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公子如玉(1 / 1)
二娘的忙忙碌碌和我的碌碌无为,愣是虚耗了好些时日,久到十根手指都扳不过来。然而这一年的冬至,有个人悄悄闯进了我的生命,两手空空而来,却在不知不觉中捎走了什么。
这年的冬至同往年一样冷清,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白雪,寒风一阵松一阵紧,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天早早的黑了,山道上偶有一二人影,却都是低头疾步走过。
阁外一片寂静肃杀,阁内却是别有洞天。
我捧着一碗热乎乎的茶,百无聊赖地绕着回廊一圈圈走。偶然探探身,看着楼下群鬼聚首,围着桌案把酒言欢。醉人酒香溢满了朱阁,佳肴几盘摆在角角落落,一时觥筹交错热闹不已。
这里头有许多鬼怪是我未曾谋面的,它们大多是受邀至阁,或与生前挚友聊叙旧事,或携两袖清风大摇大摆地来蹭吃蹭喝。吵是吵了些,可瞅着让人很是欢喜,这鬼节嘛,自然要轰轰烈烈些。
我虽是没见过阳间过节的场面,但想来也未必比这里热闹。想到此处,我不免得意地仰了仰嘴角,脚步继续往前走去。就在这时,一处虚掩的门后传来玉杯落地的声响,这动静不轻不响,却恰被我听了个清楚。我把目光投向那声音的来处,只见幽暗的光芒透过门缝,衬着门外红亮亮的光芒,显得毫不起眼又极不相称。
我想那房里许是哪家小贼,偷偷摸摸地进来搜宝贝。于是我蹑着步子,轻手轻脚地挪到了门背后,眼睛瞄向门缝内的景象,东瞧瞧西看看,却没看到半点鬼影,自己反倒像在干坏事。
于是我略作严肃地轻咳了两声,索性推开门落落大方地走了进去。刚跨进屋子,还没见到人,却已然闻到了人的气息。心里不免有些诧异,这鬼天气又逢上鬼节,世人都趁着天未黑透,匆匆往家里赶,怎么还会有活人来到阁里?
揣着疑虑又往前行了两步,这才发现墙角坐了个男子。幽暗的灯火映着他衣服的颜色很是古怪,既像银白的月光落满灰袍,又像清流涤荡着褐石。不过这样怪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怎么看都很顺眼,尤其衬上那如瀑布般披散的乌发,以及那双轻佻的凤眼,更显得整个人随性从容。
我停住了脚步,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他也不怒不恼地一直看着我。我默默地转身把门合上,随后兴冲冲地小跑到他身边,蹲下身来先是凑着他的脖颈仔细地闻了闻。
嗯,不错的人味儿。
接着,我拽过他的手臂,用牙轻抵着,低头啃了啃又咬了咬。心中暗自念道:嘻,似乎不错。
只听见他微微哼声,估计是被我的牙磨得酥□□痒。我松开他的手臂,咯咯地笑了起来,伸出手要去捏他那张好看的脸,一边琢磨着待会是先□□元还是先吃皮骨。却不想被他一手摁了回去,只好悻悻地蹲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到手的猎物被成功反抗。
“不许揉脸。”
我先是愣了愣,看着他一脸憋屈的表情,觉得怪好玩的,手心又忍不住开始发痒。于是趁他不备,忽地一下扑了上去。
“这里我说了算!”我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伸出两手。几乎是两掌对合,不偏不移地贴上他的脸颊。他闪身往后躲去,我顿时失去了前支的重心,没稳住身体直接把他压倒在地,两腿一紧骑在他的腰上。
我不觉得这姿势有何不妥,可他的表情愈发地古怪,最后竟是别过头去,无比尴尬地对我说道。
“姑娘,能不能拜托你下来。”
“我可不叫咕鸟,听清楚了,我叫夭夭,下次不许叫错!”说着,我一脸坏笑地揉了揉他的脸。
“嗯......夭夭姑娘,我们能不能换个姿势说话?”
我一听就来气了,忙纠正道。
“不对不对,我不叫夭夭咕咕鸟,你才是咕咕鸟呢!”
就在此时,门扉处发出“吱呀”声响,只见是二娘推门进来。我疑惑了片刻,抬头扫了眼四周布设,才发现这是二娘的房间。真是祸不单行,他偏偏逃到二娘的房来,还被我擒了个正着。
二娘瞧了眼我身下的男子,以及把这狼狈的画面都扑捉了个正着,既是憋着笑又详装严肃地说道。
“夭夭,这方面你比你娘亲有出息。”
我呆怔了半响,脸腾地一下红了,只觉得脸颊隐隐发烫,一直烧到了耳根。我垂下头支吾作答,却瞥见那人嘴角噙着笑,用余光瞧瞧打量着我。
我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二娘开口了,话里已没有方才的调笑。
“夭夭,你打算把他怎么处理?”
