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静静地躺在时光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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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9月18号星期四晴
我只要一想到和孙斯倪一起升到了高中部的同一个班级，就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天知道怎么能和这家伙从幼儿园同学起一直到高中，孽缘啊孽缘。
其实今天其实还是发生了一件事的，该怎么写呢。
今天本来我们班是要去做生物实验的，但校领导要求高一高二的学生都去参加九一八事变的讲座，我本打算午休完之后就直接去体育馆听讲座的。可那时候等我到体育馆一看，里面都是高二的学生。一问才知道，高一是不用去的，按原定计划上实验课。
站在实验楼前看着无数间长得好像都一模一样的教室，瞬间就后悔没问同桌程如轩大帅哥在哪间教室上实验。大概找了3层楼之后我决定放弃，索性走到庭院里面的石凳上发发呆，看看里面的花花草草什么的，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隔得老远我就开始闻到桂花的香气，而就在我走下台阶的时候，突然看到院子里桂花树边有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身影，仔细看看发现好像是和我一个班的来着，貌似是篮球打得还蛮不错的一个男生，也经常看到他和程如轩一起回家什么的，可是我就是突然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心想要不要装作没看到的时候，他却已经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你是叫王颀安吧，我们一个班的，今天下午我们班不是要做实验么？哪间教室啊？”他露出了一副充满善意的笑容对我说道。我觉得他笑起来好像还有点好看诶，然后我就很不自然地半叉着腰说了我的情况，他就接着说：“这么好的天气，不管是做实验还是听讲座也都蛮浪费的。”然后就在石凳上坐下了。
我觉得好像就直接这么走掉有点不礼貌什么的，就也跟着他坐了下来，开始聊些有的没的的，主要是在说程如轩怎么怎么。然后他发现我在看桂花树的时候，就对我说：“其实我觉得桂花树真的蛮漂亮的。”我告诉他我喜欢吃桂花汤圆，桂花糕也不讨厌吃。
他又只是笑笑，然后又看看我，笑起来，妈呀，真的挺好看的。
“我非常喜欢桂花的味道，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但就是特别喜欢。”我发现他说的东西我差不多都是半懂不懂的。不过能看他笑也就觉得听不听得懂不那么重要了。
后来我还是厚着脸皮去问了程如轩他的名字，许卓陵。还蛮好听的诶，小开心小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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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日记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看过好多次，差不多都可以背下来了，虽然写的生硬又幼稚，但始终觉得自己能留下一段感情的开始是一件分外神奇的事情。而从我们高三那时分手之后，我却觉得桂花树，说的风雅一点，也就是月桂树对我和许卓陵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因为在传说里，月桂女神达芙妮当年与宙斯的大儿子阿波罗互相爱慕。终于，有一天阿波罗按捺不住自己对月桂女神的爱恋，对她展开追求。可是因为阿波罗自己是太阳神，身体聚集了大量的热，使得月桂难以忍受。所以每次阿波罗追月桂，她就会躲。就这样一追一躲，终于月桂无法忍受了，她大喊救命。月桂后来化成了一棵大树以躲避阿波罗巨大的光芒。自此，这棵树就叫做月桂树。而阿波罗并不知道缘由，认为月桂宁可变成大树也不愿和他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是因为自己太热了，才使得月桂化作一棵大树。
阿波罗后来发誓要永远为月桂留下一片遮蔽，那就是我们现在知道的太阳黑子，在太阳神心中留下的永远的遮蔽，他为月桂留下的遮蔽。
与传说里相同的是许卓陵确实就像是太阳神一般的男生，总是那样的让人觉得满满的都是温暖，而且那温暖从来就是毫不吝惜，雨露均沾。
