是闹，他都不会听你的话。不仅如此，和你一起来的‘人’也在府里吧？”
“你要做什么？”暗暗咬着下唇，将恼意生生咽下。
“你觉得呢？虽然是不入流的手段，但只要达到目的，什么都做得到，这点你应该很清楚。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识趣，他们会暂时没事。”
“我该相信你吗？”我无奈地一笑，缓缓问道。
“除了相信我，你别无选择。”女姜松开了紧抓不放的手，拾级而下朝府内走去，“你大可试试，看世玉会不会来为你求情。今晚的黑夜还有很长，你可以一直等下去。”
语罢，女姜转身离开，府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将夜色与我隔在一墙之外，幽静如一潭死水。我沿着街巷漫无目的地走着，两旁屋舍都已熄了灯火，几家入梦几家眠。
在街的尽头有一户人家灯火未熄，檐下的灯笼将金匾映得亮堂堂，那是三皇子的府邸，昨夜出事后就没敢吹灭灯烛，府院内有来回巡逻的护卫，所有人都提着心胆以防不测。
我爬上院墙外的槐树，往里窥看那些忙碌的人，借着烛火感受一些暖意。其实鬼也会害怕孤单，尤其在人间游荡久了，就不愿再回到寂寥的时光。
安静地在树桠上坐了一阵，树底下突然响起了犬吠，低头一看是条凶恶的黑狗，正仰着头冲我呲牙狂吠。
“有动静！”兵甲的碰擦声响起，府邸的四道门内涌出许多护卫，朝吠声响起的地方快速聚集。
我翻过墙从槐树上跳进后院里，不动声色地躲开了那些人。谁知刚一落地，院里如白光乍现，四周一声轰鸣，一张血红色的灵网在上方铺张开来，细如针的血线下吊着十多枚头颅，个个都是青黑色的眼珠往外瞪，唆吸着腐烂的鼻子东闻西闻，最后竟将目光齐齐投向我，向空中发出凄厉森然的鬼号。
“快，就在那边！”这时十多位术人聚了过来，在他们身后跟着□□个道士，手里拿着抓鬼用的法器，腰间缚着一匝符咒。
见到我时，他们或多有些诧异，纷纷回首问向一个术人：“陆兄你的捕灵网会否出错了，大家都没有闻到了这家伙身上的鬼气，而且连法器都没有任何反应，看来不像是鬼啊！”
“哼，果然是个厉害家伙。依你们现在的道行和这些法器，是无法察觉她身上的鬼气，但是任何灵体都躲不过我的捕灵网，血颅对于同族的识别相当敏锐。你们都看到了吗，它们只是在朝她嚎叫，却不敢再多动了。”
我算是明白了情况，原来他们早已布下陷阱，等那作恶的鬼再来，我却误打误撞掉进了圈套，可又偏偏不能在这时化回鬼身和他们打，这样一来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正思量着如何应付，灵网急剧收缩了起来，将我困在几步外。
“那现在怎么办，真要与她斗起来能有多少胜算？”
“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把她关到清晨，她的鬼体自会虚弱。往后的等师姐回来后再做安排。东郎你去震位防守，刘二兄弟你俩去离和兑，坎由我自己守，巽坤乾艮四隅就安排你们几个，切记不得分神，不可疏忽！”
八人盘膝坐在灵网的四周，紧闭着眼默念法诀，灵网上的血线散开成血红的布，像是密闭的熔炉将我笼罩在内，我试着反抗了两下，发现再作抗争也是徒劳，反而旧伤上再添新伤，于是我安静地坐在里面，不过一个时辰就开始晕晕乎乎，四肢渐觉乏力。
“这里头的东西恶不恶心？”外面不知何时传来一道声音。
“不要靠近它。”恍惚中我听到了女姜的声音，只是意识太过模糊，听得并不真切，“如果三皇子想知道鬼的模样，就站在五步远的地方看着就行。”说着，一束光亮闯进我的眼帘，红布被人挑开了去。
“她？”一声惊呼传入我的耳畔。我努力去睁开眼，眼皮却沉沉的抬不起来，最后头脑一昏在地上睡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我，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见大荒外的不周山，在苍穹失去天地的支柱那一刻，日月星辰挣脱了束缚，朝西斜的天边滑去，大地向东塌陷，江河奔腾东流，汇入浩瀚大洋。
我隐隐觉得这个梦境似曾相识，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亲眼见过，漫长如斯梦，恍惚度万年。从梦中醒来后，便见月光从狭小的天窗漏下，映照在杂乱的干草堆上。
原来已是第二夜了。
起身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被困在暗牢里，四周布满了法术戒备，就连唯一敞开的天窗也被布下了结界。
“醒了？”黑暗中传来女姜的声音，她靠在貂裘椅上平静地与我对视。屋里没有一丁点烛火，但她和我都能看清对方。
“今早三皇子去世玉府邸了，你觉得他会对世玉说什么？”
我不做声响。
“我听说加冠大礼上你和三皇妃起了冲突，世玉为了保护你受了伤，所以你当夜就以牙还牙，断了三皇妃的一只手作为惩戒。这并不像你的作风，然而对于三皇子而言，这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是世玉不会相信。”
“那如果世玉得知你是鬼，他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相信你？还是，他会带着怀疑来亲眼见证？”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转而忐忑了起来。
就在此时，牢外传来一声通禀：“姜姑娘，七殿下到了。”
手指不禁掐了一下掌心，心随即凉了一半，沉默不语地看向女姜。
“让他下来。”女姜一边说道，一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地牢的大门敞开，火光顿时闯入视线，将漆黑的大牢映成白昼。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最后停在我的面前。我把头垂得很低，紧张地攥着衣裙一角，在错杂的光影里瑟瑟发抖。
世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后淡淡说道：“夭夭，我来接你回家。”我一愣，抬起头看向他。他的眸子很明亮，温和中带着坚定，让我想起他第一次说这话时，是在与我前往祭天宫的路上，告诉我在桃林等着他，他来接我回府，结果我没有在桃林见到他，而是在他挡住三皇妃的剑后，和他同乘一车回到了府邸。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世玉的府邸成了家的意义，一旦遇上危险，世玉就会拉着我一起往家里跑。因为只有在那里，才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
“师弟，你不能带她走。”女姜沉着脸说道，“现在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了这件事，你公然这么做势必引来风波，倘若父兄问起，你又该如何作答。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如果每件事都要想很多，那什么事都做不了。我不会和他们争什么，所以也不会惧怕落人口实，如果因为害怕流言，而做了违逆意愿的事，那样的我就不是自己了。”世玉命人解开结界，拉过我的手腕朝牢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