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第三十七章 净土（上）（1 / 1）
天色一如既往的阴沉。
雨水已然在水国境内连续冲刷了几个月，使得这里成为名符其实的泽国。
到处都在闹洪灾，大批难民举家迁徙，有的回头留恋地望一眼故土，最终还是叹息着奔赴迷雾丛生的前路。
偌大的五合洲，其余四国也在各自经历着自己的劫难，干旱、海啸、火山、地动……无一幸免。那么，究竟何处才是容身之地？
置身绝望边缘的人们，也许只待荒芜旷野中飘来最后的神谕：归去吧，人类！与其苦海泛舟，不如与天地同寂。
而事实上，正是有很多人在这绝望的边缘徘徊着。吉吉和炽莱就不幸遇见了。
由于需要雷蒙德留守海岸以防央国军队随时登陆，夏尔曼决定单枪匹马回土国，一方面保护吉吉，另一方面伺机救出被软禁的卡宁。
吉吉、炽莱两人与夏尔曼约定，十天后到土国拆穿凯文下令暗杀法空族人的罪行，便匆匆向火国进发，去完成接任法空族族长的仪式。
途中，二人遇到了因洪灾引发的瘟疫蔓延。
尽管炽莱用尽了作为驻灵师的全部能力医治病患，可还是有许多病入膏肓的人回天乏术。
彻夜不熄的熊熊篝火中炙烤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每一个生命化为一缕青烟升空时都会爆出绚烂的火花，将篝火猛然点亮一瞬。
火堆遍布了被洪水冲成一片狼藉的城镇，密密麻麻，映得层云叠嶂的夜空彤红如血。
吉吉直直地盯着刺眼的火光，那些燃尽生命的火焰，也曾是亘古洪荒里温暖生命破壳而出的第一枚火种啊……
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一步步朝前面的火堆挪过去，浑浊的双目泪水干涸，尽管蹒跚却出奇的脚步坚定。
真正的绝望，不过是一刹那的了无生趣。
就在她企图迈进火海的一瞬，吉吉惊呼一声冲过去将她拦下。
“婆婆！您要做什么！火这么大，靠近会被烧伤的！”
“家……”老妇痴痴呆呆地念着，满脸的褶纹仿佛一张揉皱了的废纸，“家……没了……”
“家？家……”吉吉也蓦地茫然了。
“孩子……都死了……”老妇反而显得平静，比吉吉平静，她转眼看了看吉吉焦虑的脸，“小姑娘，别拦着我……让我随他们去吧……”
吉吉痛苦地咬着牙，泪水不停打转，“不，婆婆，您要振作，要活下去。”
老妇闭了闭眼，缓缓道：“这里已经没有我牵挂的人了，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吉吉理解老妇的意思，却宁愿自己永远也不理解。这种感觉就像当初爷爷离开她时一样，如果除了爷爷以外她再没有别的亲朋，那么她也会选择同一条路。
老妇猛然推开吉吉，毅然迈进火海！轰轰烈烈，却无声无息，宛如一片风中破碎的枯叶落入火堆。
吉吉下意识地伸手拉过去，却抓了个空，一个生命就在她眼前消散成烟。“啪”的一声，烈焰中爆出一朵金色彼岸花，一粒光点拖着微弱的光尾盘旋而上。无数火堆中析出的光点也都纷纷升空，终于汇聚到一处，如鱼群的队列集结，蓦然转身折向天际。
但愿……但愿这里所有的灵魂，都能以法空国为归宿……
炽莱默默环住吉吉的肩安慰。
“我居然……不知怎样……劝她留下来……”吉吉抬手捂住口鼻，极力克制自己的哭泣。
“因为你了解她的痛苦。”炽莱轻轻道，“如果你不了解，你会竭尽全力劝她活下去，强迫她接受你的好心，企图渡她出苦海，但你知道，她根本无心上船，因为再多活下去的借口也抹不去她失去至亲的痛苦。”
周遭的悲号痛哭之声依旧持续不断。
亲人离去了，有人可以选择忘记，振作起来重新生活下去，有人却唯有一死才可弭平这最深的失落。
“所以，救人成活有些时候并非最正确的原则，而是要让人活得幸福。如果那个人活着已经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幸福，与其让他活着受苦，不如选择结束他的生命。人有选择死亡的权力。”炽莱保持一贯的平静，娓娓诉说。
“医者，救命，更要救心。”这是父亲临终前的叮嘱，他现在更能理解其中的深意了。
吉吉喃喃道：“如果可以让他们忘记失去亲人的痛该有多好……他们就不会这样难过……”
“忘记？”炽莱心中一动。
“怎么了？”吉吉擦干眼泪，转身看着炽莱若有所思的样子。
“或许可以一试！”炽莱眼中明亮起来。
吉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炽莱道：“古‘驻灵术’中有控制人意识的方法，名为‘南柯引’，可以暂时抹去一段记忆。只是需要消耗极大的灵力，我也从未施展过。”
吉吉连忙摇头道：“炽莱，我随口一说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消耗灵力不是小事，草率不得。”
“谢谢你，吉吉……”炽莱声音温和如春，“如果能够做到你所希望的事，我会很开心。”
二人的目光轻柔触碰，吉吉脸上淡淡一红，只得静静注视炽莱施法，为眼前的水国人暂缓痛楚。
淡绿色的光芒自炽莱两手相对的食指中指间绽放而出，炽莱额上叶形的灵印青光陡盛，刹那间空气中的绿意宛如春霖普降世间，化作丝丝细沙似的浮影掠入人们眉心。
“时间的触手，翻转命运的轮回，让今日种种，终归空无……”炽莱念起咒诀。
顷刻，嘶声哀嚎骤歇，人们如同中了定身咒一动不动，夜幕下篝火的光焰里到处是一片宁谧。
过了半晌，失意的人们陆续恢复了神智，竟仿佛忘记了他们方才在做什么，推起行李扛上包裹，三三两两的开始赶路，寻找新家。
吉吉甚感惊讶，“炽莱，你成功了！”
却见炽莱收束灵力后用力地闭了下眼，嘴唇微微泛了白，显然是过度消耗灵力所致。
“炽莱！”吉吉扶住他，“你感觉怎样？”
“没事……”他勉强笑着冲她摇摇头，“只是有点累……”
吉吉连忙把他扶到帐篷边坐下，“你这样就别急着赶路了，休息两天再说。”
“真的没事。”炽莱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这些人会永远失去这段记忆吗？忘记他们曾经有亲人过世？”
“不，驻灵术毕竟只是医术，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他们被抑制的记忆就会逐渐苏醒。”
吉吉默默点了点头。只希望经过时间的穿针引线，这些失亲之人能够找到新的牵挂，好在恢复记忆之时可以为了身边的生者而坚强地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