老师喜欢他，因为他能力出众，成绩也很稳定，虽然我确实知道他是那种靠努力换回成绩的人，往往是我在看漫画他在看英语；男生里受欢迎是因为他篮球打得好，是个神一样的队友；女生里粉丝可以组团，理由实在太多。连孙斯倪都和我说，像许卓陵这样人生基本上开了外挂一样的人，估计死得早，要不就是有隐疾。至于和传说的差别只在于，我并不是什么女神，但我的的确确被他的光芒所伤害。从一开始的不被大家认可，到最终因为高三总复习的那一年，被许卓陵的宙斯爸爸叫过去喝茶，分析他们家陵陵为什么不能和我这种人在一起而真的一拍两散，我觉得可能的的确确只是我这种人高攀了。
我并不是那种没有勇气捍卫爱情的人，特别是敢搞早恋的人一般都是被爱情伟大论荼毒颇深的孩子。只是我从小到大就是一个怀疑精神强烈的人，虽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单纯，真的很开心，就像所有不管是一流的还是三流的小说里面的情景一样，感觉眼睛里面每天好像都可以冒星星。而我会一直想，这是真实的么？还是真的就像隔壁班那个一直就喜欢许卓陵的女生对我吼的：他只是没玩过你这种级别的，你别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一开始并不觉得我们输给的是差距，就像我原来和许卓陵打商量，他将来赚好多好多的钱，然后我什么都不会做只会花他的钱，他真的也就笑着和我说好。那时我不管那个叫差距，我管那个叫做互补，我也认为这种所谓的互补，就是为什么许卓陵会和我在一起的原因。我是许卓陵乐趣的来由，我也很出色很努力，就像别人眼中的许卓陵一样，只是检测我成绩好坏的唯一标准就是许卓陵的笑容。
虽然我在高中的时候一直过得没心没肺的，但我也还是有自知的人，看到成绩表啊排名啊什么的，我也会觉得不太好意思，但我一看到他我就还是会觉得我呆在这里是踏实的。直到高三按成绩重新分班，许卓陵就这样和我分开了，连程如轩和孙斯倪也都和我分开了。我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只得死命和他打保证不会有什么问题，才让他勉强离开班上。
只是莫名其妙的压力却又突然降到了我的身上。在一个垃圾班里，被一群一天到晚只晓得关注谁谁谁的衣服好看，各种明星绯闻的女生视为围攻对象，说什么被抛弃啊什么什么的。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因为这是我和许卓陵在一起的代价。
而那天我来到许卓陵班上的后门边准备找他时，只看到把老师围起的一团学生，和一些挤不到老师身旁的女生围成的另一个小圈，圈子中心站立着的赫然就是许卓陵。他一边讲解，还一边时不时地在用手比划着什么，偶尔可能说出了什么俏皮话，逗得那一块的女生都在笑，而他自己也在开心地笑着。依稀记得我们两个从开始在一起一直到现在，从来就没有说过一个关于学习的问题，我也无法想象一个数学题还是物理题什么的，会让人觉得开心。我感觉就像在某种意义上自己被逐出了许卓陵的世界。
我想我那时的表情大概又是面瘫状，看到拐角处从小卖部返回的孙斯倪，我就匆匆地走过去抓起她手里吃到一半的甜筒丢下了句“下次再请你吃回来”就消失了。我一路跑过讨论声此起彼伏的优生班，和又是打闹又是脏话满天飞的放牛班，跑到了实验楼前的桂花树下，瘫坐在石凳上，一边流眼泪一边啃化得差不多了的甜筒。
桂花树又到了花期，一如当年的花香满园，只是我真的不能做到像两年前那样，这么简单的只看到许卓陵希望我看到的。爸爸妈妈说的将来去上大学的那些事，我也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我可能真的把我和许卓陵打得那个万分不靠谱的商量当真了，我可能真的太依靠许卓陵了。而许卓陵其实并不只是需要我一个人来让他开心，没有我他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我仍旧没有和许卓陵说我看到的和让我难过的。我依旧只是和他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觉得这么多数学学了有什么用啊，怎么什么单词长得都一样的啊，什么动量不动量的啊，他居然还是那样对我笑了笑，虽然和两年前桂花树下的弧度都是同一出，但我只觉得反胃，只觉得厌倦。因为那个笑是多么地敷衍，多么地应付。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某一个九月末的下午，那时候我家乡的这座南方小城，依旧是像盛夏一样，热的不厌其烦。
自己正准备出教室散散步，可没想到一起身却撞到了前面的女生，只见她手里的健怡瓶子空了一大半，可乐都泼她不晓得是贵的有多吓人的雪纺衫上，然后泼妇模式就开启了。只听见她一口气拜访我各种亲戚祖宗，又嫌弃我人丑家贫学习差，好像她成绩挺好似的，我就当鬼打墙随她骂。
只是当我听到她又以那么嘲讽的口气，说着许卓陵早看不上我这种破烂，和优生班里一成绩特好又高干子弟出身的姑娘好上的时候，我便一把抓住她吼着：“有种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啊。什么和别人好上了，你都从哪里听来又乱嚼舌根，想死等投胎是吧。”