“其他的都给它们分吧,这人我是要了。它们的夭老大几时和它们抢过人?它们会理解的。”边说着,我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待会二娘一走,看我不玩死你!
二娘应了一声,便把房间留给了我们,临出门时,还不忘嘱咐一句:“夭夭,别累着了。”让我好不怨念。
二娘这厢刚走,我立马朝右侧身,挨着地面就是一滚。他也顺势坐起身来,可刚一起身就挨了我一个手刀。
“姓名乡籍快快报上,不然再吃我一刀!”我在他的脑袋上比画了个手刀,准备随时敲下。
“在下世玉,崌山人。夭夭姑娘,外面的雪停了吗?”
我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这家伙总喜欢叫人咕鸟。也罢,君子宽宏大量,不与小人一番计较。
“嗯,没先前大了。”我轻推红窗,探头望了望,随后缩回身将窗合罢。外头的风吹在身上委实有些冷。
“夭夭姑娘可否送在下下山?”
我深吸了几口气。之前没有吸他的精元,也没把他推出去给弟兄们啃,已经是救了他一命,现在倒来得寸进尺了。我紧了紧衣襟,想到要挪出暖呼呼的阁子,有点儿不情不愿。但还是两手一摊,哭丧着脸说道。
“得,没你脸皮厚,我认输!”说着,我一把拉过他,在他的脖颈处轻轻哈气,将自己的戾气渡给他几分,好掩盖些他身上的人的气息。毕竟这里是远离声嚣的荒岭,又逢上冬至的午夜,在外的野鬼比寻常多出不少,这一路下山没个作伴还真不行。
带着他左绕右绕出了朱姻阁,眼前的朱色鬼门朝两边缓缓打开。一阵冷冽的寒风顿时贯入阁中,夹杂着零星飘雪,匆匆拂过云鬓。
阁外的景,黑得渗人。极目天边没有半点月光,像是个巨大的黑窟窿,把世间万景吞噬入怀,就连星辰也在这黑暗中隐匿了光芒。
然而黑夜是鬼的白昼。对于人而言,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却能在黑暗中清楚地看见,近处嶙峋的山石,远方瘦枯的松木,微微隆起的坟冢,以及行踪飘忽的游魂。
凛冽的阴风在山间呼啸,秃鹫盘旋在上空,鬼怪发出凄厉的哀嚎。我想去拉世玉的手,但想了想还是从身旁捡了根树枝,一头他握着,另一头我拿着,我就跟在他的身后,不时地告诉他先往左拐再往右拐。
一路下来他倒没什么,我却是累得不行。除了避开阴气甚重的乱葬岗,还要留意脚下有没有误入他人坟冢,一不小心惹毛了人家,还得堆满笑容向人赔罪,一边打着哈哈说道:“老兄,下回来我家喝酒!酒食都算我头上。前面那位哥们儿是我朋友,多有赔罪还望担待。”不但如此,碰上几个色心不小的女鬼,直勾勾地盯着世玉看,我还得当他的护“花”使者,用眼神杀死她们的色心,吓破她们的色胆。
好在这山里我做东,平日它们也受了朱姻阁的不少恩惠,它们没敢在我面前为难世玉。把世玉送到山下时,他向我道了声谢。还说日后会亲自登门道谢,我连忙摆手说道不必。心里暗想,下回他再来,我岂不是还得给他护驾?劳心劳神实在悲催。
如此盛情,愧不敢当,唯有推辞。
世玉离开后,我独自回到朱姻阁。这时二娘正站在阁前,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缓缓说道。
“五百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活着走出这里。夭夭,你知道五百年前,另一个走出朱姻阁的人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等二娘继续说下去。
“他叫陆言,是白芷的心上人。白芷是个说到就会做到的人,可她为他破了回例。夭夭,二娘生前活得很累,总是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瞧,恐怕又是杞人忧天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要开口辩驳,但又觉得还是沉默为好,一时有些纠结,还是装傻比较好。
我回到暖和的房内,抱着软软的被子靠在榻上,和世玉相遇的画面不自觉地出现在脑海里,真是害人又羞又恼,几世英明毁于一旦。可转而想到他告别前说的一番话,冥冥中总觉得我还会再见到他,只是不知是他来见我,还是我去见他。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闻着氤氲芬芳入了旖旎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