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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十七章 锦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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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辞半夜无眠,在冰凉的台阶上直坐到了东方天际泛出浅浅的鱼白色。更深露重沾湿了他的衣袂,进屋换了身衣裳已将近卯时。

复进太子殿时,满地狼藉已然被收拾干净,屋里正熏着安神助眠的沉香,陈钧坐于榻上,但显然是未曾睡过。见到高辞进来便遣退了宫人命他坐下,怎知他半晌都不说话,仿佛在深思熟虑些什么。见他不开口,高辞也明白他定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便先说道:“有件事得向你知会一声,免得咱们错怪了人,阿素被擒并不是郑大人与枯玄算计好的,丞相仍旧是清白的。”

陈钧冷笑一声道:“你怎知道。”

高辞也不愿说出北唐素传信之事,怕平白生了事端,便想了想应道:“他话语间并为提及与郑大人设局,脱身前阿素也同我确认了。”

“如此便好……”陈钧心下舒了口气,只觉疲累非常,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泛出熠熠光华,轻易看不出其内心隐隐透出的激动和一抹难以捉摸的阴毒。他端起手边新拿来的茶盏抿了两口,又唤人研墨,拿来了纸笔,再将这些宫人尽数遣走。

也不知他作何打算,高辞只在一旁瞧着,但见陈钧提笔蘸了蘸墨,面无表情的在纸上写了个小字,须得凑近些看方能看清。陈钧招呼他近看,只这一个字便将他惊得一声冷汗,纸上写的不是别的,端的是个“弑”字。

“你、你这是要……”高辞看着白纸黑字,口舌都有些不利索了。陈钧抬眼冲他冷冷一笑,淡然的走到幽幽熏着龙涎香的香炉边,将纸片撕得极碎,撒进了灰黑的炭火里,还不忘翻搅一回,又盖上了香炉盖子。转身坐下时,掸了掸袖子沾上的炭灰说道:“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也决计不会打这个主意。”

“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倒是你,须得谋划清楚。”高辞定了神,坐在陈钧身侧。

“思来想去唯有如此,你刚回来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么,横竖都是个死,索性放手一搏。父王已然昏庸至此,倒不如我替他料理了这些错事,枯玄只要没了依靠我自然可以夺回大权,况且三弟四弟并郑大人一向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高辞点头,手抵住下巴似在思索,又开口问道:“那要如何行事?”

“还没想好。”陈钧这一句回答的竟如此干脆,高辞手一晃,牵连着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他鼻子里哼了声,自行拿过桌上的茶壶也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未入口他却忽而放下手中杯盏道:“我想起一个人来,或许她肯助我们一臂之力。”陈钧侧头看向他,面色狐疑。

高辞垂眼,看不出内心思绪,只淡淡说了“锦乐”二字。

陈钧皱眉:“细想之下的确只有她了,不过,你倒还肯去求她?若是她知道你请她相助是为了别的女人,怕是真要疯了。”

“她没有那么孩子气。”

“灵玑是我小妹,不是你战场上的将士,况且,她素来只在你的事上使性子……”

“直说吧,到底要不要去。”高辞话语里透出了些不耐烦,直接打断了陈钧的话逼问道。

“罢了,只好委屈她了。”陈钧说完仰脖喝尽了杯中的茶,口中微觉出些苦涩。

枕云阁位于皇城东隅,位置颇偏远了些,走一趟费时不少,只觉得几近要到城墙边了。陈钧同高辞此时皆心有所思,一时倒也不觉着路远。

刚踏进枕云阁,但见一院的玉茗花开得正艳,边上又栽了几株瑞香,阁中的公主虽遭众人冷遇这院落却依旧打理的干净雅致。

公主的贴身女婢芸苔见太子与将军清晨同来枕云阁,一时惊诧,心知必是有要事,匆忙禀报了锦乐公主,并引着他二人进了暖阁。

陈灵玑此时方梳洗停当,正坐在椅中候着他们。她身着一袭鹅黄色的曲裾,因早间清冷而在外头又披了件黛青色深衣。陈钧、高辞二人刚踏进屋,她便叫服侍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下,此时一个地位稍高的姑子行了礼说道:“启禀公主,老奴有话要说。”

陈灵玑懒懒的应了一声,让她直说。她倒也不避讳,看了看高辞道:“将军与公主共处一屋怕是不太合规矩。”

“合不合规矩轮不着你来说,我自有分寸。”陈灵玑摆了摆手叫她下去。但那姑子并不死心,又躬了身说:“可是按祖制……”

“少拿祖制来压我,你们这些蹄子胆大了,越发不听我话了,难不成要我死你们才识相吗?!一个个都来忤逆我,你们给我出去出去出去!”她越说越恼怒,最后索性抓起手边的茶具尽数甩在地上。见公主发起火来,芸苔便知晓其意,忙推着宫人们低声道:“快快出去吧,惹得公主身子不爽快就不好了,这儿不还有太子在么,想必是没事的。”那些宫人们见公主仍在气头上,不留余地的摔着东西少不得担惊受怕起来,只好依言都退出了屋子。陈钧站在一旁忍着笑意,高辞看向一地的碎渣子只想:这二人不愧是兄妹俩,连发起脾气来的习惯都分毫不差。

等他们走远了,陈灵玑停下手里的动作,理了理稍乱的鬓发,仍旧坐回椅中,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陈钧终于乐了起来,笑道:“你刚刚发脾气的模样倒装得真像!”