她先是死命掰开我的手，然后把瓶子往我脸上一摔，接着就打起来了。
几番缠斗，打得是天昏地暗，也打出了女生中难得一见的暴力感。她拿长指甲掐我，我就把她的头发扯来扯去还试图打个蝴蝶结。等到老师把我们分开的时候，我们两个早就是衣衫不整，头发也是乱如蒿草。当我坐在地上费力地喘着粗气时，忽然间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许卓陵，而他的表情是那么的窘迫，完全就不是被女生团团围住时候的那般潇洒。发现了我的眼神之后，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马上蹲了下来扶起了我，还和那泼妇说了声抱歉。
在带我去医务室的路上，我觉得他一直失想和我说些什么的，但看到我咬着嘴唇他也就是这样生生地把话压下去了。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连我最喜欢的你都是这么怕我。
后来受这件事情的影响，那次月考许卓陵的成绩下滑明显，老师们集体开始担忧。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去过他班上了，只听孙斯倪和我说，他在我打架那件事情之后情绪低落了很多，上课时常发呆。我意识到我做了很不应该的事情，我必须要承认自己是超后悔的，可转念一想，原来我们两人都是这样的疲惫。因为从那件事情发生到现在，他都没有和我提过半句有关他内心的想法，以及他最近的生活到底如何，甚至都只是在我无意间路过成绩榜的时候，我才发现了他的退步。我不愿告诉他我的难堪，他也不愿诉说他的不安，我们就这样每天都像是在演戏，一边承受着高考莫大的压力，一边因着所谓出于保护对方的想法而备受折磨。
又是某个热天午后，许卓陵的爸爸果然还是找到我了，毕竟老师们早就对我们没什么办法，要是能够分开我们之前那两年就会分开的。而许爸爸估摸着就是我妈妈一直想嫁的那种人，只可惜她最终还是只找得到我爸爸那种，这个念头是在我看到他爸爸的那瞬间想到的，接着便不由自主地，还是想到了自己和许卓陵。
许卓陵他爸爸想尽量保持一个，在他们那个年代少数受过高等教育的，那些所谓成功人士该持有的大度与谦逊，和我来一次开诚布公的对话。他叫我“颀安”，想显得他是个和蔼的许叔叔，只是过来教我怎么看红绿灯过马路，而不是来拆散他亲爱的儿子和我的。他给我说了许卓陵的家世，我那时努力去想些其他的事情，而迫使自己不去记住这些，很庆幸我的选择性失忆还算成功，我没能记住太多关于什么九三学社，和德加芭蕾舞画作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千真万确，那真的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压死我自尊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记得末了，他父亲和我说：“你们两个都会因为你今天的选择而获益的。”
我为了表示出，虽然来自许爸爸眼中的那种低等家庭，但并不是没有家教，因而点了个头以示所谓的尊敬，接着就目送许卓陵他爸爸，踏着潇洒的流星大步离开了。
我曾经希望许卓陵会很成功很成功，然后我们会一起分享他的成功。然而，那个时候自己孤身一个人站在开着满满冷气的会议室里，我依旧希望许卓陵可以很成功很成功，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有多努力，只是他的怎么样从此再与我无关。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我就把许卓陵叫了出来，而且是从他们班的正门走进去。没有像原来那样刻意避开大家的目光，也没有从后门拉住认识的人，要他们帮我把许卓陵叫出来。我从来没有这么骄傲地出现在那些人面前，头也没有昂得这么高过。
之后我和许卓陵缓步穿过校园，来到了桂花树前，我转过去和他面对面。
“是不是我爸爸来找过你了，他说什么你真的别往心里去。而且你知道我的心思的，我没变过的。”这回他终于肯和我说这些事了。
“许叔叔是来找过我了。诶，你没有你爸爸帅哦。”
“别这样，我爸爸说真的不是我的想法。”
“我想过了，我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我吧，会变得越来越没出息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暗下决心。“本来进高中的时候其实梦想蛮多的，可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梦想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少。到现在，快高考了，我就想着一天三餐吃些什么。而你呢，想阿伏伽德罗常数，它是叫这个名字吧，想听力怎么保证正确率，想是北上读大学还是去长三角读大学。我觉得你就像是个大坑，我摔在里头爬都爬不起来了。我这个人不太会说那些好听的话，你也是知道的，而我呢，想从现在开始为我自己过日子，我想这真的不是个什么过分的理由。我是喜欢过你，只是我慢慢的没那么喜欢你了，到现在就基本上成了和洗脸刷牙一样的例行公事。所以我们就好聚好散吧，其实你人真的挺好的。”
