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第三十六章 星象(上)(1 / 1)
海天入夜,联盟军在海岸驻扎,不敢有丝毫懈怠。对于央国军队的来而不犯,开始大家都很疑惑,但后来听了吉吉的解释,一切真相大白,原来是路易斯暂时控制了局势。
与他们一样拥有茶色瞳仁、靛青头发的路易斯却并不是五合洲人,而是来自冥海对岸的大央。
舰队的首领,大央之主羲帝,就是路易斯的哥哥。兄弟二人此番里应外合,趁五合洲之乱,妄图将这片土地收入囊中。
雷蒙德最痛恨的莫过于这种侵略之举,然而凯文称帝之事尚未解决又遇外患,只有数千人的联盟军若要拆做两用委实实力不济,到时只怕腹背受敌。
罗恩已经离开,但雷蒙德有预感他并不会走远,他虽是冷漠心性,却信仰正义,风骨气节死而不屈。况且这里是生养他的家园,岂容外人践踏。
另一边,炽莱看着吉吉进了帐篷就寝才放心离开。可是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吉吉还是无法入眠,因为她有心事。
她睡不着,她的心里全是他。
他现在睡了吗?或许与哥哥和安久别重逢有好多话要说,所以在秉烛长谈?无数的念想让她坐立不安,不由得走出帐篷。
她想见他一面,哪怕就一眼。其实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头也不回地奔向宝船的一刻起,她已然开始思念他……
就那样决然离去,完全不顾身后有双眼睛怎样不舍地遥望。
如果没有炽莱在身边,她觉得她会不知所措,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他回来,因为茫茫天地间她不知还有谁可以依靠。
纵然到了现在她依旧感到不安,脚步在沙滩上徘徊,目光不时投向远处华灯绚烂的宝船。从何时起她开始不习惯他不在身边?好可怕,这个臭乞丐究竟做了什么让她如此依恋……
她犹豫着还是走了过去,那艘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宝船就像一座海市蜃楼,让沙漠中即将渴死的她看到希望,却终于还是在她最后的挣扎中幻灭。岸边有海防军把守,船舷上也有央国士兵站岗,她过不去,也见不到他……
一声清浅的叹息随风而散,吉吉踱步到通往宝船的金色长桥前。守卫的海防军严厉警告她不要靠近,她无奈地退后一步,这时却听到腰间布袋里“咕噜”一声叫,于是赶忙打开布袋,把里面的白又又捧在手心。
伸出食指揉了揉白色小面团的脑袋,她轻声问道:“小东西,你叫我?”
“咻~~~”白又又扭了扭身子。
“什么!你要……”法空族天生通晓各种动物语言,吉吉听懂了又又的想法,然而她立即阻道,“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叽咕~~~”白又又却在她掌心转了个圈,挺起胸脯表示相当有自信,不用担心。于是也不顾吉吉反对,蓄势一弹便跳了下去,在沙滩上一蹦一蹦弹跳前行。
“喂喂!小白你听话啦!我不想见他的,你别去找啊!”吉吉慌忙跟上去想要抓住白又又却几度扑空。
这样几步便奔到了宝船长桥前,海防军兵刃一横拦住了她的去路。怎奈又又体型太小,完全没被注意,就这样在海防军眼皮底下轻松过关。
吉吉望洋兴叹,唯今只有祈祷又又福大命大,在宝船那边也能畅行无阻。
……
宝船舱内如宫殿一般富丽堂皇,按照央国王宫“光明城”的式样复制而来,正殿与寝宫等一应俱全。
宝船被大央之主羲帝赐名“靖幻”号,取平定幻海之意。而如今夙愿终于达成,宝船历经艰险,冲破迷雾,穿越了吃人的海域,成为央国有史以来首艘击碎幻海魔咒的船只。羲帝因而成为这伟大历史的缔造者,后世子民心中神一般的存在。
雕梁画栋,轻纱帷幔,大央之主的寝宫华美而舒适。此时夜已过半,而人犹未眠。
正如吉吉所想的那样,久别重逢的兄弟二人把酒畅谈,仿佛要把这十年积攒下来的话一夜倾尽。
到底是兄弟,羲帝桑的眉宇间确与路易斯有七分相似,只是较之路易斯的玩世不恭,他的神色始终清清淡淡,叫人极难看透悲喜。
然而对着思念已久的弟弟,此刻的桑也不免动情,双眸幽深地望着路易斯,看着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路易斯见他不动杯盏,便亲自拿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杯,无奈道:“哥,如此佳酿还不对你胃口?怎么才喝两杯就不喝了?暴殄天物啊!”
