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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娘似有所思,以手轻抚面颊之上的青色胎记,不禁悄声道:“居然还是一样的,世事变迁,这其中的人也不知换过了几茬,唯此钟鼓之音恍若永恒。”
阿丑一心只扑在外头的热闹之上,纵然青娘就坐在她身边,仍是没头没尾的听了一耳朵,又回首见青娘怅然的模样,不禁睁圆了一双杏眼,“你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掷杯便笑问青娘,“这么说,你曾经来过东市?”
青娘与其它仆从不同,却是勋贵之后,因犯事被抄家,族中成年男性被砍头,女性则被罚入掖庭。后青娘被杜父买下,只与掷杯做个伴读的婢女。
“小时候贪玩爱闹,夹缠着家里大人来过几回,”青娘叹道,“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话音未落,那边阿丑已经嚷上了,“我们到了,这就是咱家逆旅不成?怎生如此冷清?”
青娘便笑道,“此时午时刚过,待得入夜,才该是逆旅客舍热闹的时候了!”
待马车停稳,诸人下得车舆,客舍内早有小侍儿迎出来,殷切相问。掷杯便使月奴儿答了,一边漫步进得店内,却未久留,只略看了一圈,同圆圆笑脸的冯管事说了片刻闲话,便又带着众人掉头而出。
阿丑忍了一路,待走得没影了,才向掷杯问道,“娘子,不是要查究竟何人能胜任总管事的么?怎么略看一看就出来了?这么短时间里,又能看得出什么?”
“怎么瞧不出,”掷杯心情也是不错,向她解释起来,“你刚也同我们一起进去了,你也说说看,里面都有什么?”
阿丑皱眉,青娘便一行笑,一行替她道:“奴瞧得,这管事是虽是中原人士,然而这逆旅之中却多是胡床胡椅胡器,与旁店不同。”阿丑恍然道,“胡床胡椅便捷易使,怪道我进去觉得氛围情切,无拘无束一般。”
“正是如此,东市毗邻东连漕渠,天下舟船集于桥东,常有万余艘船人,胡商云集,因此冯管事如此行事,恰好合了此中深味,况且侍儿婢女举止妥当,谈吐宜人,无怪乎赵老向我举荐此人。”
“娘子莫急,不是还有几家呢么,咱们不着急回去!”阿丑急忙忙的说了这番话,掷杯也笑了,“正是,咱们好不容易出来,正要好好逛逛。”
既然有了游兴,掷杯便带着诸人下了车舆,干脆步行前进,那车马只在不远处缓缓的跟随。但见百行各业,无所不有,无所不包,榆柳交荫,通渠相注。珠宝店、书局、奴隶市,无所不包;香料、珠宝、皮毛、绸缎,应有尽有;偏偏店铺还都是敞开式的,更觉撩人。
众人只觉眼花缭乱,不知该往哪里瞧好,阿丑只一行看着,一行嚷道,“慢些的,如此多人,万一走失了可如何是好?”青娘便悄悄拽了她的手。
过不多时,但见路旁有一坐北朝南的铺子,也跟别的店铺一般只筑了一道两尺多高的粉墙将店面与道路隔开,却是开了东西两道门,各能容人出入。掷杯只瞧着奇怪,只见西门挂的均是一般火麻布、赀布、班布、胡女布等粗麻布,偶有锦缎,也均是素色的,多是青、黑的色泽;东门却是不同,放眼望去琳琅满目,均是闪光的料子,蜀锦、五色具备的彩锦、轻薄的沙罗……阳光照射其上,简直能晃人耳目。
“锦绣衣帛……”青娘念着招牌上的名字,阿丑欣喜一声,“这家便是咱们家绸缎衣帽肆了吧,好气派,我倒是头一次来这!”