“要瞒过旁人耳目不容易,再这么下去怕是真要疯了。”她耸耸肩答道,随即又淡淡的问:“说吧,你们来找我有何事?”

陈钧也学着她耸耸肩笑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种时候找我必是有事的,直说吧。”

“前些时候还说要高将军闲了便来你这儿坐坐的,如今怎的如此不待见了。”

“我只那么一说罢了,他会不会来我还不晓得?今儿个竟与你同行,反叫我要出门看看太阳是不是打从西边出来了。”陈灵玑说的不留情面,陈钧也听得一时无话不好接应,高辞更是脸上不大好看起来,她看着两人窘迫的模样“噗嗤”一声得意的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不闹了,究竟是什么事?”

“许久不来,怕是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了,应要从头说起才是。”陈钧在她身旁坐下,正想一一细说这些时日来的事,她却摇摇头道:“无非是获罪的太子和将军重返皇城。”

“你都知道了?”陈钧讶异道。

“别以为我整日待在枕云阁里就不知道外头的事,芸苔可都告诉我了。太子哥哥怎还和小时候一样爱胡闹,回宫就不怕父王要你性命?”

“总要赌一把吧。”陈钧笑了笑,也招呼高辞坐下。陈灵玑直直地看着他,想开口说什么终究只在舌尖转个圈又咽了回去。

陈钧将心里的打算一五一十的向她和盘托出,听得要弑父的计策,陈钧原以为她也会心惊,却不料陈灵玑意外的冷静,嘴角带着嘲弄的笑意说道:“行事轻率、受人愚弄、罢黜贤良、刚愎自用,父王真该让位了。”

她摆弄着垂在胸前的发丝,看向高辞笑道:“那将军也和太子哥哥想到一处了么?”高辞不愿多言,只点了点头,陈灵玑见着他似乎是刻意回避自己,便板着脸说:“往日也不见将军和哥哥走的多近,现下怎么一个鼻孔出气了,莫不是要图谋些什么吧,将军可别怪我说话太直。”

“不敢,末将只是看齐国局势颓唐,恰与太子意见不谋而合。”高辞回的毕恭毕敬,期间也不曾抬头看她一眼,陈灵玑听言冷冷一笑:“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要求我时才巴巴的来了。”这话说的三人心里都不痛快,陈钧只好挡在高辞前头说:“他与我如今是一条藤上的蚂蚱,现下你也上来了,既是通力合作就别起了内杠,灵玑现在还肯听哥哥的话吧?”

“虽已过了及笄之年,但太子哥哥终究是我兄长,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吧。”陈灵玑到底是个做妹妹的,听得陈钧如此一说也只得乖顺的点了点头。

听得陈灵玑一番冷言冷语后三人才谈起正事来。

陈钧朝高辞扬了扬下巴,对陈灵玑说:“既是将军想的计策,那便由他来说吧。”兄妹二人遂皆看向他。

高辞肃然道:“此前须得太子向大王进谏,言说公主已过及笄之年,近来神思也并无异样,许是大好了,是时候考虑为其挑选良婿,诸如此类之言。”说至此处,陈灵玑双目瞪得浑圆,面颊微红,不知是羞怯还是恼怒。她虽明白这只不过是个计谋,但女孩子家终究脸皮薄,旁人说出兴许不会怎样,偏生说这话的是高辞。而他却佯装并未瞧见,只继续道:“大王听得此言总不能坐视不理,定然会挑选个称心的,届时你就揽下为公主操办婚事之职,以最快的速度料理妥贴,只等悬彩设宴之时。”

高辞顿了顿,微拧着剑眉直视陈灵玑道:“别人下不了这狠心,唯独你可以。届时,疯公主的戏码复又参上,只消夺了太子的佩剑,以你的武功应可直取大王性命。”高辞将声音压得极低,饶是他们二人也需凑到近旁才听的清。

陈钧接着他的话说:“旁人尚且不论,父王一死,三弟、四弟以及郑大人必拥我为新君,且我乃王室嫡子,可谓名正言顺。登基上位后自可以公主失智之言搪塞过去,免了刺杀君王之罪。而枯玄一旦没了父王这座靠山便已失势,那些倾向他的大臣更不必说,如此一来北唐便可脱身了。”

陈钧刚说罢此言,陈灵玑立即横眉道:“你们原是要去救人?!”

“这可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啊!”陈钧连连摆手,心中叫苦,脸上却一幅言之凿凿、煞有其事的模样。她仍旧心存疑虑,却又不好多问,只别过头去嘟着嘴不说话。

当日,陈钧入朝谏言暂且不说,齐王也果然采纳,兴许是为了早早摆脱这个宫中累赘,他将此事处理的极快。对朝政日渐无心的齐王自然也不会对遭人冷遇多年的公主上心,草草挑了些名门贵胄,最终选定了当朝司寇康辛之子康篱为驸马,指了婚又择了六天后的黄道吉日便算完事。

陈钧自然知晓妹妹不会真嫁,因而准备嫁妆和喜宴也是极快,又叮嘱少府命女官们赶制了件嫁衣,前前后后不过用了五天,宫里的人不曾见过哪位公主的喜事办得如此潦草,即使是庶出的也比这次上点儿心,料想锦乐公主大势已去,不再是当年齐王最宠溺的公主,众人便也张罗的极为随便,甚至不曾有人注意门面上贴歪了的喜字,又伴着闲言碎语零星四起,枕云阁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了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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