看着路易斯言笑晏晏,桑的心头却不免浮出一丝愧疚,淡淡的哀色漫过清俊的眉眼,“小棠,这些年,辛苦你了。”
路易斯蓦地顿住,望着桑的眼睛,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近年来他已经很少再去回忆十年独自飘零的感受,不愿反复触痛那根神经,反正他已长大成人,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处处受人欺凌。而且他从未放弃希望,桑承诺他会来接他回家,就一定会做到,他对桑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从小到大皆是如此。所以越到后来便越觉得一个人的日子习以为常,也逐渐忘记了辛苦。
“我在这边一个人也乐得逍遥,不像央国那里一大群兄弟姐妹、文武朝臣争风吃醋斗得火热。要说辛苦,应付他们你才最苦。”路易斯道。
桑无奈地笑了笑。
路易斯挑了挑嘴角,“不过你若实在觉得有欠于我想要补偿,那也不是问题。来,陪我把这几坛子酒统统喝光,你欠我这十年的锦衣玉食就一笔勾销!”
桑浅笑着将杯中酒饮尽,又道:“可是我不明白,你既然思念故土,又何以不肯让我尽早登陆完成一统大业,也好早日返乡?”
路易斯目色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黯,又迅速回复寻常之色道:“虽然五合五国已然互相倾扎分崩离析,可是土国大王子和四王子两股势力尚且强劲,此时登陆尚有风险,不如等这双方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之后再行登陆,便可减少我军伤亡。”
桑点头道:“五合洲上的局势你自是最为洞察,我听你的。只是小棠,你在这里也生活良久,我知你对这里必定有所依恋,但这毕竟不是我们的家乡……”
“我明白。”路易斯忽然截断了桑的话,微微垂眉,带出一丝轻不可闻的叹息,“我都明白……”
说着他抬起头,回以桑坚定的目光,“桑,不会太久,你相信我,我会跟你回家!”
桑的神色微微舒展,笑意清浅。
二人随后又对饮几杯。
“听安说,你们这次得以穿越幻海,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路易斯问。
听到这,桑的眉心蓦地一蹙。
路易斯极少见他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在他一贯淡然无波的脸上,只是这微微的一蹙眉便显得异常突兀,昭示着绝非寻常的心痛。
“桑……”路易斯紧张地看着他。
他缓缓摇头,逐渐平复心绪,道:“你可知为什么从前央国出航幻海的船只皆被吞没,没有一人活着回来?”
路易斯诧异道:“难道不是因为在幻海大雾中迷航?”
抬眼望向窗外黑得深不见底的天幕,桑幽幽道:“真相永远都比我们能够想象的复杂百倍……史书上记载,在我大央第二代君主岁帝执政时期,北方草原还是一片泽国,在那里栖息着一群醴族人。他们以醴泉为饮,终生生活在水面。然而后来海陆变迁,岁帝为除去这些异族,派人强行打破了泽国的隔海结界,导致泽国之水倾灌入海,醴族人被迫随水离开央国大陆漂泊海外,而后便再无消息……”
路易斯敏锐地意识到了那种可能性,不禁脱口问道:“难道说这些醴族人辗转漂流到幻海之上?”
“正是如此。醴族人占据了迷雾中的幻海,因记恨央国人的迫害,使他们背井离乡,于是但凡航行至此的央国船队便无一幸免被他们戕害。而为了让我能够出海来寻你,我的一位挚友……深入醴族之地历尽艰险将其剿灭,然自己却也伤重不治……”桑说到这里缓缓停了下来。这段往事委实太过沉重,每每思及便如万蚁噬心,那种痛苦让他无力再说下去。
路易斯不知这其中究竟有多少隐情,只是看到桑如此神情,便可想而知他口中那位“挚友”在他心中有多么重要,以致于他的逝去让他至此打上了沉重的心结。
他不禁宽慰兄长道:“待我回去,随你到他坟前祭拜。”
桑默然点头,将金樽中的清酒一饮而尽,原本哀戚的眸子晕开淡淡的柔波,仿佛想起曾几何时他与那位挚友也这样举杯共饮,通宵达旦……
这时,路易斯只感到指尖被什么东西轻轻扯动,垂头一看,居然是白又又正用两只小爪拉着他的手。他略微一怔。
桑也注意到了奇怪的小虫,又见黑又又仿佛收到白又又的呼唤,从路易斯口袋里蹦了出来,但觉有趣,“这是?”
路易斯温润一笑,眼中柔光浮动,“只怕这酒是喝不成了。只怪你老弟我太过优秀,女孩子大半夜派这小东西来传信,痴痴等在门外,也不好拒绝是不是?”
桑帝开怀一笑,白衣玉带长身而起,“自是不可轻慢了佳人,这酒,改日再续。”
路易斯也跟着站起,一袭幽紫色的王服穿在身上显得风姿卓然。大央王室后裔,这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他点头转身而去,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感到久违的踏实。虽然一路行来失去了很多朋友,但幸而还有这个弟弟,让他在淋漓的血雨中不致迷失,身心千疮百孔后尚有余力掌舵前行。
……