“怎么此地却是如此安排。居然开了两道门?”月奴儿轻道,眼见着买卖众人按所需自然分流而入,互不干涉,瞧了一阵后,不禁恍然,“确实是好办法。”
这时绸缎铺的李管事瞧见掷杯一行人,忙迎出来,将掷杯迎进屋内,又命小厮替掷杯奉上了一杯奶白乳酪。
掷杯因瞧着这东边绫罗遍布之地,凡客人都有酪饮可饮,青色的杯盘衬着洁白的酪饮,十分清爽宜人,因问道:“这酪饮可是无偿供应?倒是个留客的好法子。”
李管事笑道,“这可是大郎的主意,自从他在珠宝首饰行中用上好的葡萄美酒供应客人,颇得众人好评,倒引出一番风潮来,我便有样学样,不过我这布匹锦缎实乃小本生意,用不起那葡萄美酒,只好用酪饮,无非聊表心意罢了。”
掷杯便笑道,“亏得大郎能想得此种主意,初看似乎吃亏之举,实则能聚拢人心。”
那李管事亦笑道,“倒是大娘知道大郎的心思,可谓听弦音而知雅意,在下还是听得众人反响不错方决心实施的,却是远远不如了……”说罢李管事却是一顿:只因着掷杯惯与尉迟不和睦,诸人皆知,这管事亦是心中佩服杜尉迟,一时大意,说罢方微觉失言。不由得偷瞧掷杯脸色,却见掷杯笑靥如花,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态,方放心说了下去,“说起来还是大郎与大娘心意相通……”
掷杯瞧着店内事务繁忙,也只略站了一刻便告辞离去,临行又命取了数匹今年新进的上好锦缎,挑了几个鲜艳的颜色,预备回府赠与段三娘及小娘等人。
刚出了绸缎铺子,阿丑便高声笑道,“这回我可看出来了,这管事的是会做生意之人,只瞧那熙来攘往又井井有条的模样便知了。”
掷杯正心中有所思量,闻言亦是笑出声来。月奴儿只扯着阿丑的手,“我只喜你娇憨的性子,不知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管事的分明腹中有乾坤,又极有施为能耐,果是不凡。”
阿丑笑道,“你说了这一番可有什么趣味?归根结底还是个好嘛,干嘛笑我。”
众人一行笑,一行逛,直到日头渐沉,众人皆走得有些乏了,掷杯便道,“走吧,去酒肆店中歇息片刻,我们便该回去了。”阿丑只撅嘴道:“只可惜这悠闲的日子却过得如此之快。”
掷杯等人到达酒肆之中已近傍晚,酒肆食店等地正是热闹的时候。酒肆食铺的吴狄管事却是个光眉深目,浅黄头发的西域胡人。铺子也是典型的胡人酒肆,入内只见俱是高大的胡桌胡椅。
掷杯便命人在三侧围上坐屏,只留一面向着演舞台的方向,又命诸人围坐,共饮同食。吴狄管事虽然面貌不同,但自幼生在汉地,却说得一口好官话,因向掷杯笑道:“大娘在府内什么好吃的没有,上我这来,不过是试一番正宗的西域滋味罢了!”
一时菜肴齐备,果然正是胡宴,主食是热腾腾的胡饼,直径足有一尺多的,热气四溢,显然刚刚出炉。四个大碗盛的是烤羊、蒸羊、蒸鹅和炖鱼,四个小碟放的是腌制蔬菜。
吴狄管事亲将大饼切开,先给掷杯奉上,“这是时下最兴的古楼子,娘子且尝一尝。”掷杯咬了一口,却是又薄又脆的面饼间夹着羊肉和调料,一股羊肉鲜香顿时涌上齿颊,其中夹杂着胡椒的辛辣气息,味道果然鲜浓。
掷杯便笑道,“滋味确实正宗,吴狄管事自去忙别的去,不用专门照顾我。”吴狄管事便告了罪,自去前台管账。掷杯又让月奴儿等人都坐下,团团吃了。
只有青娘吃不惯那羊肉膻腥,只略进了一点,掷杯便笑道,“自家店中没什么好拘束的,你只向后厨问问,可有什么清淡的没。”
青娘原不想如此费事,阿丑却跟青娘交好,生怕青娘吃不好,忙匆匆塞下口中胡饼,笑道,“一同去!”
二人携手而去,掷杯平素也不忌饮酒,便取了少许富平石冻春酒慢慢饮着。瞧着演舞台上一貌美胡女穿着鲜红的石榴长裙,跳起欢快的胡璇舞,合着音乐,却是越旋越快,整个石榴长裙高高的飘荡开来,引得酒肆一时遍及叫好之声。
恰在此时,忽闻门外嘈杂声起,竟压过了铺子之中乐舞之声。竟是来了一队卤薄,仪仗齐整,气势肃穆,车马在店门口四周严严实实围了一圈,铺子门前原有的行人车马都已被赶到一边,略有人退得慢上一步便是一顿呵斥驱赶。
十几位婢女涌入铺子,排成一行,隔出一条至通往铺子正中的通道来。这时门外仪仗一分,从后面缓缓驶上一架锦缎顶盖、镶玉围板的华丽大车,车帘一掀,两名青衣女子站了出来,二人一人一边高高的挑起帘子,又有一名婢女从后面赶了上来,放下两级的踏凳,随即才是两名黄衫女婢扶着一位贵女从车里缓步走了出来。
店中众人瞧着这副气势十足的样子,早止了笑谈言语,只紧盯了入门处。连那甚至连鼓乐都一时停顿,那胡姬正璇在高|潮处,一时也愣愣忘了旋转,那异鲜红的长裙不由得颓然垂落。
婢女簇拥中,一条深紫色锦绣团花八幅长裙流云般从车上飘到了地下,停了一停,才进入到店铺之中。一股馥郁的香味也传了进来,竟然一时压过了原本屋内弥漫的食物的辛香。
掷杯见了此景,心中也不免“咯噔”一下。
她这失神,不为别的,只因为一见那贵女面庞,只觉异常熟悉——原来此女不是旁人,正是前日所遇的那位安定县主。
掷杯再瞧那县主身旁,搀扶着县主的那两个黄衫女子,面貌相似,其中脸颊稍尖些的,正是她前日救下的那个鼎娘。
居然是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