他开始沉默，没有笑容的脸看起来竟透着几分可怕。
我故作轻松的挠挠头准备上前去道一声再见，他却突然把我环住，这样的身体接触在那时确实让我很是惊讶。记得他什么话都没说，因为我知道他虽然是这么随和可亲的人，可其实到真正想要表达自己的时候，又是那么的慌乱无措。我内心不是没有波澜，只是眼前却忽的飘下了桂花，那一簇簇的就这样离开了树枝，落在了地上。
原来花期至此已是终结。
后来等到他终于放开我的时候，我低头看着地面，等我抬起头看到他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和焦急。
我缓缓地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加油，祝你成功哦。”然后傻傻地点了点头就往回走了。
我不知道我花了多久时间呜咽着走回早就没有人的教室，因为是周末，补完课大家都回家了，我很开心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没有其他人在，而且我也不知道许卓陵花了多久时间才走回到他应该有的生活里去。我没有把和他相关的东西扔掉，或者是埋了搞得这么矫情和可悲，我只是觉得属于他和我的这段故事，应该是结束了。
而我还真的专门翘了一个晚自习，去买了个好大的盒子，把信、照片、一起买的漫画书——当然就我看了他也没看过——还有乱七八糟的小东西都收了起来。而即便都放进去，那盒子还是有蛮大的空余，我于是又塞了一些被我撕成碎条的废纸在里面做个缓冲，只希望有一天我搬走它们的时候，不会因为空余太大而在盒子里被撞得颠三倒四的，因为它们估计也是会觉得疼的。鉴于我不会再打开那个盒子，我希望它们能在里面互相做个伴，不会孤单。
我开始了新生活，看书，备考，睡觉，然后接着循环下去，没想到当时只是想让许卓陵死心的那些，关于和他在一起自己会变得没出息的言论，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正确性的，自己的成绩真的有提高，推猜他站在成绩榜之前看到这些，是不是也会感觉有那么一点难堪。
我也很开心我上课的地方离许卓陵那里实在是够远，远到真的就没再见过面。
直到大家高考出成绩之后来填志愿的时候，我才在班主任大办公室里，看到了听老师说话听得入神的许卓陵。好熟悉的眉眼，好熟悉的声音，头发剪短的他看起来分外的精神，他穿着我从来没见过的T恤和球鞋，坐在阳光里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我在他得以发现门边那一个早就不再相干的身影前，就快步地躲进了曾经闹鬼的女厕所，对着飘散各种气味的隔间泣不成声。我想之前在我所有的麻木和平静之下，真正被掩藏与压抑的还是一颗被我故意忽视的心。他只消一个哪怕连焦点没有汇聚在我身上的眼神，便可以让我溃不成军，不战而退。
而女人的可怕之处在于，她们实在过于爱胡思乱想。于我而言，从此就开始了一个恶性循环，我不敢再与许卓陵见面，而同他长期的陌生与隔离，又只能加深我对他的这个人，和关于我们俩曾经种种的胡思乱想，从而使我更加地惧怕于与他的重逢。
时间回到现在，在那颗破败的桂花树下，我和许卓陵重逢了，感觉他成熟了很多，只是我不见得就有多好的蜕变。
“太久没见了。”是他先打的招呼。
我开始顿了半拍。“就是啊，好几年了吧。过的怎么样？感觉你混得还挺像个人样的啊。”
又是一个标准的许卓陵式笑容，只是多了许多的自信。“恩，还不错，感觉你比原来要漂亮了。你怎么往这边走，不是要聚会么？”
“哦，呃，我爸爸突然叫我回家，一般要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爸也不会这样的吧，没办法我就只好先走了。”我只求快点让我离开这里，我觉得望着他会难受，而不望着他又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让人好生尴尬。
当时两人都是一阵默然，我刚准备最后打声招呼就走的时候，他低头说道：“我和你分开之后，想了很多，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你是这样一个需要实实在在握住自己命运的人，不该成为谁背后的人。我希望你将来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能飞得很高很高，因为我知道这也是你希望我所能获得的。”
他抬起了头，没有笑，我们两个的表情估计都显得有些严肃。
可我瞬间看着他的眼睛生出了一股勇气，凑到他近前，笑着点了点头。
初恋你好，初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