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往事夭夭(1 / 1)
自从我来到世间后,就一直住在这座朱姻阁里。
娘亲是这座鬼阁的主人,接管朱姻阁也有五百年的光景了。直到换我接掌时,朱姻阁的规模已然不小,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各地。
朱姻阁是阴间的客栈,阳间的人很难见着它,但是阁与阁之间有特殊的香气作为牵引,对于鬼怪来说,想要找到它们并不太难。
只是它们或隐或现,而且行踪极为神秘,这点让深居阁中的我颇为头疼。想起小时候,我常常逃了先生的课,偷偷溜到桥娘的阁里找桥小生玩,每当先生问起书背完了否?或是怎的去了这么久?我总是打着哈哈,想各种法子把事儿给瞒过去,这种玩法既惊险又刺激,把我乐得屡试不爽。
结果有一回被娘亲逮了个正着,直接被揪着耳朵拎了回去,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找到桥娘的阁子,更别提那个把泥巴当宝,荷叶当帽的桥小生了。这件事害我伤心了好久,不过伤心归伤心,念书还是一样没啥长进。
后来长大了些,娘亲开始让我去处理些阁里的琐事。娘亲告诉我,所谓琐事就是很小很小的事。于是我秉着去管很小很小的事的宗旨,开始了被伙伴们嫌弃的生涯。比如我规定了他们洗澡的用水,幼鬼要水漫过头,成鬼要水深及腰。还比如挖泥巴,每次挖的地方都得不一样,立志要挖遍天下各地的泥巴。再比如东二楼的旬姨要和西三楼的聊大伯盖一条被子,南四楼的茹丫头要在午夜围着阁子跑上十圈。
正当我洋洋得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娘亲一脸严肃地把我喊进了屋里,把我劈头盖脸地责备了一顿,随后无奈地摇摇头,让我自己玩泥巴去了。直到我晕晕乎乎地走出房门,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后来二娘听说了这件事,特地跑到我这里说了几个字——无药可救。
我想了想,觉得二娘的话颇有道理。
二娘是娘亲的好姐妹,生前便是至亲,死后也是形影不离。阁内许多事都是二娘帮忙打理,也有很多事情都是二娘告诉我的。
二娘说,朱姻阁是一个叫白芷的狐鬼交给娘亲的,当时娘亲还只是一个道行尚浅的鬼,而白芷却是有上乘道行的鬼狐,是她把孤魂野鬼们聚在一起,造出了这座阴间的阁子。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白芷也就此离开了朱姻阁,把阁子留给娘亲照看,直到如今,只知道她还在世间,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二娘说到此处,略感遗憾地叹了口气。而我绞尽脑汁思索了一阵,最后沮丧地发现,白芷离开朱姻阁的时候,我还在娘亲的肚子里跌打滚爬,根本瞧不上一面。
说到我的出生,那真是件了不得的事。我并不是娘亲从阳间带到阴间,而是娘亲在阴间孕育形成的。形成鬼胎本是不易,不仅需要母体源源不断的精华,还要经历人世三年的变动,这三年内但凡有任何不测都会是对鬼胎的灭顶之灾。可我却在娘亲的肚子里待了十年,期间没受一点波折或是伤害,精华的供给也不曾断缺,就这样在众鬼诧异的目光下嗷嗷诞生了。
俗话说,鬼胎一出,必成凶煞。
娘亲在生我以前,对这句话笃信不疑。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我的长相不似寻常鬼胎那般狰狞可怖,反倒是随着年纪渐长,出落得越发水灵灵。这点让二娘也颇为羡慕,因为鬼幻化出的人形毕竟是幻象,遇上得道的道士就得原形毕露。然而鬼胎有它们自己无法改变的人形,有丑陋的婆婆也有残瘸的小伙,可即便相貌再怎么不堪,在鬼界也没有人敢招惹它们,那是因为每个鬼胎的力量都不容小觑,都蕴含着极为渗人的戾气。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之前闹了那么多恶作剧,而阁里的鬼都一声不吭乖乖服从的缘故。
着实委屈了它们。
直到我长到五百岁,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鬼时,娘亲才把朱姻阁“放心”地交给我手,并吩咐二娘多照看些。零零总总地留了几句话后,娘亲安然地闭上了眼,在祥和的静谧中渐渐消散了元魂。
我俯在娘亲的榻边,榻上已然空空如也,只留下亮晶晶的灰末。其实,依娘亲的道行本可以多活上两百年,只是那两百年的修为全全倾注到我的身上,才会导致精元负担不起鬼体,早早地就消散了。
而这一别即是永远,鬼没有轮回,只有消散成风,或是扑捉成影,或是拂水无痕。
二娘走到我的身边,将手轻轻地搭在我的右肩,宽慰着我道。
“夭夭,你娘亲的这一生也算圆满了。她错过了深爱的人,却拥有了给她带去快乐的你,这就足够了。”
二娘的声音很轻很柔,温柔得像涓涓流淌的水,将哀伤从容拂去。可在平时她并非如此,尤其是在朱姻阁开扉时。
所谓开扉,既是出现在阳间的某个僻岭,开扉时的朱姻阁通体赤红,楼宇的窗上贴着血红色的布条,檐角悬挂着暗金的铜铃。乍眼看去极似阳间的青楼,莺莺燕燕的欢语声,随着美妙的琴声和歌声传出楼外,热闹不已,香艳至极。
如若这时有人入我阁来,又经受不起那些蛊惑,人性便会渐渐迷失在这座楼内,三日内无法走出这里,便得魂归楼阁了。阁里的鬼怪便以这些人的精魂为食。按我的话来说,它们尽管放开肚皮吃,反正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吃了也算为人间除恶,善哉,善哉。
可是边吃还得边看人的脸色。不能吃太多,否则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也不能吃太急,不然喉头一哽会噎着。只好吃一阵,饿一阵,倒也没出太大乱子。
寻常开扉的时候,我一般抱着被子窝在房内,把炉火烧得噼啪作响。外头的应接都由二娘负责,包括招揽那些纨绔子弟,安排鬼姑娘们弹筝献舞,俨然没有我插手的地方。我也索性将本性懒到极致,头一歪“呼”地眯上好些时辰,倒也闲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